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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仁前︰水生食物四題
新聞來源︰愛讀文學網 發表時間︰2016-02-18 14:17:21 發表人︰admin

    故鄉河汊,野藤般亂纏。每至夏季,乘船而行,水面上滿是菱蓬,傍著堤岸,鋪向河心。幾丈寬的河面,僅留下船行道。菱蓬長得頗旺,擠擠簇簇的,開著四瓣小白花,遠遠望去,綠綠的,一大片,一大片,隨微波一漾一漾的,起伏不定。

    白白的菱花落了之後,嫩嫩的毛爪菱便長出來。故鄉一帶的菱角,種類單一,多為四角菱,當地人稱為“麻雀菱”。是何道理,弄不清爽。間或,  也有兩角的“鳳菱”。紅紅的顏色,頗好看的。至于  那瘦老、角尖的“野猴子”菱,則是野生的,沒人喜歡。故鄉人種菱,喊做“下菱”。上年備好的菱種,用稻草纏包著,在朝陽埂子上埋了一冬,早春挖

  出來,到河面上撒。大集體時,一個小隊幾條水面;分了田,便是幾戶人家合一條水面。下了菱種的水面,在端頭的堤岸上,做起兩個土墩,撲上石灰,行船的看那白石灰墩子,曉得了,這河里下過菱了。 泥 渣的,便不在這兒下泥 子、渣 子了。

    翻菱,是件頗需本事的活計。膽子要大。手腳要靈。翻菱,多是婦女所為。想來,菱蓬水淋淋的。與女子更相宜吧。故鄉的女孩子,多是翻菱好手。一條小木船,前艙橫擱上船板,窄窄的,頗長,似飛機翼一般,伸向兩邊。翻菱人,蹲在船板上,墨鴨似的。後艄留一人撐船。這前艙的人,上船板要勻。否則,船板一翹,便成了落湯雞。後艄撐船的,講究船篙輕點,不緊不慢。快了,菱蓬翻不及。慢了,又費時。試想,綠綠的河面上,五六個女子,定

  然是色彩斑斕,簇在一條小船上。流水潺潺,菱蓬起落,嬉笑不斷。哪個姑娘新近跟哪個小伙好上了,哪家婆娘讓別個男人鑽了被窩,諸如此類,均從這些女子嘴里跑出來。

    這情形,不見有些年了。分了田,下菱也是各家各戶自己的事,翻菱時,很少撐船了。幾張蘆席大的水面,家中姑娘媳婦,多是劃了長圓形的澡盆,翻菱。人蹲在里邊,雙手作槳。這種翻法,更需本事。稍一歪,便翻入河中,小木盆停在菱蓬上,翻過一陣,再劃。用不了多少工夫,便翻遍了。只是河面上,難有笑聲漾出了。

剛出水的菱角,汰洗干淨,漾出浮在水面的嫩菱,之後便可下鍋煮。好了便吃。那菱角剝出米子來,透鮮。一夏總要吃上好幾回的。倒是上好的零食。菱角甭煮,剝成米子,亦可做菜。故鄉人,每至中秋,多有鮮菱米子燒新公雞仔的佳肴。這里頭,出水菱,自然活鮮;剛會打鳴的小公雞,亦是鮮嫩。這道菜,佔全了鮮、嫩、活三字,在城里則難矣。

 

 

河藕

    家鄉一帶,有河塘的所在,不是菱蓬,便是河藕,荒廢不掉。生長著河藕的塘,看上去,滿是綠。圓圓的荷葉,平鋪在水面上的,伸出水的,蓬蓬勃勃的樣子,擠滿一塘。偶有一兩滴水珠,滴到荷葉上,圓溜溜的,亮晶晶的,不住地轉,或滑到塘里,或停在葉心,靜靜的。不留意處,冒出朵荷花來。粉紅的顏色,一瓣一瓣,有模有樣地張開著,映在大片、大片的綠中,挺顯眼的。也好看。

  順著荷葉的桿兒,往下,入水,入淤泥,方能得到藕。從河塘中取藕,得“歪”。“歪”藕,全靠腿腳的功夫,與“歪”茨菰、荸薺相仿佛,只是更難。河塘,多半不是活水。久而久之,便有異味,淤泥亦變成了污泥。荷花早出了水面,不受水污,用不著奇怪。從污泥中“歪”出的藕,一節一節,白白胖胖的,嬰兒手臂一般,著實讓人感動。

    八月中秋一到,河藕便貴起來。鄉間,到了年齡的青年男女,正月里想辦“大事”,男方得讓女方心中有數,有個準備。于是,備了月餅、鴨子之類,其中,少不了一樣︰河藕。在中秋節前,由女婿送到老丈人家里。這便叫“追節”。“追節”的河藕,頗講究。藕的支數得逢雙。藕節上,要多權,且有小藕嘴子,萬不能踫斷的。斷了,不吉利。

    常言說,藕斷絲連,真不假。家鄉人做“藕夾子”,便得將藕切成一片一片的,藕切開了,那絲拉得老長,依舊連著。切好的藕片,沾上調好的面糊,丟到油鍋里煎。一刻兒便熟。煎“藕夾子”,香。脆。甜。考究的人家,兩片藕中間夾些肉餡之類,再煎,味道更好。用河藕做菜,真正考究的,是做藕圓子。用芝麻搗成餡子,做得小小的。藕,不是現成的藕,得用藕粉。有了芝麻餡子,有了藕粉,再備一只開水鍋,便夠了。做的程序如下,將做好

的芝麻餡兒,丟在藕粉里,輕滾。藕粉最好放在小竹匾子里,好滾。滾,講究的是輕,是勻。不輕,散了架;不勻,不上圓。滾過一層,丟進開水鍋里煮,一刻兒撈起,涼干,再放在藕粉里,滾。如此反復。一層一層,滾得一定程度,藕圓子便成形了。做成一道甜菜,遠在桔子、蜜桃、菠蘿之類罐頭之上。那藕圓子,香甜全俱,自不必說。輕輕一咬,軟軟的,嫩嫩的。

街上常有的,是煮河藕賣。大鐵鍋,老大的,支在柴油桶做成的炭爐上,立在路旁。賣河藕的,邊煮邊吆喝,“熟藕賣啦。”上學下學的孩子,挺喜歡買熟藕吃。沒見過藕孔里有糯米。听老輩人說,早先賣熟藕,藕孔里灌滿了糯米煮的。那該又是別一番味道吧。

 

 

“高瓜”

興化水鄉,出門見水,早年間無船不行。乘一葉小舟,傍河、蕩緩行,便可見堤岸邊,水面上,碧青的“高瓜”葉兒,一簇簇,一叢叢,蓬蓬勃勃。偶或,微風吹拂,便颯颯作響,隨波起伏。

 “高瓜”,在鄉里孩子的記憶里,總是和一頭大水牛連在一起的。耕地靠老牛的歲月里,哪個農家孩子沒有干過放牛的營生。大水牛,黑黑的毛。黑黑的眼楮。黑黑的牛角,長長的,彎彎的。騎在牛背上,好威風噢!單靠在田埂上放牛,想喂飽牛肚子,難。于是,一邊放牛,一邊割牛草。頂來得快,易見分量的,便是河岸、蕩邊割“高瓜”葉兒。牛挺愛吃的。這一帶,水多,“高瓜”多,且多為野生,有力氣割去好了,沒人管的。偶爾,也會有意外收獲。或是在“高瓜”葉叢之中,發現了野雞野鴨子之類的窩,拿上幾只小巧溜圓的野禽蛋,也是頗叫人高興的事。或是割“高瓜”葉時,割出幾支白白嫩嫩的“高瓜”來,嚼在嘴里甜絲絲的。說實在的,野雞野鴨、野禽蛋之類不是常能踫上的,倒是那長長的、白嫩的高瓜,時常割得到,掰上一個,咬一口,脆脆的,甜甜的,頗解饞的呢。

    曉得“高瓜”正兒八經的名字叫茭白,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念書識字,之後在城里有了一份工作。上班下班,老听見巷道上有人吆喝︰“茭白賣啦………‘茭白賣啦……”,走近看時,但見十來根一扎,十來根一扎,淨是“高瓜”。說是按扎數賣,其實,每扎斤兩都差不多,賣主先前搭配妥了的。按扎賣,賣起來爽手,便當。別小看這“高瓜”,兒時割了喂牛的玩意兒,一扎也幾塊錢呢。

    “高瓜”切成細絲子單炒,鮮嫩,素淨,蠻爽口的。若是切成片子與蘑菇木耳之類配成一道炒三鮮,完全可以代替竹筍兒用的。只是“高瓜”一老就不易做菜了。切開之後,發現“高瓜”里有較多的黑點子,密密麻麻的,頗難看,那便是老了。棄之,甭可惜。

好在隆冬一過,春風綠了田野的時候,那河蕩又會有許多新鮮的“高瓜”葉兒竄出水面,碧綠綠的,成片,成簇,生機盎然。用不了多久,又該有鮮嫩的“高瓜”上市了。

 

 

荸薺·茨菰

    大集體時,小隊上白汪汪的水田里,成匡成匡地長荸薺、茨菰。

    長荸薺、茨菰,均需育秧子,但育法則不太一樣。育荸薺秧子,先做好秧池阪子,之後,栽下留種的荸薺,待破芽長出圓圓的莛子後,便可移至大田去栽。育茨菰秧子,一樣得做好秧池阪子,栽下的,則不是留種的茨菰,而是從茨菰上掰下的茨菰嘴子。茨菰嘴子栽在秧池阪子上,頗密,用不了幾日,便會破芽,生出闊大箭形葉子來,亦能移栽了。   

    荸薺與茨菰,形體稍異。荸薺,呈扁圓形,嘴子短,皮色赤褐,或黑褐。茨菰,則呈橢圓形,嘴子彎且長,皮色青白,或黃白。

    深秋時節,白汪汪的水田,漸漸干了,圓圓的荸薺莛子,闊闊的茨菰葉子,漸漸枯了,該是收獲荸薺、茨菰之時了。村上,成群的青年男女,听了小隊長的指派,扛了鐵鍬、鐵釵,背了木桶,散在田頭挖荸薺、茨菰。荸薺、茨菰均在泥底下,翻挖起來頗費力。這等活計,多為小伙子所為。姑娘們多半蹲在小伙子的鍬釵之下,從翻挖開的泥土上,揀荸薺,或是茨菰。自然也有大姑娘不服氣的,偏要與小伙子比個高低,拿起鐵鍬,憋著勁兒挖,惹得一幫子男男女女,在一旁看熱鬧,看究竟誰給誰打下手。

    收獲荸薺、茨菰,翻挖較常見。然,終不及“歪”,頗多意趣。剛枯水的荸薺田,亦或是茨菰田,除了零散的枯葉,似無長物。或有一群男女,光著腳丫子,踩進田里,腳下稍稍晃動,“歪”上幾“歪”,便有荸薺、茨菰之類,從腳丫間鑽出,蹭得腳丫子癢癢的,伸手去拿,極易。那感覺,給勞作平添幾多享受。

    “歪”荸薺,“歪”茨菰,青年男女在一處,有些時日了,于是,就有些事情了。有小伙子盯著黝黑的田泥上大姑娘留下的腳印子,發呆,心熱。便悄悄地去印了那腳丫子,軟軟的,癢絲絲的。

荸薺、茨菰去皮之後,肉色均白。荸薺可與木耳、竹筍之類炒菜,可煮熟單吃,亦可生吃,甜而多汁。農家孩子,時常在大人翻挖的田頭,隨手抓上一把,擦洗一番,便丟進嘴里。茨菰生吃,則不行。用其做菜,可切成片子、條子、塊子。茨菰片子,可與大蒜、精肉小炒;茨菰條子,可與蛤蜊、雞絲之類白燒;茨菰塊子,可與豬肉紅燒。整個兒的茨菰,燒煮後過掉一回苦水,之後,加冰糖熬,便可做成一道冰糖茨菰,亦極有味道。另有一道菜︰茨菰燒水咸菜,早年間,在家鄉較常見,挺下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