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7 16:55      字数:3517
    经常干活的人,如果闲下来,身子骨都不舒服。老发他们下乡吃喝惯了,突然没有了事干,会闲得心慌手痒。过了没几天,老肥他们不约而同地又聚集到了一起,说想喝酒了。公鸡说,政府都解散了,花狗日的计生办主任也不回来看看咱们了,谁掏钱请喝啊。老肥说,嘴发黏了,都寡淡的朝外吐清水了。老发突然提议,日他娘的,再当一回大爷,去偏一点的村里,找几户超生对象,再要俩钱够哥们喝两杯的。大柱说,走!于是,几个人还象往常一样骑着车子下乡要计生罚款了。

    一路上他们萎萎琐琐,全然不像以前那样威风凛凛、浩浩荡荡了。他们几个人来到一个较为偏远的村子,按照他们掌握的计划生育台账名册,进了村拐到一户人家,态度看上去还那样依然强硬,但多少还是有点心虚。他们从前一进门说可着嗓门吆唤,明明看见了家里有人,还偏要问人呢?这一次他们脚步轻轻地,就连自行车也怕弄出声响来,有些个做贼心虚的样子。来到院子里,见那男的正在院子里系一只塑料桶,看样子是要挑茅厕里的粪水浇菜地。他身边的黄狗也没有叫,也没有起来摇头摆尾地迎接他们。男的没有发现来人,依旧埋头摆弄他的桶。那个时候有一句话说是“人混生了,狗混熟了”,意思只要闻听计划生育的来了,人都躲出去了,而狗经常见他们来,也不咬不叫了。

    老发见男人一直蹲在地上,上前“喂”了一声,他们都习惯这样和村民打招呼。男人一见是他们,慌忙站起来,也许是蹲地上久了,身上的血液流通不畅,造成大脑供氧不足,从地上猛一起来,觉得有点头晕,又往前蹀躞了半步。等他站稳妥后,才点头哈腰地说,你们几个啊,真没有看见,真没有看见,你们来,来,来有事啊?

    不是明知故问吗?老肥说,罚款。你还计划生育罚款还没有交清呢?

    男人说,你们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这都三春上,粮我也快接不上气了,手里哪有现成的钱啊,总不能脚底下刨银子吧?男人磨磨几几地讲困难,但他们既然是来要钱的,不给几个钱是难打发走这一帮爷的,男人心里也清楚。见老发他们晃着腿,大有不给钱不走人的架式,停了一会儿,男的说,这样,你们容我出去借钱去吧。大柱他们几个有点心虚,说,借钱可以,你要是敢跟我们几个耍心眼,别说我们今后对你不客气。大柱是怕这个看似老实的超生对象出去报警。男人点头如捣蒜,讨好地说,哪里,哪里啊,我真是去借钱给你们,东头王二家昨天才卖的猪,我先借来交几个,以后不就少罚点吗?

    老发嘿嘿一笑说,那是,还算你聪明。好吧,快点。

    男人刚出门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村里的文书,拦住急匆匆走路的男人,问道,你慌里慌张的干啥去?男人一抬头见是村里的文书,说,老发他们跟我要计生罚款,我去王二家周转点钱。因为这户人家只关心生孩子,哪知道乡政府已经撤并了。文书一听,说,这几个狗几巴日的,乡政府都撤并了,他们还敢私自下乡要罚款?说,走,我去看看,逮住送派出所,让他们喝上几天的“四眼稀饭”,放出来保证比谁都老实。

    男人跟着文书还没有到来,有着狗一样灵敏鼻子的老发几个人,闻到风声连面都不给见,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跟着父亲边走边聊,父亲说,老发跑事也到咱家来过,他头发长得怪好些日子都没有剃过了,人瘦得猴子一般,胡子邋遢的,跟在乡里那时候比,就是两个人。他见到我问,馆长什么时间回来?说想要你帮他写一份证明材料,证明他当年的确是乡里招聘的干部。

    我问父亲,你怎么跟他说的?

    父亲说,我说好。等他回来我让人告诉你,一定让他帮你写好材料。前村后营的,大忙帮不上,这个忙得帮。只是我儿子他不是县委书记,也不是县长,就是给你写了也不一定管使。

    老发说,他是纪念馆里的馆长哎,大市里的领导啊,在县长面前说句话还不跟下雾雨一样。

    我一听笑了,说,这个老发啊,净在你面前溜须拍马,我管个屁用。

    跟着父亲来到小河边,河水静静地向东流。

    可以说,我的童年是在这条小河里泡大的。整个夏天,没事就到小河里游泳,几个半大的孩子玩鹰拿鱼。知道啥叫鹰拿鱼吧?就是一种游戏。几个人分成两派,一派当鹰,一派当鱼,看谁的水性好。当鹰的先不动,当鱼的先游出一定的距离,鱼自认为有了安全感,不会被抓住,就对鹰们说声好了,鹰就开始捉鱼了。当鹰把鱼捉住,鱼若反抗,鹰就摁他的头,让他扎猛子。当然,鱼趁鹰不注意,也有跑掉的时候。只要鱼一跑,鹰捉不住了,鱼就赢了。鱼派就可以做鹰了,如果鹰把一条条鱼都捉了回来,鹰还可以继续当鹰。那么,谁先当鱼,谁先当鹰呢?石头、剪子、锤子、布。

    自从河水变质,水里没有了小鱼虾,住在河边的农村孩子居然都不会游泳了,反而城里的孩子在游泳池里都学会了游泳。我说,如今这河里还有那么多的鱼虾吗?父亲说,以前河水受上游污染,水都发黑发臭,别说鱼虾了,连个“小红虫”都没有。“小红虫”就是在水里一拱一拱的孑孓,那是蚊子的幼虫。父亲说,现在河水污染治理好了,才见点小鱼蠓子,我们家乡把小鱼叫做小鱼蠓子。父亲说,鹰拿鱼,过河缯,还有电鱼的,下药药的,不等小鱼长大都逮绝种了。我说,那么大的河水面积,逮不绝种,关键是污染的厉害,这要比鹰啊,缯啊,网啊还有什么电、药等都要鱼的命。

    小时候,我们光着腚在河里摸鱼,一猛子扎下去,一般都不会空手。想吃鱼了,只要下河逮几条鱼回来就可以解解馋了。而老发他们的作派,想想跟“鹰拿鱼”的游戏一样好笑。

    父亲问我,你回来了,要不要告诉老发一声?我说,你以为我写得证明会有用啊,他这是净想好事,不好好地出门打工挣钱准备养老,还瞎折腾个啥啊?自己都不想想那个时候做得事可都是违背民意的啊,不仅不感到可耻,还想着要什么生活补助,这可能吗?话一出口我觉得言重了,似乎我有些翻脸不认人了,有一种鲁迅笔下对那种人一阔脸就变的批判,当年老发还送我一锭徽墨呢。

    父亲说,老发没有干过啥坏事,那个时候兴那规矩啊,搞计划生育,不都是抓了放,放了抓吗?这个时候,他人也没有山力了,就把跑生活补贴这事湾在心里了。他说当年那些不如他的人都有生活补助,一个月好几百块,他们凭啥?他三句话离不开当年,一再强调自己曾是乡里的一名计划生育干部。他在乡里当跑腿的时候,有人介绍过一个**带着一个女儿跟着他,前前后后也过了好几年。撤区并乡以后,他天天在家里没事找事,喝个闷酒,喝多了就发酒疯,不是打闺女,就是骂老婆,人家看他也不成什么气候,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又走了。老发又回到一个人过日子的岁月,地也不种了,一门心思放在跑自己的事上。他不只一次地在人面前显摆,讲当年他如何的牛逼,不敢吹大姑娘小媳妇都怕他,起码,怀孕的女人见到他都要躲远一点。即使是怀第一胎的女人,也不想跟他纠缠。传说老发还做过一次缺德的事。有一次下乡,对面过来一个骑车子的姑娘,当然人长得漂亮。几个人打赌,说,老发,你不敢把这个小妞从车子上拽下来。如果你有种,俺几个请你去洪和县大戏院看跳光屁股舞。老发是谁,老发还真敢了。当那个姑娘骑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老发摆手让她停下来。老发说,我们几个是搞计划生育的,乡政府让在这里设卡,看到有怀孕的妇女,得问清楚是不是第一胎。

    姑娘的脸刷地一红,羞得低头骂了一句:**!说,我还是个学生呢。

    老发说,学生?谁能证明你是学生?姑娘蹲地上哭了起来。老发说,好好,我们几个眼都让眼屎糊住了,没有看清楚,问问又不犯法,你走吧。等那个姑娘骑上自行车走远了,老发他们几个都笑得前仰后合了。

    老发跑事,有时候见到了辈分长的人,就死死地拉着人家的手,叫道,大叔或是二大爷,说,歇歇,歇歇。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听,他都感慨自己当年搞计划生育时如何如何。说,日他娘,乡政府如果到现在还没有解散的话,我老发也不会混成今天的样子了。我得跑事了,如果事跑成了,一定去找你喝酒!老发跑事,心里有点不平衡倒也没有啥,自从在镇政府的公示栏里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他就更加生气了。一次,他到镇里找人写证明材料,找人盖章,他看到镇政府公示栏里贴着一百好几个民办教师的名字,这些人都是确定发给生活补助的对象,贴出来让社会监督,看有没有人弄虚作假。这一次也是上级有政策的,凡是以前的民师,不管你什么原因,中途不教书了,这一次通过摸底,都按年限发放生活补贴。老发在公示栏前看了一会,有几个人他都熟悉,其中一个人他知道,指着那个人的名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这个狗日的也能发补贴?他是猥亵女学生坐过大牢的,老子也没有翻过人家的墙头,既没有摸过人家女人的屁股,也没有碰过人家女人的**,我咋就不能呢?”

    老发那个时候虽然耀武扬威地下乡搞计划生育,被人嘲笑为一心扑在妇女身上,贼眼雪亮,就连未婚先孕的大闺女都看得精准。有人说他专搞大肚子女人,他听来还乐不可支。在乡政府那么多年,老发还真没有什么绯闻,他下乡时还真没有搞过谁家的女人,就那一回几个人打赌拽人家女学生,也不是拽,是老发叫她停,她就停了,自己下的自行车,但也没有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