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7 14:12      字数:3676
    计划生育办公室就一个正式人员,那是乡里任命的办公室主任。为了推进计划生育工作的开展,控制人口自然增长,达到少生、优生的目的,得采取必要的节育措施。结扎、上环、引流产等,县里给乡里月月下指标,乡里得天天有进度,这个进度就是结扎人数和上环人数的不断增长。当然,这些数字有虚有实。虚的自不必说,实的就得找那些超生户和计划外怀孕的妇女要进度。要知道,那个时候农村工作有两难:催粮要款,刮宫流产。后来还有殡改工作,对于偷埋死人还要扒坟起尸火化。基层工作谁都怕得罪人,尤其是计划生育,那是要人家断子绝孙的事。自古不孝有二,无后为大。这个后,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续香火”。转变人们生育观念,宣传工作放在前面,乡村的墙壁上到处都用白石灰和红颜色写着:“计划生育光荣,超生偷生可耻”“少生、优生光荣”“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女儿也是传后人”等。有社会学者说,南方的墙壁多广告,北方的墙壁多口号。就连当年张贴的计划生育宣传画也是一家3口,年轻的父母在两边,扯着中间一个小女孩,大人小孩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宣传画下边印着“只生一个好”!在我们这个自古重男轻女的国度里,光是贴标语喊口号没有用,但少不了采取强制措施和行政手段。于是,乡里就临时招聘了几个工作人员长期搞计划生育,他们经常下乡抓人办班。什么班呢?名字还是很好听的,叫“计划生育政策学习班”。那哪叫学习政策啊,就是把人抓来往屋里一关,什么时候罚款交上来了,什么时候超胎次的男人结扎了,女人流产了,才能放人出来。抓人,罚款,强制引流产,总之,凡是得罪人的事都要这一帮招聘到乡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人去干。今天抓人结扎,明天又捉人流产,干得都是些“缺德”的事,因此,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挨诀头”。知道什么叫“挨诀头”吧?我们家乡的土话,把骂人叫做“诀人”,“挨诀头”就是办事不得人心时常被人骂的货色。老发那个时候一个人,嘴巴子也能喷几句大话,管使不管使,跟倒粪一样只管往外倒就是。听说他还会拳,人都有点憷他,这样的人最是搞计划生育工作的合适人选。天天下乡牵猪羊,天天喝个耳红脖子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就这样被招到乡里当跑差了。至于老发他是怎样成为乡计划生育办公室里一个骨干成员,说来都搞笑。那天村干部会上,看见村里的谁谁来乡政府上班了,有的说乡里现在部门人都招差不多了,就是乡计划生育办公室招人没有愿意来。一听说要得天天下乡要罚款,催人上环、结扎、引流产,名声不好,找挨诀啊。老发那个村的干部却极力推荐老发,说他无牵无挂,叫他干啥就干啥,保证听从指挥,不负众望。这个村干部也是一名退伍兵,说话像打上标签似的。正愁招不到人的计生办主任说,那就通知他明天来上班吧。

    老发不花一分钱,也没有给谁抽一根烟,他以自己的优越条件胜出,立马就成为乡里的一名工作人员了。人家都有个聘书啥的,他倒无所谓,聘书又不能当钱花,又不能当饭吃。老发到乡里上班,不需要培训,也不用学习,跟计生办主任到超生户家里走两趟就学会工作方法了。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乡里计划生育部门同意就行了,计生办主任跟乡长、书记汇报一下,其它的他们都不多问,也不多管,反正乡里也不发他们工资,全从牵猪牵牛牵羊和计划生育罚没款中支出。有人说他们的工资得从女人的裤裆里摸,多摸多得,不摸不得。虽然他们也被村民们称之为乡干部,还不如我当时在文化站工作,县文化局可是正儿八经地发我一本大红聘书。而老发他们特殊的工作性质和不一般的工作岗位,方便了他们天天都有的吃喝,很被多数乡干部瞧他们不起。

    别看乡政府是最基层的一级政府机构,那个时候要想被招聘到乡政府部门工作,成为一名不吃“皇粮”的工作人员,没有关系还真不行。要么像老发说的那样,如我这样没有靠山的人,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政府部门需要你才行。说起我到乡文化站工作,正是那个时候乡乡办文化站特别时期。我们县是全国有名的书画之乡,是国家文化部命名的。我的书法还行,多次参加过县里举办的书法大赛,也多次获过奖,不仅加入了县书法协会,我的书法作品还在省里得过奖,又成为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后来,乡里成立文化站,就招我进去了。也真是该我走运,在一次县文化干部招考中,我又考上了,成为一名正式的文化干部,不久调到了县文化馆工作。去县文化馆不到一年,市革命烈士纪念馆需要一个能写会画的人,就把我调到了纪念馆,最后提升为馆长,成为一名正科级干部。我调到县文化馆,临走的那一天,我看到老发他们下乡去了,我正自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我曾经工作过两年的乡文化站,这时,却听见文化站门口有车子的铃响。

    “站长,站长,你要走了吗?”

    听见老发喊,我就停下手中的活儿,这时,老发把车子停在了我门口,人还没有进屋就这样喊我。

    “老发啊,又要下乡去?”我问。

    老发说着进了我的屋,也没有坐,一副急急火火的样子。他说,我还得跟他们下乡,你快走了,看看你。他又说,这些招聘的人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有本事的人到哪都能成就事业。不然人家咋会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呢。

    我靠,这个老发也会恭维人哩。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说:“站长,没有啥送你,这是去我姑家走亲戚时,我那位教大学的姑夫给我的墨锭子,说让我好好练毛笔字,结果我是百事无成,啥都不会啊。这墨锭子我拿回来的多,放着也没有用,都给扔了个球哩,就剩下这一锭了。现在写毛笔字谁还研墨呢?搁我那里也没有用,送你吧”。

    我说,我也没有啥可送你的,以后有时间去我那里去玩,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我会不遗余力。

    老发说,你还要送啥东西,你不是给我写过几副中堂吗?我都好好放着哩,以后就很难得到你的墨宝了。操,这个时候我的字居然值钱了。

    老发给我的是一锭徽墨,是正品的徽墨,胡开文厂生产的“金不换”那种镂金的裸墨,上边的金字已经不那么鲜亮闪光了,但墨锭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松香味。我掂在手里,有一种质感,心里不由得赞道:好墨!这种墨锭现在市场上已经很难见到了,且具有收藏价值。这个老发啊,如果我考不上文化干部,如果我还在乡里,他的这个徽墨锭子能会送我吗?不管他出于什么想法,能送我纪念品,这就是情谊啊,是值得珍惜的情谊,已经很让我感动了。我中间插上这一段,纯粹是浪费读者的时间,但是,我想说明老发还是讲感情的,懂人情,重情义的一介人,并不是有些人所说的心狠手硬。牵猪牵羊,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家不要嫌我是个喷壶,有些个碎嘴子,我还得再说说部门招聘的事,如果我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招聘一事给大家说明白,就绝对不会有老发跑事的故事发生。那个时候,像农经站、广播站和治保会这样的职能部门,人人都想进来当差。那时的治保会,就相当于现在派出所在一个单位设立的民警治安点。但不是说政府的职能部门谁想进都能进来的。凡是能够进来的人哪一个不与乡干部有点沾亲带顾?一点关系都没有,起码你得在乡里找一个靠山。据说当时乡里办广播站的时候,需要招一个广播员,这个位子多好。坐在广播室里,机器一开,对着喇叭筒子说话,一天三遍只动口不动手,活也轻松,也清闲。每天到了开广播时间,先是播放一段固定音乐音乐。我知道我们乡广播站的开始曲是《国歌》,激昂的旋律一结束,广播员用撇出来的“普通话”说道:“某某乡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啦,这次广播的节目有:6点30分,开始曲;——”。乡里有个通知啥的,也是广播员对话筒吆喝:“某某乡广播站,下面播送乡政府通知”。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送到村村户户,多么有身份啊。领导开会前,布置会场时,主席台上放两个麦克风,广播员调试喇叭的时候,总是用手先拍一拍话筒,然后对着话筒“呼呼呼”地吹几下,再一手握着话筒放在嘴边“喂喂喂”几声,回过头来对坐一旁的领导说,可以了,喇叭响了。广播站这一套流程,谁都能干,但不是那个人,还真干不上。

    乡里一位分管宣传的党委副书记,一次下到一个村里蹲点,和副书记是小学同学的一位村民,找到那位副书记说,咱闺女都高中毕业了,在家里也没有事干,听说乡里还缺一个广播员,就让闺女当广播员吧。副书记问道,闺女都会啥?他的小学同学,也就是女孩的父亲说,唱歌,诗朗诵,还得过学校里的奖励。哟,你不知道,她舞跳的才好呢。副书记平时喜欢端两杯小酒,那天他是在自己的小学同学家吃的饭。吃饭的时候,女孩的父亲非要闺女给正在喝酒吃饭的副书记唱支歌,然后再来朗诵一首诗。农村姑娘,虽说高中毕业,在生人面前还是有些腼腆,父亲叫她给副书记唱歌,她脸羞的像一块红布,躲在屋里却不肯出来。她的母亲手里端着一盘子刚出锅的炒菜,脸上一副含笑的嗔怪,对着正在和丈夫喝酒的副书记说:“你望望,你望望,咱闺女就是一个‘缩鳖子’。”这个“缩”我们沙河两边的人都读作“出”。说谁谁是个“缩(出)鳖子”,意思是没有见过世面,怕羞,不敢见人。副书记酒喝得有些多了,呵呵一笑,朝姑娘屋里看了一眼说,别难为孩子了。临走他说,过两天你叫闺女抽个空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听听她会朗诵哪些诗,看看嗓子怎么样。后来,副书记小学同学的闺女就进了乡广播站,还认副书记作干爹。

    可老发不需要认乡里的谁做干爹,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光棍一根。说他会点拳脚,谁也没有真正见识过他在哪里露过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