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7 13:05      字数:2714
    奶奶是第一次到**集上找我爷爷。爷爷当时正和伙计忙生意,抬头见奶奶蹈着一双小脚站在门口,着实吃惊不小,慌忙迎出柜台问,你咋来了?

    奶奶咄咄逼人,看着惊慌失措的爷爷说,俺是你老婆,俺咋不能来了?嫌俺给你丢脸了?

    爷爷搓着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家里出啥事了?

    奶奶说,咱家要办喜事了。

    爷爷一头雾水,问,咱家能有啥喜事呀?

    奶奶并不理会爷爷,自顾沿着楼梯往上走,出了楼梯口,她却站住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爷爷从后面跟上来,把奶奶引到他住的卧室里,搬张椅子让奶奶坐下,奶奶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在椅子上坐上。奶奶后来回忆说那一天是她这一辈子在爷爷面前最舒畅自如的一天,没有一点旧社会小女人的扭捏和拘束。

    奶奶看看局促不安的爷爷,说,你也坐下吧。

    爷爷不知道今天奶奶葫芦里装什么药,乖乖坐下。奶奶开门见山地说,你休了俺吧。

    爷爷火烧屁股一样,一下子站起来问,咱们过得好好的,干吗要休你呀?

    奶奶猛地站起来说,咱们过得好吗?儿子都大半装子了,你回过家几次,你正眼看过俺吗?你和俺同过几回床?奶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抽泣着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爷爷内疚地站在奶奶旁边不知如何安慰她。

    奶奶哭罢,心里好受多了,她洗过脸,扯扯衣襟,重新坐下说,咱们俩走到这一步都是俺一个人的错,不怪你,俺不该鬼迷心窍瞒你瞒得那么结实,新婚之夜不该骗你,俺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奶奶说完指指桌子摆放的笔墨纸砚,说你写张休书把俺休了,你解脱了,俺心里也踏实了。

    爷爷说,干吗非要这样呢?

    奶奶说,俺这样做也不光是为了咱们两个。

    爷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那是为了谁呀?

    奶奶说,为了赵小姐。

    爷爷不明白,说咱俩的事,管她啥事了?

    奶奶说,以前不管她的事,可现在管她的事了,她喜欢上你了,俺知道你也喜欢她,你们两个尽快结婚吧!

    爷爷又是一惊,愣了半天说,那也不至于走这一步呀。

    奶奶口气坚定地说,这一步非走不可,人家一个大小姐,没父没母的,孤苦伶仃落难到俺们家,人家又有恩于咱们家的,咱说啥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家,让人家没名没份的,再说了,俺图李家大少奶奶这个虚名有啥用?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看在咱们一夜夫妻的情份上,就答应俺吧!

    爷爷早已是泪流满面。

    奶奶拿着爷爷写的一纸休书往回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流,实在忍不住就蹲在路边哭一场。

    旧社会真是男人的天下。男人们有了钱,可以吃喝嫖赌,可以妻妾成群,没人管你是七老八十,受用不受用,黄花大姑娘只管往家里娶,就好像现在男人有了钱买车一样,专挑奔驰、宝马一辆辆往家里开。不高兴了,烦了,腻了,不需要经官动府,一封休书就把你打发了,女人就得净身走人,就好像打发保姆那么简单,一针一线都拿不走。不像现在女人离婚了,要钱要车,要房子,要孩子,打官司告状,拖个三年五载都撕扯不清。

    奶奶九二年去世,享年八十一岁,无疾而终,寿终正寝。头天晚上,奶奶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吃了两碗面条躺下,第二天早上,我母亲喊她起来吃早饭,不见她应声,用手在她鼻翼上一拭,发现奶奶没有呼吸。我对奶奶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她老人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现在女人能上天!当时,我以为奶奶是说女人的能耐大,能上天。现在想想这句话应该是说,现在女人让男人惯上了天。

    那天,奶奶很晚才过到家里。奶奶回到家里把曾祖父过世时交给她的田宅地契,来到堂屋见了祖奶奶扑腾跪下,放声大哭。祖奶奶懵了,问回来这么晚,到哪里去了?出了啥事了?

    奶奶说,俺让娃他爹休了。

    祖奶奶说,这么好媳妇咋能说休就休了呢?没有王法了?祖奶奶说着要镇上找儿子算账。

    奶奶拦住说,这事不娃他爹,是俺逼着他把俺休的。

    祖奶奶不明白,说孩子,你疯了?还是傻了?

    奶奶这才一五一十把她要成全小奶奶和爷爷婚事讲了。祖奶奶听了,老泪纵横,当年他们老两俩口想把小两口做成生米熟饭,没有想到儿子是头犟牛,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媳妇这样做,真是委屈了她了。

    祖奶奶拉奶奶起来,奶奶不起来。奶奶说,您老得答应俺一件事,俺才起来。

    祖奶奶说,不要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俺也答应。

    奶奶流着泪说,俺虽然长得丑,可俺心里明净,自从俺进了咱李家门,您老待俺视为己出,您老恩情,俺到死都报答不完,就让俺留下来,侍奉您,您们就认俺做干女儿吧!奶奶说着头磕得山响。

    祖奶奶扶起我奶奶破涕为笑,争着说,你就是俺的亲闺女。

    奶奶磕完头把田宅地契放到祖奶奶的手上,说这个,您老收回去吧。

    祖奶奶看着一叠地契,生气地说,你这是干啥呀?

    奶奶说我不是这个家的儿媳妇了,这个您老收回去吧!

    祖奶奶把地契重重地放回我奶奶手上,说你不俺儿媳妇了,你一样是这个家的主人。

    爷爷和小奶奶婚期选在这年八月十六。当时国共两党开战既在,战争一一触即发,然而我们**集仍然歌舞升平,嗅不到一点火药味,时隔十年,爷爷挽着小奶奶再次成为新人。爷爷和小奶奶婚礼热烈、喜庆、隆重,在小镇上规模空前,三眼枪,对子锣,长笛喇叭,八抬大轿,迎亲队伍摆了足足有一里多路,爷爷胸着挽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

    爷爷新房安在集上,把祖奶奶早早接过去,准备接受新郎新娘的跪拜礼。我奶奶和小奶奶结为金兰,是小奶奶的姐姐,算是娘家人。小奶奶就从乡下宅院奶奶的房里上轿。小奶奶临上轿,抱住我奶奶失声痛哭,说姐姐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

    奶奶把小奶奶送到村口,她望着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禁不住潸然泪下。

    这是李家楼最光辉灿烂的一天。李家楼张灯结彩,灯火通明,闹洞房闹到深夜。爷爷在外应酬了一天,可小奶奶顶着大红盖头却在他眼前晃了一天。拜天地时,爷爷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纱盖头,看到小奶奶面若桃花,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白天,有几次客人问话,他却不知道客人在说话什么。他在楼下一一安顿好客人睡下后,他便上楼急不可耐地进了洞房。

    爷爷哪里知道他刚进洞房,他的那些堂兄表弟们后脚就跟上来。他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灯,一个个爬出被窝,捏手捏脚来到洞房前,竖起耳朵贴在门窗上。

    小奶奶心花怒放地等在那里。爷爷掀开小奶奶的红盖头,就把小奶奶抱上了床。爷爷轻车熟路,直奔主题。一个柔情似水,一个烈火燃烧,一个幸福的新婚之夜即将开始了。

    谁知道小奶奶一紧张,突然尿急。爱怜惜玉的爷爷哪能舍得让娇艳的小奶奶下地小便呀。爷爷说我来把你吧。爷爷说着下地,从床下面掏出陶瓷便盆放在床头下面,把起小奶奶。

    一泓涓涓细流飞流直下,经过陶瓷便盆的放大,竟成震耳欲聋的高山瀑布。爷爷的那群堂兄表弟在外面早已听得口干舌燥,火星四射了,忍不住哄然大笑。

    爷爷一惊,两手一打软,可怜脱得光溜溜的小奶奶竟然从手里滑脱,一屁股坐在陶瓷便盆上。陶瓷便盆开了花,小奶奶的屁股也开了花。

    爷爷和小奶奶新婚之夜一时间成了小镇男女茶余饭后的笑谈,爷爷也从此落下一个外号,叫李老把,小奶奶也成了名副其实**集一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