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城区看起来甚是寒伧污秽，腐败与崩毁的阴翳触目皆是，雯本身也包括于其中，恰如印在墙壁上的阴影。

    雯太容易爱上一个人。

    她是有男朋友的，然而她心里住了另一个人。她瞒着他，好久。

    雯的男朋友一米八，有点小肌肉，标准的体育生。小麦色的皮肤，单眼皮的眼睛很温和，他的性格也如他的眼睛一样。雯喜怒无常，性格古怪，他却从不发火，一直迁就着她。

    说不清雯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或许是依赖，或许是对朋友的好感，总之，不是喜欢。他对此知情，又或许不知情，无论如何，他大概是装作无所谓了。而热爱嚼舌头的女同学们，在背地里早已说开了雯的坏话。也有多管闲事一点的，跟她男朋友打小报告，他也只是笑着表示不相信。

    几乎谁都知道，雯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男生是音乐生的，不如她男朋友高大的身体总背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吉他箱，身上一股淡淡的木香。在第N次走廊偶遇之后，雯彻底迷上了他。他长得很普通，但有一双深邃的双眼皮的大眼睛，透露着冰封一样的冷漠。和雯一样，他也阴晴不定。他和雯英语都很棒。似乎他们才比较般配。

    可只有雯自己清楚，太像的人注定无法相爱。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喜好的东西，憎恨的东西，都是如此的相似，他们之间没有“好奇”这两个字，但他对于雯又是那么的神秘。那种冷漠的眼神，雯再熟悉不过。但她还是加倍的喜欢他。雯喜欢他的心情，只有雯自己清楚。

    雯因此在年级里的名声很差，谁都知道那个班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怪的女生，她的男朋友高大阳光，性格也没有哪里不好，她却喜欢了别人。为此忿忿不平的，大多都是那些喜欢过她男朋友的女生。于是，恶意的谣言开始纷飞，除了这件事之外，雯其他不好的地方，像化妆呀，上学戴蓝色美瞳啊、喷香水呀之类的为人不齿的事情也乌烟瘴气地传开来。

    圣诞节，雯送了她男朋友一条随便买来的格子围巾，送给他的，却是亲手织的围巾，细密的针脚，他最爱也是她最爱的深蓝色，围巾上，还有她的香水味和他的名字字母缩写。男生没有拒绝她的围巾，露出很暖的笑容对雯说：“谢谢，你也圣诞快乐。”和之前有些时候的冷漠截然不同。

    雯在男朋友面前从来不会害羞，现在，雯的脸蛋却蒸蒸地红了，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正是男生这样的**不清，让雯疯狂。

    当时他们就站在音乐班门口，人来人往，自然有许多人把这一幕收尽眼底。这下他们总该分手了吧，女生们暗暗窃喜。然而雯的男朋友永远没脾气，永远不在意。雯是被宠坏了吧。女生们一个个气得翻白眼。

    她在别人面前是那么盛气凌人，惟独在喜欢的他面前可以低头，低十次头，低二十次头，她都无所谓。他就是她的男神。她喜怒无常，他比她更加喜怒无常，以至于雯失去了自己的情绪，心全跟着他走了。她了解他的一切，却触碰不到他的心。她热烈的喜欢他，可笑的是，跟自己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时不时冒出来一句：

    “你说，为什么人对得不到的东西都那么固执呢。”

    雯的男朋友无语了。即使再纵容，他大概也受不了这样的任性。于是，就这样，两个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任凭风冷冷地，冷冷地把两个人的距离吹远，吹得再远一些。雯看着夜空，想念着别人。雯的男朋友看着地上的杂草，内心就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草一样，沉默地挣扎，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雯喜欢的男生。

    但是每次看到男生那冰一样的眼神，气馁悄悄在雯身体里滋长，平时不在意的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也溜进她的耳朵里。感受到自己男朋友有时一闪而过的无奈，雯一度尝试不再理会男生，尝试悄悄隐藏自己的心情。然而，那庞大的感情还在雯心里一直涨落着，而且永远以光亮、声响在召唤，而且反而因为曾经的掩饰，更加在意，更加狂热。

    她失败了。她当然会失败。就算心情因为男生一次次的打击低落到尘埃里，一见到他欢喜，她又会为他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给点阳光就灿烂”用来形容她再适合不过。

    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一向都是很执着的。

    不清楚是第几次约男生走操场了，雯并不抱什么希望。走到音乐班门口，许多人都在看着她，男生恰好准备走出教室，看见她，停了下来。

    “晚上有空吗？”

    “有啊。”

    “陪我去操场走走吧。”雯重复着重复了N次的话，并且已经做好准备遭到拒绝。男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雯，那让人窒息的深邃的瞳仁要把雯和她的心一齐吸进去了。

    “……好啊。”

    雯捏了一把自己。很痛，这不是梦。晚上她没等他男朋友，急急地跑到会合地点。她在操场等男生，她男朋友在给她买她想吃的宵夜。

    男生姗姗来迟。心里其实有一堆话想跟他说，雯此时却有些退缩。和他散步，每一步都像是踩着心跳，那么实，又那么惊慌；每一步又像是踩着云朵，那么飘，又那么义无反顾。

    他们断断续续，聊着些有的没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很尴尬，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男生，几次欲言又止。雯察觉到了，她一直在等。一圈快要走完的时候，男生终于开口：

    “那个……你以后不要送东西给我了，也别再来找我。我有喜欢的女生了，你让我……很困扰。”

    就因为眼里只有那些光芒闪耀之物，让那些已经攥在手中的东西滚落脚边，化作尸骸，不见天日。雯在瞬间的惊愕之后，突然恍若雷击般面色苍白，又瞬间血脉贲张面红耳赤。

    从此雯不再去找他了。她开始疯狂打听那个女生的一切。是她毁了她的一切，是她夺走了她心中的纯情，摧毁了她努力维持的一丁点希望。她为了他不惜自己臭名昭著，他却一次又一次给她希望，即刻毫不留情地泼她一脸冰水。

    学校有一间厕所冲水的时间特别长，一想到他，她就来到这里，水流哗哗的掩盖了雯的哭泣声。那段日子里，她先是疯狂，然后呆滞，上课戴着耳机，单曲循环陈奕迅的《红玫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甚至众目睽睽走出教室。她忘了，他男朋友还在她身后，许多人劝他离开她，他都没有走，他一直在。但她忘了，她陷入了疯狂的仇恨中。

    阳光如潮水一般慢慢退去，音乐班的教室空了。雯攥着一个新买的涂改液，走到那个女生的桌子前，用力地摇了摇涂改液，用力地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不堪入目的字眼。桌子持续发出刺耳的尖叫。

    第二天，音乐班吵吵闹闹，不少人叫着男生的名字。男生走到那张面目全非、一塌糊涂的桌子前，上面赫然白色的两个字：

    ——“贱人。”

    男生皱紧了眉头。

    好事的男生们想用尺子抠掉桌子上干掉了的、厚厚的、坑坑洼洼的涂改液，但是徒劳：“哦哟，你得罪谁了啊，这桌子废掉了。”女生委屈的坐在座位上，差点就要掉眼泪了。男生们对此不太了解，但女生们可高兴了，她们都十分有把握是谁干的。

    又找到雯的话柄了。这便是她们接下来好几个星期的谈资。

    然后雯，在放学时，看见男生把她送的围巾丢进了垃圾桶。

    像是空气里甩过来的鞭子，重重地抽在脸上。雯晚自习后逃出了学校，关掉手机，只身前往酒吧，鸡尾酒一杯接着一杯。鸡尾酒的颜色真漂亮，像五颜六色的糖果一样。她知道的，她知道她是疯了，她在他眼里一定已经不是人了。为了他她什么都做了，以前不曾做的不敢做的也都做了。连这样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在这幅身躯下，还隐藏着怎样的自己，会有多可怕，雯不知道。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一想到这里，就不禁笑出声来。

    她是个肮脏的人，没人看得起她。现在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有看到手机上的四十多条未接来电，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她的心醉了，她想睡觉，想不顾一切地睡死在酒杯中。

    走出酒吧，已是第二天凌晨。凌晨五点的天还是黑的，却又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光线，这样的光线让城区看起来甚是寒伧污秽，腐败与崩毁的阴翳触目皆是，雯本身也包括于其中，恰如印在墙壁上的阴影。她站在阴影里，手机屏幕的亮光照着她的脸，一片苍白。

    “雯你在哪里？”

    “雯你回话！”

    “雯你到底要怎么样，从在一起开始尽让我担心。好，怪我，怪我傻得可以，居然喜欢你这种人。”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这几个月备受煎熬你还想让我因为你被折磨多久啊！我无所谓，求你不要折磨你自己！”

    “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雯你在哪我去找你！”

    雯站在阴影里，手机屏幕的亮光照着她的脸，一片苍白。

    为什么呢，我对不爱我的人死追不放，却理都不理爱上我的人。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贱了一点？为什么就只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交往？为什么我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喜欢我的人？雯才想起，还有一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却从未注意。

    她看见了，她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喘息声很清晰，在寂静的凌晨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光顾着自己心中对别人的这份纯情，却对他心中对我的那份纯情毫不关心。雯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母，按了发送。

    ——“我在这。”

    凌晨的冷风吹起来了，雯转过身，就像电影里女主慢镜头转身的画面一样，雯的发丝向后扬起。她走向他。他在等她。

    朝阳的红光慢慢的从天边溢出来了。雯走向晨光，走向他。他就站在那晨光里。他在等她。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