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41      字数:1770
    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我爷爷进京的脚步。一个全村最老实的人,服从村级领导的指示,是天经地义,是无可厚非的。手指再长的群众,指头也戳不到我爷爷的头上。可是,我爷爷身边有我奶奶,问题就变得复杂了。村级干部都要憷头我奶奶三分的,我奶奶完全可以替我爷爷回绝了村级领导,让领导另选他人。于是,所有的群众都认为,我奶奶一定掌握着天大的秘密。只要攻破了我奶奶,一切难解之谜都会大白于天下。

    尤其是村长的女人们,她们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找过我奶奶,都说过类似村长D女人那样的话,希望我奶奶能够有所作为。我奶奶答复她们的,是统一的口径,我爷爷一个小小的贫下中农,只有无条件的服从上级指示。在村里,村长就是上级。女人们明知道我奶奶是托辞,却也无可奈何,把恨意揣在裤裆里,走着也难受,坐着也难受。村长的女人和广大群众不知道,从表面上看,我奶奶纵容了整个事件的发展。其实,我奶奶比任何人的心情都复杂。她是个好面子的人,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她对我爷爷丧失了管理的能力。我爷爷十几年的坚守,让我奶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厚道过分的人,固执起来同样是过分的。那样的固执坚如磐石,没有可以摧毁他的力量。

    我爷爷说,你是了解我的。

    我爷爷说,那个女人和我没有任何瓜葛。

    我奶奶说,你亲眼见着李得才了?我爷爷说,亲眼见着了。我奶奶说,大毛的那些儿子都是李得才打的种?我爷爷说,是吧。我奶奶说,你不觉得大毛的儿子都是村长们集体揍出来的么?我爷爷说,那是大伙瞎说。我奶奶说,赶车挺累的,烫壶酒解解乏。我爷爷说,不喝了,伤胃口。我奶奶清楚记得,头一回从北京回来,我爷爷就戒酒了。无论我奶奶和村里人如何引诱,我爷爷愣是滴酒不沾了。我奶奶知道,我爷爷怕喝多了,说漏了嘴。在村长C的时候吧,我奶奶和爷爷博弈过一次。她藏了爷爷的鞭子,而且吓唬爷爷,明一早敢去北京,就一根绳子把爷爷吊死。为了防止万一,我奶奶打算放弃一个晚上的睡眠,看着我爷爷。在一盏油灯下纺线的我奶奶,纺着纺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炕上睡觉的爷爷无了踪迹,再一看,藏起的鞭子也不翼而飞。灯窑里多了一撮燃尽的白色粉末。我奶奶立时就明白了,我爷爷暗中使了迷香。从那一时刻起,我奶奶深切感受到了我爷爷的坚定。

    我爷爷赶着马车从北京一回来,就将一截绳子扔到我奶奶脚下,任凭我奶奶发落。我奶奶弯腰将绳子拾起来,对我爷爷说了一句话。她说,绳子我给你留着,留到你主动说出真相的那一天。

    铁头出生的过程比较艰难,大毛央求我奶奶,嫂子,您行行好,快把这块肉给我弄出来吧。

    我奶奶从烟荷包里搓出来一捏子老烟叶,按在烟袋锅子里,问土炕上一头大汗的大毛,火儿呢?

    在灶眼儿里。

    我奶奶就去了堂屋的灶间,从锅台的灶眼儿里掏出来一盒洋火,点燃了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气定神闲的我奶奶问了大毛几个问题。

    你家老子是个行走江湖的人吧?

    不……是,就是个看阴阳宅,批八字的。

    不对吧。我咋听说看阴阳宅是假,用迷香把人迷倒了,偷人东西是真呢。

    嫂子,哪来的迷香啊?

    你不说实话,我就让孩子憋死。

    嫂子,用迷香都是祖上的事儿了,离得远了。

    这个问题,我奶奶有了答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这时的大毛疼得更紧了,为了缓解疼痛,她的嘴巴大大地张开着,急促地往腹腔里捯气儿。

    李得才咋十多年不回家呢,是不是早死了?

    翠绿的烟袋嘴儿咬在我奶奶的齿间,两只三角眼蚂蝗一样往大毛的肉里钻。大毛的下身裸露着,肚子夸张地鼓胀着,像一只刚刚饱餐一顿的大蝈蝈,仰躺在草地上休息。

    大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厉声回复我奶奶,嫂子你这不是骂人么,我家得才死了,我的儿子们哪来的,野种子?

    我瞅着像。你假装去北京,让得才打种子,得才耕种技术也忒高了点吧,你就没有空着肚儿回来的时候。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当老子的只管播种,不回来瞅瞅自个的庄稼,连你都不信吧?

    我信,嫂子……我信哪。

    大毛的嘴唇儿都青了,打着狠儿发力,想让肚里的那块肉脱离母体。那孩子大概不想听见两个女人的谈话,拒绝露出头来,只探出一只小脚丫,试探母体世界之外的冷暖。

    奶奶个纂圈儿的,坏了。职业道德迅速上了上风,我奶奶弃了大烟袋儿,停止了和大毛的对决,投入到一场争夺性命的战斗中。

    大毛和铁头当然都活了下来。在争夺性命的战役中,我奶奶打胜了。可是,我奶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败给了大毛。大毛和我爷爷一起搭建了牢固的壁垒,把我奶奶撞击的头给弹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