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41      字数:2960
    据我奶奶说,石头的四个哥哥都经历过石头这一劫。在我奶奶和村里人看来,大毛那样的作法,实在是掩耳盗铃。稍有视力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木头的梆子脑袋随了村长A,砖头头顶的两个旋儿随着村长B,铁头不说话则以,一说话鼻头就跟着煽动。鼻头煽动的习惯,传承了村长C。比较隐晦的是老四钢头,钢头的长相颇似大毛,两只眼窝儿不饱满,略略地凹陷下去。木头或许还让包括我奶奶在内的村人存疑过,到了钢头这里,我那眼睛雪亮的乡亲们,信念早已经坚如磐石了,认定了钢头是村长D播撒下的种子。这个认定可不是空穴来风,理由有两个。第一个理由比较牵强,广大群众依据前边的经验,推断出钢头和村长D的亲密关系。为了证明第一个理由并非牵强,我可敬的乡亲们,拿出百折不挠的精神,数百双眼睛聚焦在钢头身上,寻找和村长D相像的第二个理由。

    在第二个理由被寻到之前,有一个人是骄傲的,起码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这个人是村长D的女人。在D当上村长以前,村长D的女人,也是对大毛的家事津津乐道的群众之一。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当官,但芝麻村的女人却例外。ABC三任村长,都和大毛产生了肉体关系(尽管没有捉奸在床,三个活生生的孩子为证),这是一件让村里的女人们多么惊悚的事情。从古到今,如果让女人选择,要当官的男人,还是要本分的男人,女人会无一例外地选择后者。在我们村,女人偏偏又主宰不了自己的男人,女人们最崇拜的我奶奶,不是也没阻挡得住我爷爷的鞭子么。有当上村长资质的男人的女人们,都在心里祈祷,自己的男人千万不要当上村长。村长D的女人祈祷无效,男人不幸中枪当上村长后,主动退出了对大毛家事热议的队伍。说主动退出是好听一点罢了,其实是群众把她给隔离开了。她不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她由议论的主体转换了被议论者,有她的参与,他们不方便了。她也是识趣的,默默地远离了他们,品尝着过去上几任村长女人的孤独。

    比孤独更可怕的是惶恐,村长D的女人多么担心,有一天她的男人也去找我爷爷,让我爷爷套上马车拉着大毛去北京。然后从北京回来的大毛,肚子渐渐大起来,生下一个和她男人相像的孩子。村长D的女人,为了不让悲剧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哪怕白天的劳作再辛苦,夜里也要打起精神将男人喂得饱饱的。喂饱了,男人就没有胃口打野食吃了。女人夜夜的喂养,着实付出了巨大的辛苦。曾经,女人是恐惧对男人的喂养的,从入洞房的那天就开始恐惧。初为人妇的女人,不好意思和别人交流自己的苦楚,只好夜夜逃避,一到天黑就把纺车摇起来。何时男人睡着了,何时停下来。一夜行,两夜行,到了第三夜,男人就不干了。身材魁伟的男人,两手捉了女人的一条腿,女人就从炕头滑到了炕尾。剥了女人的衣服,强行餐食。女人大叫,你个臭**!手也动作起来,去抓挠男人的脸。结果自然惨了,险些被男人的一顿大巴掌扇晕过去。在我们村,男人打女人不算稀罕,除了我奶奶,哪个女人没挨过男人的打呢。可是因为不让自己的男人睡挨打,就稀罕了。人们研究来研究去,最终研究出让他们开心的一个结果,女人之所以害怕让男人睡,皆是因为男人长了个大屌。男人撒尿不像女人那般隐晦,不避讳同性,干着活有了尿意,从裤兜里拽出东西来就尿。那个东西都是相差无几的,太特别了就会招来别人的关注。那时村长D不过是一个未婚的毛头小子,即便得到了人的关注,也只是浅层次的。关注的人知道这个事儿也就算了,远没有达到产生某种效果的高度。结了婚就不一样了,两口子因为大屌打得头破血流的,这也太过喜剧了。人们干瘪的生活,需要喜剧的填充,才能略略地饱满一些。欢天喜地的群众,给还不是村长的村长D取了个大屌的外号。村人的集体欢乐,使得女人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自家的男人一样。女人何曾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会从被动变为主动。如果能守住男人,牺牲掉一条贱身子又算什么呢。

    忽然某个早晨,女人睁开眼睛,看见家里纸糊的窗子被风撕破了一个洞,一束光亮从洞里打进来。顺着光亮寻找,窗台上散落着一些燃烧过的白色粉末。听过古书的女人心中一惊,难道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迷香?再看自家男人,睡相酣甜,一脸幸福的表情。女人心里便嘀咕,莫不是大毛把自己和孩子们迷昏,将自己的男人摄了去,用完了又给送了回来?如此推论,之前的几任村长,也一定被大毛使用了下三滥的江湖手段,才做得不留痕迹。接下来的日子,女人更加提心吊胆,恐男人去找我爷爷。事情的发展偏偏按照女人担心的方向发展,村长D也去找了我爷爷,也跟我爷爷说了村长ABC那番话。村长D走后,一路跟踪的女人进了我家门儿,被我奶奶让到一条长板凳上。女人一瓣儿屁股在板凳上,一瓣儿屁股悬空,一副心疼板凳经不住她全部力量的样子。她不说话,看着我爷爷坐在蒲团上,往鞭子上拴红缨子。

    吃啦?我奶奶早看出女人的意思,她不说,我奶奶就不点破她,从头上拔下簪子,溜宽大的牙缝。溜几下,呸地往外吐一口。

    吃啦,嫂子您也吃啦?女人顺着我奶奶的话说。

    吃啦——扑,我奶奶又吐了一口,将簪子插到头发上。

    然后,我奶奶坐在炕沿儿上,等着女人说话,说明此行的目的。女人保持着最初的坐姿,为了保持平衡,上身使劲端着,眼睛依旧在我爷爷手里的活儿上。看不出准备说话的任何迹象,好像,她来我家是跟我爷爷学手艺的。

    身子端着,是需要气力的,汗水很快在女人的脸上排兵布阵了。见女人紧闭着厚墩墩儿的唇,我奶奶晃悠了一下**角眼,开始扫炕铺被子。这个动作等于是在撵女人了,人家都要睡觉了,你还不走么?

    大哥要出远门?女人不说不行了。

    去北京,村长刚才给派的活儿。

    接话儿的是我奶奶。

    大哥岁数也不小了,哪经得住折腾啊,还是别去了吧。

    砰,我奶奶将一床老棉被拽在炕上。女人吓了一跳,那瓣儿坐在板凳上的屁股赶忙抬了起来。

    你要是当得了村长的家儿,你大哥就不去。当不了家儿,这话就等于放了屁。

    我爷爷不说话,他的目光里没有对话的两个女人。

    不是,嫂子——女人白了脸色,我当不了家,这不找您来了么。您说话管用。

    管用个屁,连自个的爷们儿都不听,村长会听我老婆子的话?

    爷爷还是不说话。手里的红缨子生出了粘性,粘住了爷爷的眼睛。

    女人折戟而归。而我爷爷遵照村长D的嘱托,第二天套上马车甩起长鞭,拉着大毛进京去找李得才。经过一个漫长的孕育期后,大毛产下第四个男婴。

    村长D的女人,当然知道群众的眼睛异乎寻常地雪亮起来,他们在小婴孩的身上寻找和自己男人的那部分相像。女人的骄傲,就在群众寻找过程中开出了粉嫩的花朵。女人的骄傲是给村人看的,那个叫钢头的孩子,和她的男人没有任何的相似,也就没有任何的瓜葛。连续几任村长都倒下了,只有她的男人是挺立的,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然而,我那不屈不挠的乡亲们,存了心要打击女人的骄傲,让她骄傲的花朵枯萎在阳光的照射下。

    钢头的屌好大,像不像?

    终于,破绽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儿一样,被村人用眼睛给挑了出来,大白于天下了。刺儿出来了,真是舒服哇。特别是上几任村长的夫人们,兴奋得回家把过年包饺子的白面拿出来,给大人孩子做了一顿白面饼子。村长D的女人薄薄的一层骄傲,窗户纸似的被群众雪亮的眼神给捅破了。

    我亲爱的乡亲们,眼睛再雪亮,也只能限于把大毛的儿子们,和村长们一一对应上。却无法解开心里的大疑团,大毛为什么要掩耳盗铃,我奶奶那么厉害的角色,为什么不阻止我爷爷拉着大毛去北京。十几年未在村里出现的李得才,真的在北京工作么。

    也许只有我爷爷才能给大家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