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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素延 更新:2016-04-24 19:03 字数:2575
他走进我的病房,我看见到他。他和我送别一个肯定要离开的人,最终等来了时间的审判。我对他的感情已经失去目的,因为如此,即便是转道去往另一个方向也没有什么遗憾。此刻。我停驻在与世间相对的边缘。他在或者离开。他在不会带来转机重来,他离开也留不下象征彼此情路终结的凭据。用尽这一秒,如果我们相爱过。如果有一天,当我们相爱成为了永恒,那一定是在光阴尘埃抖落的瞬间变成了化石。可是,是在何时。我们约定过一定要在最相爱的时候携手走向天涯海角,去看世间的真相。去往各处陌生的地方,见到各异陌生的人群。关于我们的行走。只看大海,只看山顶上日落时分的夕阳,只看三万英尺高空之上的云朵。在我们相爱的时光一同去往世间的尽头。我们一定会赶在破晓的黎明之前抵达。
那个曾给过我食宿,让我在夜深人静时能找寻紧握着的一双温暖大手。在一觉醒来会将我拥入在怀抱里的亲昵。在下班后一进家门便告知说我回来了的清脆声音。沉浸在无垠的广阔海岸,相对世间幽微难测的距离,回荡心弦仿佛那是专属大脑皮层中生前的记忆。
在他还爱着我的时候,那个抱着我每当在我生病时,在他手里拿着输液瓶和写有我名字的病例单。他带着我,照料我时时刻刻寸步不离。他看我输液的玻璃瓶,滴液在一点点输进我的血管,他会本能的用他大而温暖的手掌来回揉搓我在输液时冰冷的手腕。他的存在让我掩盖不住自己的创伤。肉体上的心灵上的。
这个在我生命里面对的惟一挚爱的男人,在我付出全部的信任之后最终选择背叛逃离。这个保持依赖和给我温暖的男人,在彼此长期和谐共处的生活里使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其他人社交建立关系。我不想与任何多余的人相处。貌似表象形式相同的两个人,推卸各自的交付承担,所凸显的只是内核坚实的生活牢笼。达不到一致的需求和期盼。最终因为不能平衡交互的获利从而解散退出。对他的爱情是有着这般贪婪的心,始终都在没有止尽的依赖和信任他。
曾经对他执著的迷恋不足以支撑他对我的留念。这种爱不是爱上爱情本身,而是爱上他的美。爱上他是世间珍贵稀少的人。爱上在他身上发现我缺失的部分,爱上他身上散发出光芒的端庄。爱上这个确认。爱上此后不会再有。
他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在被她彻底击垮累积长久的内心设防以后根本无法再对她只言开口,只能非常安静的坐在病床的一旁。他的眼白充溢着血丝,凝望她让他无可承担的事实。他只能这样,尽管曾经对她许下许多诺言。在最后关键时刻做出选择的他,在这此前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失去意义。伤痛纠葛的情分,他不属于她。她要放他走,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能只为他一人存在。
他们彼此互相是对方的缺陷和痛苦,豁出性命与之靠近。最后丝毫没有留给对方半分余地,她已不再是他的负累。他卸下对她的责任,干干净净。他所犯下的过错,包括对她的忍耐和愧疚。他不能让已经成为过去的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不可抹去的印记。他要脱离这浅薄的痛苦和快乐,他知道自己会迅速且必须果断的遗忘掉彼此间给过的所有情分。遗忘掉曾经有过的一切热望和幻觉。分道扬镳,选择去走一条和她期盼中截然不同的路。他要重新做回那个孤傲寡言的少年,亦是没有对错。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可以将彼此容纳,消化,再来承担对方给予的自身期待。他们的相对只能增进分裂痛苦的存在感,而不会成为彼此宽谅的救赎。
人只能尊崇各自选择的事情。想要忍耐分裂痛苦的存在并不是在为自己而在活。情路绵长,错误的求索割舍落空,像这般生硬生分的相对,相互间无地自处的厌倦感。这不是她想要的告别。他们的爱不能接受也不能改变彼此的极地处境,只能付出代价结束这最终的关系。
她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哭泣和嚎叫,试图自杀未遂又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的手清瘦嶙峋,和他一样手背上凸起青色的筋脉,同时标注着她的第二张脸孔,这是她的秘密。反复斟酌的同时这是她最后一次伸出手指,他顺受着她让他抚摸自己的脸。她的手指轻柔缓缓的在他疲倦的脸颊上轻轻移动,由上往下一点点的仔细抚摸。他柔顺的头发,凹凸有致的面部轮廓。他的额头宽大隐约凸起深蓝色的青筋,他高挺的鼻梁,一整夜都未清理自己,就会长出像欧洲人一样长满密密麻麻青碎胡渣的脸颊。他的美只能与世隔绝,是巧遇偶然擦肩而过的短暂交汇。不能纠葛,不能在公众的曝光下取宠世人。他清瘦憔悴,像是一株枯萎的失去水分的玫瑰,是在默默忍受煎熬的面容。她清楚听见自己的胸腔正在剧烈的起伏颤抖,沉重的心跳心率迎合在这分秒遗失不可挽回的时间。这张与生俱来的本该用来亲吻相爱的脸,此刻**曝光被注入脊髓,孤独的交融。沉落在时光中漫无边际的无望与悲哀。
她拼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跟他对峙抗衡。肆意妄为,执意拼死你我到底直到天明。在医院的重症急救室亲眼目睹关于自身悲痛的恨意。为了得到这个答案,击败压垮这个男子的内心设防,同归于尽,此后再无翻身余地。她为他蓄积的所有眼泪都已经彻底流干。眼泪是禁忌的坦露。他的背叛需要强大的勇气,这绝不比当初强烈渴求爱的庇护要少。他在否定这段感情的同时并不是在否认眼前这个折损的女子。事实上,在他做出抉择以前就已经先行否定了自己当初执念的选择。他要的自由将成为今后他在生活上混乱和肮脏的开始。她与他无关的将来无可置疑,她的确认是在此突兀的临界点上证实自己活着而不是幻觉。
空无一物的内心,联结周围无关的世事因此失去了声响和气息。只能剩下他们两个人,却无法带来宽慰。没有片言只语。这是一次清算性的抚摸。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质地,无法延续联结的情分,在此刻归于原态。这样沉重,不能再次掌握。再无任何隔阂阻扰。相互间所有的责难,怨念,挣扎,逃脱,失落,期许都将彻底空缺在原地。被时间和黑暗承包覆盖。三年时间,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有一个栖息长停的安身之处,付出这些代价仍旧什么都没有换回。她只觉得身心折裂,想要奔赴这段感情,一个人静静离开都不能得心如愿。她醒来,还是要再次面对这个难题。她爱他难道爱错了吗?等待换回的答复,接受这一切的失败。她已似乎经知晓真正重要的东西。她爱他,她的的确确深爱过他。
他没有在她的病危通知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输血,输液和承担风险的单子。他到最后也依旧没有勇气面对现实,面对她负责来承担自己欠下的负债。他执意任由她一个人只身沉入孤立无援的无垠海底。落井下石封住这个黑暗的秘密入口。他把一摞已经交过费用的单子,化验单和病危通知单放在她的枕边。然后面无声息的看了看她,便转身关上了守望她病房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