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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延      更新:2016-04-24 19:03      字数:4326
    你知道吗。深陷四处峭壁深渊,丝毫不见光亮的绝望般的孤独感。面对折损断裂无可弥补。茫茫世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说话的人。整个世界上的人都像是与你失去了关联。在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死去了。时间周而复始,带给自己的一次又一次从未有过光明。尽管黎明已过,天亮时分。所有在过去确定下来的永恒,在时光的一一推进下消失不见。你的身边已经不再会有他出现。他的生活依然还在稳定持续的节奏下继续前行。过往的欢愉,狂念妄想,是现今被乱刀斩压越过的躯体。是为此带来绝境般的无情和悲愤。我只是想和过去做一个郑重的告别。忘记他。忘记他的脸。忘记在他皮肤表层上那股微妙显现的气味。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附带女性气质的曾向我伸出过的赤诚双手。忘记他给过的情分。忘记他的名字。忘记此前被表象迷惑连同附带的幻觉。

    她爱他,但是她对他的这份爱让她这样痛苦。她想得到一丝愉悦就必须舍弃一倍的忍耐换以成全。各自间占据的比重是他对她的征服与冒险。她对他的贪恋及占有。欲望和控制,钟情对方,又深深的刺伤了对方。男女间的情爱关系,就好比自己同自己建立链接的倒影。投射一个人面对生命中最本真的自己,**真实的快感。他是不敢于倾尽自己的感情开启闭锁的心扉,还是害怕在滚动的红尘中受困沦陷而隐匿逃避掉自我信仰的真心。她对于本真的爱的理解,付出行动,坦诚的交互信任。赤诚的热恋相爱,轻吟充沛的生命力,自由坦荡的存在感。婚姻只是相互交付的一空余称谓,是风俗延续下去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某个必要装饰。婚姻可以被交换操纵构成的本意。人情和美德却远远超越胜及在这个所谓形式上的称谓。每一个人都持有对爱情的期许和被安全感包围的救赎。爱的兑现的诺言不是形式婚姻,它是信任。信任对方的存在,同时也尊重自己选择的路途。

    他离开她,身心千疮百孔的她已经不具备任何力量来化解转化这场沉痛的致命伤害。又当一个人再次走向世间荒芜的边缘,脚趾近旁就是断裂的万丈深渊。她和他的种种妄想,软弱,痴颠,推卸,逃避,屏障,卑微。他保全了自己,暂且偷生。她为了矛盾相生的爱人,站在无垠的尽头孤立无援。被驱赶至黑暗的角落里,每一天都是在靠着本能苟活于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整个人因此格外消瘦沉默,变得精神呆滞,自我麻醉。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喝白水。似乎常常感到身体滚烫炙热,像火烧,像针刺。她焦灼不安,紧咬牙关在口腔里溢出阵阵血腥的味道。有时她在卧室拉上窗帘一坐良久,说话语无伦次要么就一言不发。长时间禁闭在屋子里闷头睡觉,无所事事。消磨艰难度日用以对抗时间,找不到任何出口。真相的残酷,拥抱着以为是爱的深渊,就像无底的黑洞。闭锁不出独自度过春夏秋冬一个完整的循环。无人分担,无人对话,无人介入,无人拯救。他推翻了一切,谁是谁非,谁高谁低。这是在这条歧路上的最终选择。

    明锦。我想起他,断断续续,时时刻刻。

    人的生活从来都不能从苦难中祈求获得上帝的怜悯,除了默默顺受煎熬逆境再无其他路途可走。数不清的不眠不休的寂夜,是在与回忆做对峙还是在和时间做抗衡。为何总是错误的以为可以一再获得时机,即使在相爱的时候时间也会为彼此停留,会再有新的途径。时间短暂急速,尽管给予过彼此可以选择放下停靠的时机,也远不及痛苦来得更为猛烈彻底。关系的建立,往往是在填补彼此内心的缺陷。一旦关系破坏,才会发现那个缺口非但没有填补,反而因为关系的崩塌消失让心中的那个破洞变得更大。

    亦如彩华绚烂的升空烟花,刹那间的光辉可以在瞬间聚集,也可以在瞬间泯灭。不足以带来永恒。尚若醒来就必须面对严酷拷打的现实处境。仿同每一时刻都在试图说服自己。背叛的怨念,尚若清醒就必须重建自知,究竟是被怎样的摧毁过。在这场**和幻象的淤泥中沦陷,先前的她已经死亡,自欺凌辱。她必须彻底死去一次,接受死亡终结的命缘。守望等待庇佑新的洗礼,凌空孤绝。一次次重复的轮回方能以此获得再生。空气慢慢静寂,她的头发逐渐延长延至腰际。突然有一天,她对照镜子,看见镜中显现的那个自己觉得分外陌生寂寥。于是她理性的认知了自己逐步正在老去的转变。

    她说。我觉得自己正在以穿透光的速度加速衰老,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对自身也不再保持充沛的精力赋予其他厚望。怎么活,以什么样的方式似乎都是可以的。我在接受自身不能变更重来的伤损。人这一生时间有限,要做的事情却有那么多。受限青春充沛的精力,我与他维系着最后关联的事情让我觉得自醒珍重。离开他,随即割舍自身组建扛起担当责任这个家的全部心血。而现在,那里不过是一间没有温度的空落落的房子。让出利益在情感和金钱物质上,把最后余欠下的自尊带到超越手头持有盈利的另一个层面。稍纵即逝的无常世事,人走茶凉。都不是能够获得满足安稳的感情。

    她收拾起他遗留的旧物。包括大部分的医书,衣服,票据证书,照片。强力抑制的沉重回忆几近让人无法呼吸。她把房子和屋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家具电器全部留给了他,一样都不愿意带走。这些往日时光遗留下的实际凭证,同时是在标注着他是真正存在过的人。就像祖父在离开以后,祖母清理祖父生前用过的旧物。并且一样也不准许余留,最后全部烧毁。又把一切都归还给了那个已经离去的人所带走的时间。

    当她重新回过头,一张一张抚摸感慨旧日墙壁上留下的照片。她和他两个人在时光里点点滴滴的回首印证,时间带不走。照片里的他是如此清朗俊美,在他脸上烂漫的美好笑容无法用言语来轻易表达。日光照耀下的某一时刻他们相互拥抱相互需索,这般亲昵坦然,仿佛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分割阻拦。没有牵绊,没有顾及。他们欢笑,他们哭泣,他们沉默,他们什么也没有对对方再说。恍然明白过来彼此间错误的搭建。她与他对峙只是想要证明相互依附交给的时间。他以沉默的高调姿态来保全自己隐藏的缺陷。他的清醒一直在选择隐藏选择放弃,而她的清醒一直在选择对峙选择等待坚守。她用等待和忍耐换回来的是他一张戴着面具遮蔽隐藏的不可知否的冷漠脸孔。为这张从未有过看清的脸孔,与她相衬陪伴了这么久的时间,最终的告别因不断的拖延失去了感情里的全部韧性。纵使有过善待,在时间的计较和揣摩里依旧敌不过对自己的热爱。

    在医院的监护病房,时间貌似是在为我们之间的损伤凝固静止。她说,很长一段时间我听不见来自他的声音,也同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听不见来自这个时空里发出的任何声音。进入一场静观禁止的时间旅程。看不见光,听不见声音。

    这场无知的沉睡犹如先前被一只无形的魔掌牵扯拉入无边的黑洞之中。冗长,却有其不知边际的着实安宁感。超越现实,不对世间事态持有对抗和质疑。心甘情愿的沦陷于无限浑然的静止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才得以醒来,我以为自己将有无知觉的死去。也许是血液中氧分子含量的渐少,使大脑和全身上下的供血速度缓慢。等到意识苏醒恢复过来,看见穿白大褂的护士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我闻到自己身上逼仄血腥的气味。主观意识想要逃离陌生的这里,起身的时候牵动了左手的输液管,食指夹仪器的部位因为血脉不流畅已经发蓝变紫。我无力控制自己虚弱的身体,从内心到肉体彻底精疲力尽。但是,那也是我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能够如此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逼近死亡边缘发出跳动强烈的每一声频率。怦怦怦怦…这一丝薄弱的惊动使我知道自己依旧在活。其实我们并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这是无望的事情。

    熟悉的临界点强制逼近。仰面看见白色天花板上的吸顶日光灯管,透过玻璃窗快速瞭过一层通道,视线停留在走廊的右边实验室。这是他平日工作的地方。这一处空间的重要性被彻底摧毁,在心里退却假象和幻觉。平静下来回转过眼神,被迫看到自己床边遍布的仪器,无限狼藉。同在她左侧床位的陷入重度昏迷被推至死亡逼近的老人。每一秒耗损折尽的细胞循环是用以全身的力气才能支撑氧气面罩里面的呼吸频率,胸口上下摆动起伏。她告诉自己,我听见日落归山涨潮之后大海的声音。血液里曾被点燃的火焰,激烈沸腾的翻滚在蒸发后冷却消失,最后只能化作海岸线上遗留下的无用的白色泡沫。

    如果你的人生可预知死亡,知道自己如何会死。那么手头剩下的时间,你将会如何来活?生是这样脆弱的一张纸。有些声音你不会听见。也同时是赶在那一刻,她被迫的闻到来自祖父身上的陈腐气味。是的。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此前所执著过的一切都不是重要的。我试图捕捉到祖父在临行前的幽微触觉。错落交织的幻象,迸发出强劲的呼吸以及对时间挽留的极力渴望。离她越来越近,她闭上眼睛,在昏暗中仿同真实的显现看见了祖父在走前,不曾让她看见的一切。

    祖父睡在半夜心肌炎突发,急忙赶赴送去医院抢救。他整个人面色苍白的躺在医院护理医师来往的病床上,嘴巴里插着氧气管全身都被仪器针头布满。流走在手头如水般无可拳握的时间,正以无形的姿态游离在生死的界点上发不出任何声音。痴迷状态,大脑麻醉中枢神经失去知觉,不再感知疼痛损耗带来的创伤。他的手和脚似乎已经是在慢慢和自己分离,分离肉身,灵魂脱出。直到心脏是在瞬间停止跳动。合上眼皮。强行电击。这一切发生的都很迅疾,他的存在以及死亡… …即便已经丧失知觉,我相信祖父在潜意识里还是清醒的。他将完成自我的脱壳,和肉身飞离。血液无法跟进循环,身上的温度也在开始一点一点退却,一股一股的漏失掉留存在他体内的水分积存。在空气中清除殆尽。在医院的病房里死去。在公众的视线和陌生的病床上死去,在孤独和恐惧的挣扎中死去,要在被白布包裹住全身直至遮蔽头部的被子里冷却。只身上路,迂回转折无可抵挡。打从出生的那刻起遗留在未完成或带不走世间的种种。无情的吞噬,再没有犹疑和困惑。留下的肉身将在腐化前等待最后的处理。我甚至没有任何机会抚摸到他在死后的冷却的皮肤。一次都没有。为什么要让他在陌生的病房里死去,为什么在他死前没有正确的回应引导灵魂里的新路归属,倾听他肉身存在时最后的心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有关全部的记忆模式。连带生前被使用过的物品,全部火化。再无任何的巡回途径。

    你相信宿命吗?旋转着的命运车轮,从未曾间歇停滞过衡量转动。

    明锦。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滚滚的热浪红尘中,我用尽在我生命中持限的诚意和真情,发现和探寻在这变动无常下的情感脉络。对爱情如此专注执着,只因为生命仅有一次。为此稀薄珍贵的时机赋予单纯真一的行动,心存善念默默祷告。寻求诚至,善美,平和。如果这般悯诚也被视作一种过错,那么重复着的时间,忍耐着的期望,背负着的过往,又及以此了无生趣的生活就真不知所谓了。

    人可以现在死神的降临前先行选择自我结束吗?如果可以,如果选择以完整的方式权归死去。直到在很老很老的时候。一个人走向无垠的海洋深处。直至海水漫延覆盖整个头部,等待意识逐渐模糊,让肉体与灵魂完整归一,彻底沉入这片广阔无际的海蓝深处。在浩瀚未知的尽头,守候等待为在此前归属那从未有见到过的光明的深邃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