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作者:星星      更新:2016-04-04 10:42      字数:2345
    早在民国十四年以前,镇上的人家多半都开着小买卖。再后来,外来的洋人也都涌到镇上开洋行。这些开着洋行的业主们大多是孤身一人在镇上,再加上中东铁路的开通,沙俄政府以保护铁路为名,派大批军队进驻中东铁路沿线各站。镇上也驻扎着俄国铁路守备队。镇上的坐地户突然看到街上,有那么多大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人,还以是从坟茔地里诈死出来的鬼呢。人们宛若看皮影戏一样,追着他们看新鲜。慢慢的,他们发现这些人高马大的人长得棱角分明,看上去很生硬,可他们眼神儿里有一种颓败哀伤的气息,直抵人内心。镇上还有一种令他们惊奇的洋行业主,虽然他们与本地人的长相差不多,但他们满嘴叽里咕噜的鬼话,见人还点头哈腰。镇上的人都说,说鬼话的人脾气真好。女人还用他们教训自己的男人,说同样是男人,你看人家对人多和气。镇上的人不得意大鼻子的洋人,说他们身上有一股羊圈的膻味。但时间久了,人发现那些点头哈腰的人,小眼睛里总是闪着狡诈的光。尤其做起生意来,更是斤斤计较,分毫不让。

    由此,镇上的人也看出了商机,发现除了贩卖粮食、熬碱、烧酒、开铁匠铺、开大车店以外,还有一宗更来钱的生意,开妓院。镇上的人认为,让满嘴鬼话和长着大鼻子的人留下钱,再让女人掏空他们的身子,才是对他们倒腾走粮食的最好报复。于是,坐地户争相干起了这个赚钱的营生。三道街一夜之间,就成了一条专做夜间活儿的胡同。一到晚上,这条胡同就热闹得宛若集市,还充斥羊圈的腥臊味。镇上人都称三道街为窑子胡同。

    谁也没想到,古板倔强的皮铁匠,放着好好的洋铁活不做了,改行卖起了酒,还兼顾着卖洋酒。那天,皮铁匠和老婆摘下洋铁铺的招牌,义无反顾地挂上酒肆的幌子。镇上的人都“啧啧”地咂嘴感叹,说皮铁匠两口子胆子大,赶走了家里的“铁匠财神”,“酒财神”再生气不来了,何苦呢?谁知,皮铁匠家酒肆的生意也如一膛炉火,红火得令人咂舌。镇上的人说,狼窝成了皮铁匠的福地,虽然没让她老婆开怀再生一儿半女。可他一个外来户,开洋铁铺生意旺得像一团火,转手卖酒,也卖得风生水起。有人说,皮铁匠家供着“保家仙”,还有人说皮铁匠家祖坟的风水好。据说泗水岛那地儿三面环水,皮铁匠家祖辈好几代都埋在那里。经年被充沛的水流滋润着,皮铁匠哪有不发家的道理。

    皮铁匠两口子脸上整日洋溢着笑,招呼着客人,把镇上人的议论全当耳边风,一心经营着酒肆的生意。酒肆的生意越做越顺手,皮铁匠两口子早就不满足,从三道贩子的手里进洋酒。他们要去哈尔滨进货,除却中间的两道差价能多赚一些。

    老婆不放心皮铁匠一个人去哈尔滨,说什么都要跟他去进货。她说自己虽说是女流之辈,可是兵荒马乱的岁月,路上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份照应,哪怕帮他“打眼儿”也好。“打眼儿”是镇上的土话,就是瞭望的意思。皮铁匠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婆在酒肆里帮忙,跟镇上的人学了不少当地的土话。皮铁匠沉默了半晌,才点头答应。老婆悄悄地打点行头,皮铁匠发现老婆穿上男人的羊皮袄、靰鞡鞋、再戴一顶男人的狗皮帽子,还真象那么回事儿。他扑哧笑了,说他这一身装扮,倒像打家劫舍的胡子。

    皮铁匠两口子临行前,答应女儿皮大蔓,回来给她买七尺花洋布做衣裳,还承诺给她买各色糖果和糕点。

    皮大蔓出落得亭亭玉立,两条油黑的大辫儿垂在腰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在对人说悄悄话,嫩白的肌肤如煮熟的鹅蛋。镇上不少半大小子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但他们忌惮皮铁匠,只能远远地盯着皮大蔓的背影,想入非非。皮铁匠两口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女儿,皮大蔓也深居简出,在人前更是端庄有礼。所以,那些打她主意的人都退避三舍。

    皮铁匠一直想要个儿子,一来把铁匠铺和积攒的家业传下去,二来女儿也有个伴儿。但老婆的例假如同高贵的客人,隔三差五地在门口晃一下就走。由于月事不准时,肚子就如一潭死水,沉寂得没了往日波光粼粼的活泛气。夜半时分,老婆抱怨,说皮铁匠在素有狼窝之称的五道街北头落脚,占了狼的地盘,冲撞了狼神。狼神施了妖法,自己的肚子才屡屡不见动静。皮铁匠不屑地从牙缝里“嘁”了一声,说她就是块盐碱地,白白地辛苦了他撒下的种子了。老婆咬牙拧着皮铁匠的耳朵,说他不知道寒颤,当着女儿什么话都说,还斥责他嫌弃自己的身子。皮铁匠嘿嘿地笑,抹去老婆眼角的泪水,第二天他给老婆拿回一大包草药。老婆喝了半年的苦药汤,肚子还如一只空皮囊。皮铁匠泄气了,他说都快被药汤泡肿了,别喝了,明个招个上门的女婿。铁匠手艺传不下去,传个殷实的家底给咱们的女儿,也算对得起她了。生儿子的愿望落空,两口子更加宠爱皮大蔓。缝补织绣这些活,母亲一手全包了。她说只要有爸妈在,女儿就衣食无忧。

    皮铁匠老婆叮咛皮大蔓,说我和你爸不在家这两天,酒肆关门。三道街需要的酒早就送了过去,剩下一些零散买主的小钱不挣也罢。让她在家里别出去,插好门等他们回来。皮大蔓点头,说自己保证不出门,一定把大铁门插得死死的,让爸妈放心。皮铁匠两口子,牵肠挂肚地坐着大车走了。原想第一次到哈尔滨进货会很费周折,却不想出奇的顺利。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坐上拉着满满一车洋酒的大车往回赶。一来女儿独自在家不放心,二来也怕耽误生意。却不想,从哈尔滨往回走的半路上,遭遇了胡子。赶大车的车老板见事不妙,缩着身子钻到大车底下。

    皮铁匠老婆舍命不舍财,情急之下,把上洋酒剩下的钱袋子塞进了裤裆。一个胡子挑开她的棉裤,原本是要抢下钱袋子,没想到却窥视到了女人的皮肉。好久没沾女人的胡子,看到皮铁匠老婆细皮嫩肉的身子,眼睛都放出了绿光。他嚎叫一声扑上去……腿上挨了一刀的皮铁匠,看到老婆被欺负,就拼命地爬过去,想用身子护住老婆。结果,两口子命丧一把大砍刀之下。皮铁匠佝偻着身子,头上喷溅出的血,被冻成一道血冰凌。皮铁匠老婆下身袒露着,心口窝还中一刀,不断涌出的血凝成了一个鲜红的冰坨。

    皮铁匠两口子的尸体,被赶大车的赵玉柱拉回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