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月因为张抗的安慰，睡得还算踏实。一早醒来时，点点正在她的一侧，睡得正甜。蓝小月把点点往上拉拉，差不多可以和她平齐了，这么端详他，小东西真有意思，头发因为羊水的原因，耷在头上，耳朵那边，长长的，飞了起来。脸上一层小茸毛，像只毛猴。蓝小月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触着那层软软的茸毛。蓝小月想笑，那么一点点大的东西，和从前买的布娃娃差不多大小，只是有血有肉，有哭有笑，这会儿，嘴角上扬着，估计是梦见什么好笑的了。张抗正好醒来，往蓝小月身边一侧，蓝小月和儿子都在他的臂弯里了。

    生命真是一个奇迹。张抗和蓝小月那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路人，因为相爱走到一起，因为走到一起，有了点点。这个小东西，有着爸爸的额头，妈妈的小嘴，爸爸的大脚，妈妈的长手，张抗和蓝小月就不再是路人，成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张抗低下头，嘴唇印在蓝小月的头发上：“老婆，我爱你。辛苦老婆了。”蓝小月把下巴倚在张抗手上，拿牙齿轻轻地咬着张抗的指尖。张抗的眼泪轻轻地落在小月头发上，小月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刘文燕正打早饭要进来，远远看见两个依偎一起的身影，转过身子，泪水夺眶而出。

    张抗以为，他和蓝小月会是这个世上最近最近的亲人，凭着今天的泪水，永远永远也不会走失。没有料到，五分钟后的一个电话，把刚才的相濡以沫炸得四分五裂。

    张抗和蓝小月偎在一起，手机响了，蓝小月接起手机，快乐地招呼着：“妈，怎么样？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算被银行封了，也不用太怕，您和爸爸住到我们这里，帮我们带点点，有三四岁时，小抗说了，到时帮你们把房子再赎回来！”蓝小月连说带笑着，一边挤着眼，还悄悄捏了张抗手心一把，她想把轻松的情绪传递给妈妈，正如张抗所说的，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岳玲在那边语气冷冷地：“是那小子出的主意？我就知道，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他肯定会这么说。”蓝小月满腔热情被岳玲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蓝小月试图替张抗说话：“妈，我觉得小抗说得也有道理呀。”蓝小月语气明显微弱，她已经吃不准自己是对还是错了。岳玲打断蓝小月：“我电话来是告诉你的，晚几天妈妈来看你。我先处理家里的事。家里亲戚都知道了，我跟他们想想办法。”蓝小月还要再说什么，那边挂线了。蓝小月怔怔的，有些恍惚。妈妈连带着她也不信任了。妈妈宁可向其它亲友凑钱，也不愿意来跟她商量了。

    点点醒了。小手乱挥，哇哇大哭，脸皱成一团，通红通红。蓝小月的目光掠过他，看见了又像没有看见。张抗跳了起来，拎起蜡烛包的两端，太软太小，无从下手。刘文燕走了进来，呀，一声惊呼，张抗头伸了过来查看，是排便了。身上衣服上包裹上到处是那种绿而发黄的胎便。蓝小月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旋即疲劳地闭上了双眼。张抗有些无奈，蓝小月刚刚向他敞开的心门，一个电话，倏地又关上了。刘文燕打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半截半截地帮着点点清洗，张抗在一边，接毛巾，接浴巾，接尿湿粉。点点这下舒服了，还在清洗着，就哼哼唧唧地睡着了。等清洗完点点全身时，刘文燕出了一身微汗。

    因为是顺产，医院里床铺紧张，已经在打点蓝小月出院了。刘文燕拿出厚厚一叠钱，让张抗去结账：“妈妈每一笔都有预算，点点出世处处要花销。你先去结账，你这个大手大脚的家伙，结余下来的，交给小月保管。”几天的时间，刘文燕脑子里搬了又搬，蓝家的情况，蓝小月不主动告诉刘文燕，就当不知道。如果蓝小月开口向她这个长者，讨教办法，刘文燕刀山火海总要替他们分担一下的。但蓝小月一直没说，刘文燕怕伤了她和张抗，连住院费用都交得这么不留痕迹。张抗是刘文燕一手带大的，自然最清楚自己的妈妈了，接过钱，又用力搂过刘文燕，在刘文燕肩上加了把力道，母子俩也算心知肚明了。

    回到家里，蓝小月的心情明显松泛了许多。医院那笔费用，居然被婆婆填补上了。对刘文燕，蓝小月一直戒备多于亲昵。婆媳是天敌，她不想和刘文燕成敌，但要亲昵成什么样子，她蓝小月也做不来。婆媳也讲缘分的。人以群分，她和刘文燕属于两个类型，蓝小月觉得自己有些偏大大咧咧，而刘文燕恰恰是那个细腻严谨的，是那种有完美主义情结的那种人。

    刘文燕能感觉出蓝小月的忽冷忽热。心情好时，对点点柔情似水，心情不好时，几乎不闻不问。岳玲自从那个电话打来后，再没有打来过，可以看出，蓝小月的魂不守舍，一直眼盯着手机屏幕。那是她们母女的冷战，那边不打来，这边坚决不会拨过去。刘文燕差点沉不住气，劝说小月关心妈妈那边情况，想想，又无从问起。张抗工程越来越忙，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赶不回来。家里像个冰窖，蓝小月自从回到家里，就进行了严格的产后恢复训练。那种严苛样子，刘文燕都舍不得了。孩子都生了，就算身材差点又能怎么样？

    就从这个身材说吧。刘文燕有意逗蓝小月说话。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其实吧，女人，到了一定年纪，还是胖些好看。有时，也不受控制的。”刘文燕解嘲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刘文燕身材中年女人里算好的，可是这几年也明显有小腹了。“我一个同事，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一样有小腹。身材走形和年纪有关的。”蓝小月能听懂刘文燕的意思，她是在宽慰自己，年纪轻轻的，不用担心走形，不必那么整自己。蓝小月朝刘文燕挥手：“妈，把点点抱你那儿去吧。”是下逐客令了。刘文燕抱走了点点。蓝小月继续放音乐，照着视频一丝不苟地做着产后操。过了一会儿，唤刘文燕抱点点过来。

    到秀宝宝时光了。蓝小月变换着各种姿势，对着手机，在自拍，一旁小手揣在嘴里的点点，就是她的背景。蓝小月刷了一下，说说才发出来几分钟，就有十多个人赞。八条评，众口一词，蓝小月被大家唤作辣妈。

    天黑了，刘文燕一溜小跑去门岗，张抗趁人捎回来的菜，放在那儿，约好的时间去取。刘文燕临走前照会蓝小月：“妈去拿一下菜，点点要哭了，你先对付一下他。”又怕她劳了神，把点点放进了睡车里：“如果他闹，你就前后推几下就成了。”这么吩咐着颠颠下了楼。悲从心起，自己生张抗那会儿，因为未婚先孕，婆婆不帮手，三朝就用冷水冲尿布了。那时没有尿不湿，都是那种蓝棉布，冷水刺在手上像刀。这会儿做媳妇的真幸福，带宝宝怕累着，跳那个产后操倒不怕折腾。想想这个苦也不是吃的别人的，谁让儿子是自己的呢？转念羡慕起岳玲了，人家生个丫头，可以脚影子也不往这里送。人家就放得下来心呢。自己在这边拿个菜，都要动脚溜。托儿媳妇看会儿孙子都怕累着了她。

    不敢想太多，耽误时间要误事的。刘文燕一溜小跑赶回家，松了口气。蓝小月这会儿像团新缠的毛线团，周身全是暖暖的软软，抱着点点一边走，一边说：“摇呀摇，一摇摇到外婆桥。”点点睡着，蓝小月的脸颊贴着点点的，蓝小月冲刘文燕点点头，轻轻地说：“妈，我妈说明天就能来我们这儿了，到时就可以多一个帮手了。妈你这几天辛苦了！”刘文燕的眼眶突然就湿了。其实，人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要的，不过是一句话。

    其实几年后的蓝小月，回想起自己当时，真正脆弱，区区一个十几万，就如一个猛烈的浪头，把她整个人就打蒙了，喜怒哀乐随它起伏跌宕，如果可以重来，她会洒脱得多！可是，生活哪来如果呢？

    蓝小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一双叫做命运的手，一步步拉到了婚姻渐冻人的角色里去，从此迷失，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