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智烧柴房
作者:
年丰雪大 更新:2025-11-11 21:26 字数:2573
乌篷船闯过入江口的急流时,刘世群的袈裟还沾着江雾的潮气。省城的城门比县城阔气三倍,青石板路上往来的马车溅着泥水,街边茶肆里飘出的茶香,竟让他生出些不真实的希望 —— 直到看见按察使府邸门前那对铜狮,狮爪下踩着的不是常见的石球,而是两枚泛着锈色的钢锭,形制和当年西郊炼钢厂的残料一模一样。
“这钢锭……” 刘世群攥紧了怀里的梅花钢锭,指尖冰凉。领路的衙役引他们穿过三进院落,正厅里的檀木桌案上,摆着盏青釉茶杯,杯底印着个极小的 “嵩” 字 —— 是李嵩的私印。汤玮政的脚步顿了顿,悄声对刘世群说:“不对劲,按察使若公正,断不会用李嵩的私物。”
按察使周砚山穿着藏青官袍,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桌角的玉坠。“你们说有李嵩贪墨炼钢款、构陷刘工头的证据?” 他声音平缓,目光扫过刘世群手里的布褡裢,却没伸手去接。刘世群赶紧掏出账本、奏折和梅花钢锭,一一摆上桌:“大人您看,这账本记着李嵩运劣钢换私银的明细,钢锭上有祖父的梅花印,奏折是祖父被囚时刻的‘昭雪’手迹!”
周砚山拿起钢锭,指尖在梅花印上蹭了蹭,忽然笑了:“刘世群是吧?你祖父当年在西郊炼钢厂,可是跟李嵩吵过不少次。” 他放下钢锭,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红绸,展开时,里面是两张泛黄的科举榜单 —— 周砚山和李嵩的名字并排写在 “同科进士” 栏里。“二十年前,我和李嵩同赴春闱,他还救过我一命。”
汤玮政脸色骤变,上前一步:“周大人!律法面前无旧交!当年刘工头的辩词被压下,李嵩用劣钢坑害军需,若不查处,后患无穷!” 周砚山却摆了摆手,拿起账本翻了两页,突然将账本扔在桌上:“这账本字迹模糊,钢锭也不过是块普通铁器,你们仅凭这些,就想告倒朝廷命官?”
刘世群盯着桌案上的青釉茶杯,杯底的 “嵩” 字像根刺扎进眼里:“大人!陈默先生为引开暗探还在受困,舵手的父亲被李嵩打伤!这些证据若不算数,还有什么能算?” 他伸手去掏祖父的奏折,却被衙役按住肩膀。周砚山站起身,官袍下摆扫过钢锭,发出 “当啷” 一声轻响:“放肆!竟敢在按察使府咆哮,还敢伪造证据诬告重臣 —— 来人,把他们先押进后院,待我查明真相再说!”
衙役的手像铁钳似的扣着刘世群的胳膊,他挣扎着回头,看见周砚山正用帕子擦着那枚梅花钢锭,擦完就随手扔进了桌下的铜盆里 —— 盆里还泡着半张被撕碎的纸,是当年汤玮政递过的辩词草稿。汤玮政被押着走过回廊时,忽然低声对刘世群说:“别慌,我早留了后手 —— 账本里夹着一页抄件,藏在你祖父长衫的夹层里,他们没搜出来。”
刘世群被推进后院的柴房,墙角堆着些废弃的农具,铁锄上的锈迹和西郊炼钢厂的劣钢如出一辙。他摸出怀里的蓝布长衫,指尖在夹层里摸到那页皱巴巴的账本抄件,忽然想起祖父握着他的手打磨炮栓的模样:“钢要韧,得经住敲打;人要正,得经住考验。” 柴房的窗棂透进一缕阳光,落在抄件上,字迹虽淡,却比桌上的官印更显分量 —— 他知道,这困境不是尽头,只要证据还在,就总有捅破暗箱的那天。
衙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廊下灯笼的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晃动的黑影。刘世群盯着角落里那堆半干的柴薪,又摸了摸怀里祖父的旧锉刀 —— 刀刃虽钝,却还留着打磨钢件时的细密纹路,刮擦硬物时能迸出火星。他咬咬牙,抓起几根松脆的细柴,塞进裂了柄的铁锄锄刃与木柄的缝隙里,再用锉刀狠狠往锄刃上刮。
“噌 ——” 火星溅在细柴上,先是冒出一缕青烟,接着便燃起一点橘红的火苗。刘世群赶紧把铁锄往柴堆角落一靠,火苗顺着细柴往干柴上爬,很快就舔舐到最外层的柴枝,“噼啪” 声里,浓烟裹着火星往窗户外窜。他故意提高声音喊:“救火啊!柴房着火了!”
廊下的衙役果然被惊动,脚步声瞬间转向柴房:“不好!柴房着了!要是烧到库房,咱们都得受罚!” 锁孔 “咔嗒” 乱响,两个衙役推开门,看见柴堆角落的火苗正往上窜,赶紧扑过来要灭火。刘世群趁机往门口退,故意撞翻了旁边的水桶,水洒在青石板上,滑得衙役一个趔趄:“你这犯人!还敢添乱!”
“不是我添乱,是柴堆太干,刚才不知怎么就着了!” 刘世群一边喊,一边用脚把散落的柴枝往火苗反方向踢 —— 他故意控制着火势,只烧柴堆一角,既够引开注意力,又不会真的酿成大祸。浓烟呛得衙役直咳嗽,其中一个赶紧往外跑:“我去叫人来提水!你在这儿看着他!”
留在柴房的衙役紧盯着刘世群,手里的刀鞘攥得发白,却没注意到窗外的回廊上,老仆正拎着空心竹扁担快步走过 —— 那扁担是当年阿福用炼钢厂的余料做的,中间被掏空了一截,正好能藏下叠成方块的账本抄件。老仆刚才在住处听见火情,立刻明白是刘世群在帮忙,赶紧从木瓢缺口里取出抄件,塞进扁担的空心处,再用一团旧棉絮堵住端口,看起来就和普通扁担没两样。
刚把扁担靠在厨房的墙角,去叫人的衙役就领着四五个帮手跑过,手里提着水桶往柴房冲。老仆趁机拿起扁担,装作要去井边挑水,迎上前来搜查的衙役:“差爷,这火是怎么着的?要不要我去挑水帮忙?” 衙役挥挥手:“不用!你赶紧把住处打开,我们要搜查!”
老仆的住处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木箱,衙役翻遍了木箱里的旧衣物,又敲了敲床板,没发现异样。其中一个衙役盯着墙角的竹扁担:“这扁担是干什么的?” 老仆赶紧拿起扁担,晃了晃 —— 空心处被棉絮堵着,没发出半点声响:“差爷,这是我挑水用的,用了快十年了,您看这木纹都磨平了。” 衙役伸手摸了摸扁担,没感觉到异常,又急着去看其他仆人的住处,便摆摆手让他走了。
柴房里,刘世群看着衙役们提着水桶灭火,火苗渐渐被浇灭,只留下一地湿柴和浓烟。他被重新锁回柴房时,眼角瞥见老仆正站在回廊尽头,用铁铲在地上轻轻敲了三下 —— 是之前约定的 “安全” 暗号。刘世群松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锉刀,锄刃上还留着火烤的焦痕,像极了祖父当年在炼钢炉边,被火星溅到的旧疤。
夜色渐深,柴房里的浓烟慢慢散去,只剩下湿柴的霉味。刘世群靠在墙角,想起老仆拎着空心扁担的模样,想起阿福留在扁担上的木纹,忽然觉得这暗夜里的每一点坚持,都像炼钢时的火苗 —— 或许微弱,却能一点点烧穿黑暗。他不知道老仆会把抄件送到哪里,但他知道,只要证据还在,祖父的冤屈,总有昭雪的那天。
没过多久,窗外传来老仆轻微的叩窗声,刘世群凑过去,看见老仆从窗缝里塞进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抄件已送予城东御史张大人,他曾弹劾李嵩,明日会来府中查案,你且安心。” 刘世群攥着纸条,指尖一遍遍划过字迹,仿佛能摸到老仆写字时的颤抖 —— 那是两代人对正义的期盼,是藏在工具与火光里,从未熄灭的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