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痴情纨绔(6)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6 10:53      字数:2318
    日已向晚。

    方观承见前面只有一辆马车在行驶。

    此次从长清驿站出来了很多马车,可半路上就“分道扬镳”了,唯有这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

    依方观承的判断,这辆马车大概是进京的。

    夕阳又朝身后落了一下,半天的晚霞更为绚烂。

    从这里还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太平镇,看来在天黑之前走不到了。

    朝后看看,官路上已经没有行人。

    方观承不由加快脚步朝马车赶去。

    可很奇怪的,他加快脚步,那辆马车也加快了速度。

    他放慢脚步,那辆马车也放慢了速度。

    偶尔还有人伸出头来朝他看一眼。

    方观承淡然一笑,忽然拿出一块大饼吃起来。

    边走边吃,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方观承的脚步显得更加矫健。

    他干脆不去管马车,快步朝前走起来。

    然而那辆马车仿佛喝醉了一般,猛地朝路边上一拐,顿时把方观承阻挡在后面。

    车门推开,两个身材魁梧之人跳下,手里还拿着木棍。

    方观承就觉心口“嘭嘭”乱跳,心想千不该万不该跟着这辆马车,都说山东出响马,这难道是遇上劫道的吗?

    两人打量着方观承。

    其中一个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方观承不明就里,但还是说道:“没干什么,赶路的!”

    “赶路的你就好好赶路,为何紧紧跟着我们的马车?我告诉你,我们是两个人,你是一个人,想劫道未必能打得过我们!纵是你有同伙也没什么用处!不等你的同伙到来我俩就先把你打倒!”

    方观承忽然明白了,原来两人把他看成坏人了,不由笑道:“两位兄台误会了,我不是劫道的,跟你们一样也是赶路的!”

    另一个问道:“这么说你也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了?”

    方观承愣了一下,忽然笑道:“我不是进京赶考的。听兄台适才所言,二位乃是进京赶考的了?”

    两人见方观承不是坏人,顿时都放松下来,其中一个道:“没错,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不知道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方观承拱手道:“不才免贵姓方,贱名观承,乃安徽桐城人氏!”

    “原来是观承兄弟,幸会幸会。我姓沈,名廷芳,乃杭州人氏。这位是我的朋友,海南人陈镳。”

    “幸会幸会。”

    沈廷芳和陈镳见方观承举止端庄,容貌不凡,便邀请方观承在车边吃些干粮。

    沈廷芳疑惑地问:“观承兄弟,你从江宁一路走来,到底去什么地方,缘何不雇辆马车?”

    方观承“呵呵”一笑道:“雇马车省脚力,可是费银子!”

    沈廷芳点点头,又问道:“既然你不去京城,要去何处?”

    方观承神色严肃,说道:“不瞒兄长所问,此次我乃是到极北之地,塞外绝域卜魁城!”

    沈廷芳和陈镳一听不由大惊,说道:“观承兄弟,那可不是一般地方,乃是流放犯人之所,你怎么要到那个地方谋生去?”

    方观承叹息道:“不瞒二位兄长,我的祖父和父亲就是犯人,此刻正在卜魁城赎罪!”

    沈廷芳和陈镳不由面面相觑。

    方观承喝一口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我曾祖父做了一本书,本来也没什么,可你们知道,那时朝廷里有一位大官名叫戴名世,他的书里提及了一位‘方学士’,结果《南山集》案发后,圣祖皇帝就追查‘方学士’为何人,后来追查到我曾祖父身上!可我曾祖父与这个‘方学士’没有干系。真正的‘方学士’其实是方光琛的儿子,名字叫‘方学诗’,方光琛和方学诗都在吴三桂手下做官,结果朝廷的人就张冠李戴,把这个所谓的‘方学士’看成了我曾祖父,随后又查我曾祖父所著的《滇黔纪闻》,里面有多用南明弘光年号之处,所以就……”

    沈廷芳和陈镳暗暗点头。

    沉思半刻后,陈镳道:“这个赵申乔真是无事生非,他原本跟戴名世一同为官,怎么可以随意揭发,再说后来因为‘南山案’牵连者甚多,被杀头和挫骨扬灰之人也很多,这不是害了更多人吗?”

    “就是!”沈廷芳附和道。

    方观承叹息道:“自然,我等无法理喻赵申乔当时是怎样想的。从大面上来说他好像做了一件好事,揭发出戴名世‘语多狂悖’,可背后究竟暗藏什么用心谁又知晓?余生也晚,但也听到一些传闻,赵申乔之所以揭发戴名世,其实是为了‘先发制人’,原来赵申乔之子名叫赵诏熊,与戴名世乃同科,彼时众人议论这状元非戴名世莫属,可赵申乔在背后做了手脚,结果赵诏熊得了状元,戴名世得了榜眼,赵申乔害怕有人揭发他营私舞弊,于是就先定戴名世之罪!”

    沈廷芳紧锁眉头道:“原来是这样,这个赵申乔可真是居心叵测!”

    “有时候我想,也许这就是命。倘若不是赵申乔把戴名世揭发出来,也许我等就不会受到牵连!”

    “那是肯定的。”陈镳道。

    沈廷芳看观承一眼道:“所以说,你去卜魁城就是去探望尊太翁和尊翁的?”

    “正是。”

    “可由此地到卜魁城茫茫八千里路,你怎么去?”

    “就凭这两只脚!”

    沈廷芳和陈镳不由对视一眼。

    “不知道尊太翁和尊翁可好吗?”

    “我太翁和父亲尚好,怎么说呢,遭遇这样大难,已经是难以挽回之事,不随遇而安又能怎样?”他忽然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来,递给沈廷芳道,“兄长请看,这是家父所著的《龙沙纪略》!”

    沈廷芳翻看了一阵,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真没有想到,尊太翁和尊翁是如此有志气之人,实在令我等感佩!”

    “是啊!”

    方观承笑起来:“所以说,每年我都和兄长倒替着去卜魁城,虽然隔着万水千山,可一想起父亲和祖父在此绝域仍不放弃,心里就有了力量,别说是八千里路,就是八万里路也能走到!”

    陈镳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这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一股志气啊!观承兄弟,凭这一双脚力实在太辛苦了,不如这样,你坐我们的马车如何?”

    方观承忙推拒道:“不不……”

    沈廷芳拉住方观承道:“我们是真心的,你不要推拒了。你看我们这辆马车只能容下两个人,那就这样,咱们倒换着乘车,每人步行三十里,乘车六十里,这样我等三人都可以省些脚力了。”

    “不不……”

    陈镳已经拉方观承上了车。

    他忽然一挥鞭子,白马顿时“嘚嘚”跑起来。

    沈廷芳在车上喊道:“陈镳,三十里后我来替你,可千万要跟上!”

    “无妨,无妨,观承来回一万里都不怕,这点路怕什么?”不知道为何,陈镳听闻方观承之事后忽然浑身有了力气,脚步踩在地上“硁硁”作响,他想,就是从这里一直走到俄罗斯也毫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