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痴情纨绔(5)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6 10:52      字数:2081
    “姑娘,天冷了,该回去了。”

    梅姑娘就觉浑身凉浸浸起来,不由抱紧了身子道:“是有些冷了,二哥哥,俗话说心到神知,你不必多待,早些回去!”

    芹官点点头。

    燕语收拾起竹篮,领着梅姑娘回去了。

    芹官意犹未尽,凭着栏杆朝荷塘里眺望,好似在寻找哪一株荷花是绣蓉似得,可所有荷花都是一个模样,便喃喃着道:“绣蓉,倘若你天上有知,就给我显个灵,也好让我记住你,待结了莲子后就采摘下来,以后年年把你种在池塘里,年年看你开花!”一阵响动忽然传来,就见不远处一朵荷花摇晃起来,芹官顿时欣喜地道:“绣蓉,绣蓉,是你吗?好了,我记住你了!”

    谁知响动更为剧烈。就见一只黑鸟从荷花丛里飞起来,朝远处逃去了。芹官顿时“啊”了一声,跌坐在石头地上。小幺儿见事不好,忙过来搀扶道:“怎么了二爷?”芹官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了,飞出来一只鸟!”小幺儿笑道:“那是鸬鹚。二爷,梅姑娘怕冷,都回去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倘若太太问起来,二爷不好回话的!”芹官站起来道:“那好,你把东西收拾了,咱们回去。”

    两人急匆匆穿过花园。

    ……

    “方先生,此番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给太太指了一条明路,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哩?”

    “这是小事,何足挂齿?”

    “因为这血砚之事,我等可都受了牵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呢?头上有了蜂子,走到杏树底下也不敢摸头。”

    一阵笑声。

    “那叫做‘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出自曹植的《君子行》!”

    “对对对,到底是方先生有学问,我等知晓那个意思,可说不出来的。”

    又是一阵笑声。

    芹官在荼靡架下等了一阵,听见脚步声过来,忙走了出来。

    方观承疑惑地道:“芹官……”

    芹官脸色平淡,说道:“方先生去哪里?”

    方观承背了一下包裹,说道:“没去哪里,不过是到老爷那里去了一趟。”沉思片刻,又道,“芹官,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何事?”

    “这几天我要走了……”

    “为什么?”

    方观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此事来得紧迫,前日接到家兄来信,说我祖父和父亲在卜魁城生了病,要我前去探望……”

    “严重吗?”

    “听说是偶感风寒。”

    芹官放心了些,说道:“不知道此番先生离开,何时才能回来?”

    “自然要看情形,倘若家祖父和父亲的病好起来,到明天春天我就能回来,倘若……自然就晚一些。”

    芹官知道方观承也说不准日子,便说道:“既如此,我还有何话可说。只盼着尊太翁和尊翁的病快快好起来,先生也快快回来才好。”

    方观承笑起来:“谢你吉言了。不过,你们的学业也不能荒废了。如今过了秋就是冬下,借这个日子你等一则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把以前学过的课业不断温习,俗话说‘贪多嚼不烂’,多多消化消化也是好的!另外,我还给你们布置了十几道八股时文应试的题目,皆是历年来朝廷所常出之题,你等可以练习一下。虽说如今用不着,可如卖油翁一样,技艺是愈练愈精的!”

    “我明白了方先生,您尽管放心就行!”

    ………………

    方观承说走就走。从康熙五十年父祖被流放卜魁城已经整整十六载。十六年的岁月很艰难。他知道卜魁城、宁古塔和打牲乌拉都是大清国流放犯人之地。卜魁城称之为“绝域”,是比宁古塔和打牲乌拉还要靠北的边塞之地。在《望见卜魁城》一诗里,方式济这样写道:“一片沙昏数尺墙,断椑烟景亦苍苍。怪来战马防秋地,说是书生送老乡。五十三亭燕树隔,六千余里楚天长。劳肩息后寻诗料,雁月笳风拾满囊。”但方观承知道父亲的生活绝不会如此有诗意。尤其是那些江南来的犯人,告别了吴侬软语和管弦丝竹,在此风沙绝地艰难做工,有很多人承受不住就死去了。如祖父这般还是“好些”的,那些重刑犯更是“绳系颈,兽畜之。死则裸而弃诸野,乌鸢饱其肉,风沙扬其骨……”此次他给芹官轻描淡写,但心中着实忧虑。

    九月的齐鲁大地一派锦瑟。方观承逢山爬山,遇河过河。有时候山路边有柿子树,通红的灯笼挂满枝头,方观承便摘下一个柿子来边走边吃。渴了便喝路边山泉的水。这些年往来南北他已经熟悉了路径,因此并不费事。但他知道,越朝北方走去道路就越难行。尤其是一出了塞外,人烟就渐渐稀少起来。随着秋天的到来,北方也就愈加寒冷,朔风劲吹,雪花弥漫。此次曹頫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两件冬衣,本想写一封书信要方观承带去给福彭照顾一二,可谁想方观承已经走了。但方观承已经想好,一过了山海关就晓行夜住,必定保全身体健康更为重要。

    顺治年后,大清国充军之人大多发配到关外苦寒之地。清廷盛行“连坐”,一人犯罪全家遭殃,流放之人往往拖家带口,少则几人,多则几百人,因此流放到关外的人越来越多。方观承对这些都知晓,有时候他想自家承受了这样不公平的命运,可仍旧有很多比他家还要悲惨艰苦的,心里便暂时有了些平衡。去关外他并不觉得可怕,唯一就是担心祖父和父亲的身体。尤为主要的是那些江南之人往往流放到关外去,既有普通百姓,也有文人名士,甚至有大家巨族。方家虽算不上巨族,可也算得上一个大家。曾祖父和祖父都是诗文名家,也曾是朝廷的大员。父亲方式济更是文名满天下。于是那些懂笔墨之人在之余写诗作文,就成了苦寒之地的唯一希冀!这曾让诗人丁介极为感慨,称之为“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东”!

    方观承也十分感慨,因为这些“罪人”不但给塞外带去了生机,也带去了“诗词”和“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