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痛失二弟
作者:彊疆      更新:2023-03-21 10:38      字数:3524
    第133章  痛失二弟

    荆公与晏正、金台、石子四人出了虞山小镇,又暗访了几个地方,仍未查出是何处何人将兵器偷运进京城,见无收获,只得返回江宁,编着话儿对属员说了考察的情况,仍是鼓励大家各司其职,各行其事。

    这日,荆公正在府衙想着如何查出偷运兵器之人之地,门吏来报,说蓝公公到了。荆公以为又是圣旨到,正要出门接旨,都知蓝天震已到府衙前,将圣上赐予的抚慰诏书交与荆公。荆公展开一看,得知二弟安国亡故,“啊”地一声惊叫,顿时晕厥过去……

    蓝天震与几位僚属及时过来,搀扶住荆公,又备了车辆,将荆公送回清溪坊。

    王安国因受《流民图》牵连,被削职离京。

    官场沉浮,实属常事。若放他人,得知免职,早已携妻挈子启程回故里去了。但安国不同,他的故里在哪?在江宁的清溪坊?如清溪坊此时空着,他也毫不犹豫地带着妻儿回去。可现在清溪坊正住着他的大哥,他的那个本该稳当当坐在当朝宰相位上的大哥。安国正是因为反对大哥的变法,才甘为郑侠呈送《流民图》出谋献策,现在既然被罢相的大哥已住在清溪坊了,他这个曾经给大哥“投井下石”递刀子的二弟还有何面目去见大哥?

    三弟安礼与夫人宋氏、侄儿王雱夫妇,得到消息,一起过来相劝。

    “二哥不回江宁,还能去哪里呢?难道去住荒郊野外不成?江宁清溪坊那是我们王家的老宅呀。”安礼推心置腹地劝慰安国。

    王雱虽对二叔反对变法有看法,但见二叔已到如此地步,心肠软了大半,只得忍着稍稍好转的暴躁脾气,劝道:“二叔,你回去没事。我马上写信给爹爹,叫他们在清溪坊腾出房间,让二叔二婶,还有侄儿侄女去住。二叔就别再犹豫了。”

    安礼的夫人宋氏也劝曾氏:“二嫂,我已看出来了,二哥自受打击以来,人已消瘦得厉害,你还是多劝劝他,清溪坊那地方好,有山有水,更少了京城的烦扰,回那里对二哥的身体只好不坏。”

    曾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三婶,你们的话,我何尝不知,只是你二哥贯来好胜,现在落到此等地步,他如何有脸面去见大哥大嫂?”

    宋氏立马说道:“唉,二嫂想到哪里去了?打断的骨头还连着筋哩,他们都是同胞兄弟,如何说无脸面见大哥大嫂呢?”

    庞荻早已掏出帕巾为二婶擦拭脸上的泪水,劝道:“婶,我爹爹虽是生相难看,但他心地善良,现在二叔落到此种地步,他二老心疼都来不及,怎能看二叔的笑话呢?二婶,你还是多劝劝二叔,就回江宁吧。”

    曾氏抹着脸上泪水,点头道:“那我再劝劝吧。”

    兄弟侄辈的一番劝解,王安国也不能不考虑:自从受到打击,自己已积郁成疾,身体日见消瘦,本想去那荒郊野外了却残生,但自己可以这样做,可夫人孩子咋办?难道也让他们跟着去荒郊野外过那野人般的生活不成?再说,此次遭惩处,是明令放回故里,如不回去,那是公开抗旨。

    “回吧,回江宁清溪坊吧。事到如今,即便哥嫂看笑话,要责骂,也只得由着他们了。”一天晚上,安国对夫人说。

    曾氏一听,顿时一块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下,叹息一声,说道:“官人这就对了,无官一身轻,回到清溪坊,与哥嫂住在一起,每日管教王旊王斿好生读书做人,享受天伦之乐,岂不也是件美事。”

    安国苦苦一笑,道:“平甫身体已瘦成这样,不知能否活到那一天,还有什么美事可谈?”

    曾氏急忙以手捂住安国的嘴,强忍泪水说道:“官人怎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

    既已决定,曾氏当天与长女王旖长子王旊收捡家什,一一打成包裹。要是往年,只须用马车连人带家什拉到汴河州桥码头,改乘水路,一船便到千里之外的江宁了。可这年大旱,汴河水浅,无法行船,只得改走旱路。

    这天一早,王旊叫来马车,正装行囊,安礼、王雱、安持、蔡卞等领着家人一齐赶来。不时,曾氏的弟弟曾布也领着家人赶到,大家一起动手,边帮忙边看着原本身强力壮的安国,短短数月,已是骨瘦如柴,大家心内酸楚,口中祝福,待家什全都装上车,再让安国一家坐上另辆马车,一切准备停当,马车滚动,安礼、曾布、吴安持、蔡卞、王雱几家与安国一一挥手洒泪告别。

    不上两个时辰,坐在马车上的安国已是脸色纸白,浑身虚汗。曾氏知道丈夫身体虚弱,急忙问道:“是否是饿的?先吃些东西。”说着,从箱中拿出一包枣糕,掰开一片喂到安国口边。

    安国无力地摇头道:“不饿,只是马车颠簸厉害,承受不了,我想下车休息一会儿。”

    曾氏叫停马车,与儿女搀着安国下车,再扶到车道旁一棵老柳树下坐了。

    车道的左边即是汴河。尽管这年五月开始下过几场雨,但这雨对一个遭受近十个月大旱的汴河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汴河仍是水浅见底;河中央处,不知是何年的沉船,已腐朽得仅剩下一副黢黑的骨架挡在浅浅的河中,阻挡得流动的河水激起一道道白色水花;龟裂的滩涂上,一只只水鸟正在那里觅食,已死去而张开的蚌壳,在七月阳光的照射下,正泛着一片片惨白的光芒。除此,再也见不到往日那种船只穿梭、船号阵阵的生机。柳树这边的远近处,是零星的村落,整片的田原。老柳枯树,荒草萋萋,南风吹来,掀起阵阵热浪与扬尘……

    足足休息了半个时辰,安国自觉心里好受多了,对夫人说道:“还是走吧,不然真不知哪天才能到江宁呢?”

    曾氏搀扶着安国重新上车,向江宁赶去。

    这天到了一个小镇,安国又是心中犯难,虚汗淋漓。曾氏见状,说道:“官人,天色不早,我们就在此镇歇下。”

    安国点头。

    此镇不大,驿馆倒也整洁。曾氏让车夫将马车赶到驿馆后院停了,锁好车门,让家人挑了一间较大的客房,带了细软,全家人住进。

    安排安国躺下后,王旖王旊早将窗户打开,见母亲曾氏已在给爹爹喂着汤水,王旖边去床尾为爹揉脚,边让大弟王旊拿折扇去床头为爹爹掸扇。小弟王斿见了,也取了折扇,学着哥哥模样为爹爹掸扇。

    安国睁眼看了看,微微叹息道:“我可怜的孩子,是爹爹害了你们。”说着,泪水溢出。

    侧坐床沿的曾氏停住手中汤匙,说道:“儿女绕膝,正是官人的福气,也是我们王家的福气,官人何出此言?”

    一阵南风破窗而入。

    安国挣扎一下身体,问道:“此地叫什么?”

    王旊停住掸扇,回道:“爹爹,孩儿进街时就看了,那酒幌上写着‘俊留’二字,此镇该叫俊留吧。”

    安国听了,长叹一声,想起那首《清平乐•春晚》,喃喃念道: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不等念完,长女王旖来到床头,问道:“爹爹此时怎想起你那《清平乐》了?”

    安国无力地摇了摇头,声如蚊蝇般说道:“旖儿、旊儿、斿儿,爹爹怕是再也留不住了。”

    长女王旖立马哭着问道:“爹爹何出此言?”

    安国以手牢牢抓住长女之手,无力地说道:“此镇叫‘俊留’,俊者美也;爹爹字平甫,‘甫’者,亦为美也——将‘美’留在此,岂不是天意让爹爹陨落在此吗?”说罢,忽发一声长啸,两腿坚挺,任凭儿女如何呼唤,一代英才从此消陨!

    僚属将荆公送回清溪坊,再搀扶到床上,喂过茶水,躺了一会,荆公渐渐醒来。

    他的第一记忆,自然还是二弟安国的溘然离世。

    半月前,长子王雱来信,已把二弟安国因上《流民图》而被牵连进郑侠案的事说了。按照常理,安国只是为呈送“流民图”出了个“加急快报”的馊主意,荆公只要去一封私信,即使惩处,至多是个“降职外任”,而决不会一撸到底,连京城都不让居住。荆公不愿因此徇私,更不想让御史们看在他的份上宽宥其弟。谁知最后安国不仅被削了职,更被逐出京师,死于途中。

    “安国此去,从此他的夫人没有俸禄,何以为生?”想到弟媳侄女侄儿日后的生活,荆公更是痛哭不已。

    父亲早逝,弟妹们的吃喝拉撒,婚配嫁娶,全由他这个做大哥的一手担当。现在风华正茂的二弟竟英年早逝,荆公何能不哭?

    荆公又想起那年在外为官,突然惦念起聪敏好学的二弟,于是挥毫写下一诗。想起那诗,荆公又是一阵泪水潸然,微颤着嘴唇咏道:

    浅溪受日光炯碎,野林参天阴翳长。

    幽鸟不见但闻语,小梅欲空犹有香。

    长年无可自娱戏,远游虽好更悲伤。

    安得东风一吹汝,手把诗书来我旁。

    这样的弟弟,虽在变法上与自己有不同看法,不同的立场,但那是弟弟心疼他这位做大哥的,是担心兄长如此大刀阔斧地进行变法,会重蹈历史的覆辄,会割掉脑袋,他是为大哥的好,是为了大哥这个家,为了王家这个家族。可自古以来,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强大的国家,哪有家人的尊严呀!大哥是基于这样的思考,才不能眼看着大宋这个王朝,就一直衰落下去,任人宰割下去,才不得不奋起变法呀!可现在,安国因牵涉到郑侠案忧愤交加而亡故,从此之后,何时能像诗中企盼的那样,做兄长的还能见到那聪敏而任性的二弟“手把诗书来我旁”呢?

    荆公越想越惨,越思越哭,直哭得摧肝裂肺,锥心泣血……

    在蓝天震和晏正、王夫人,及金台、石子的再三劝解下,荆公停止了痛哭,写了谢表,感谢圣上隆恩;另修家书一封,带与三弟安礼,说了自己事务缠身,不得回京为二弟复丧,让安礼牵头,与侄儿王雱和两个妹夫妹妹,好生安排安国的后事。待过了“六七”,就将安国的夫人送到江宁清溪坊来,与哥嫂一道居住。至于安国的灵柩,将由他这位作长兄的亲自去接回江宁,安葬于牛首山王家的祖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