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败露

    熙宁七年四月，荆公罢相再知江宁府，韩绛接任宰相，增吕惠卿为参知政事，冯璟、王圭两位参政不变。

    韩绛登上相位后，自知此是荆公的竭力举荐，心存感激，一日将吕惠卿叫到本厅，说道：“现在新法几乎全部停止，远在江宁的王丞相一定心疼如油煎。吕大人，你我历来都是王丞相所倚重之人，现在你我既然身居中书，能否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那些被停的新法重新恢复过来？”

    吕惠卿忙说：“丞相说的极是，吉甫早有一想法，不知能不能行？”

    韩绛一喜，问道：“快说来听听。”

    吕惠卿道：“各州府的官员历来与吉甫的关系不错，只要丞相有意恢复新法，吉甫可以凭着这层关系，给各州府写信，让他们分头上疏恳请朝廷恢复新法。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韩绛一听，喜得手拍桌面，说道：“如此甚好。待各州府奏章到了中书，子华自有办法写好票拟，同时你我二人再到御前请求，到那时，众压之下，皇上就不得不考虑恢复新法一事。”

    二人商议后，吕惠卿回到本厅，给各知州知府一一写了书信。

    近者一二日，远者三五天，各州府奏章纷纷以快马送至通进银台司，由通进银台司抄录后报中书拟票。

    那些日，丞相韩绛接到转呈来的奏章，除将少数反对恢复新法的奏章留中外，凡见恳求恢复新法的奏章，一律票拟“基石之言，祈上益重”八字。

    神宗御批，一次两次见中书票拟此八字，尚且理解，可屡见票拟都是此八字，觉得奇怪，自叨道：“莫非韩卿仅会票拟此八字乎？”一日来到中书，问道：“韩相每逢州府上书言新法，何故票拟仅那八字？”

    韩绛见时机已到，回道：“陛下，各州府的奏章，均来自地方，他们最清楚孰好孰歹，故臣说那是‘基石之言’，朝廷采纳了，就是加固了我大宋的根基，其它票拟之语，都难以表达此意。”

    神宗愁眉问道：“事情竟是如此奇怪，天灾前，朝廷上下，硬是把新法说得比猛兽还要可怕；可这大旱才过几天，各州府又把新法说成是振兴我大宋的不二法宝。其中有何蹊跷？”

    吕惠卿趁机说道：“此正所谓：‘失去了，方知它的珍贵。’陛下，看在各州府的请求，请将那罢弃的新法恢复过来吧。”说着，跪地不起。

    这时，王圭也过来，跪下奏道：“陛下，为着我大宋的振兴，你就收回成命，恢复新法吧！”

    三位宰执说得泪水潸然，跪地久久不起。

    回到后宫，神宗想着三位宰执恳求恢复新法时的声泪俱下，又见各州府恳求恢复新法的奏章说得份份中肯，权衡再三，终被感动，过了几日，遂下诏恢复暂停的所有新法。

    冯璟原以为荆公被罢免后，无论资历学识才能，都应该由他这位“三魁天下元”的副宰相顶上去，但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宰相的位子竟给了韩绛不说，连那个被认为是“奸险小人”的吕惠卿也升任了参政，竟与他冯璟比肩同进同出中书！更有甚者，韩绛与吕惠卿一到中书，就请求皇上恢复了刚被废弃的新法。这还了得？这岂不是反攻倒算，这对于他和郑侠这班借天灾以反对新法的人，岂不是灭顶之灾！

    冯璟越想越害怕，这天又找到郑侠。

    “前面扳倒了王介甫，后面又来个吕吉甫。听说了吗？那被称作‘传法沙门’的韩绛和被称作‘护法善神’的吕惠卿到皇上面前一番哭奏，皇帝就听信了他们的话，彻底恢复了被我们推翻的新法。 郑大人，此二人不除，只怕我们将要大难临头了。”

    郑侠将信将疑：“冯大人，情况真有您说的那么危险吗？”

    冯璟道：“他人我冯璟不清楚，你那师傅王安石我还不清楚？他手腕强硬，一旦恢复了新法，他极有可能很快就会回到宰相的位上，如他复了相，我们这些反对过他的人，能有好下场吗？”

    郑侠这下急了，连问道：“参政大人，那该咋办？那该咋办呀？”

    冯璟见郑侠慌得脸色变青，又狠狠说道：“要想躲过此难，现在只有介夫再次出手，拿下新上任的两位宰执！”

    郑侠吓得舌头一伸，说道：“在下哪有那等本领？”

    冯璟怂恿道：“介夫是聪明人，只要动些头脑，要拿下两个立足未稳的宰执，定会十拿九稳。”

    郑侠想到已将自己的师傅赶走了，这又来整治师傅推荐的两位官员，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师傅，就犹豫道：“参政大人，那韩宰相和吕参政都是皇上刚刚敕擢的，在下人微言轻，何能拿下二人？”

    冯璟道：“郑大人，往日那么多重臣王爷想扳倒王介甫都没能扳动，而你凭一张图，不就轻而易举把他扳倒了吗？这说明当今皇上十分器重你，现在只要你再出一个奇招，皇上定会听从。”

    一番话说得郑侠的小心思又活动起来，就想：“师傅已远离京城了，再得罪他一次又有何妨？再说，如果真能扳倒韩、吕二位，冯参政就极有可能接任宰相，如冯参政任了宰相，对自己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既能这样，我郑介夫何乐而不为？”郑侠想透，当晚又耍起小聪明，再作两幅图，一幅取自唐朝宰相魏征、姚崇、宋璟的故事，题做《正直君子》；另一幅以李林甫、卢杞作图，题做《邪曲小人》，另作奏疏一道，暗喻冯璟为正人君子，韩绛、吕惠卿是奸佞小人，再通过银台司呈送皇上。

    吕惠卿听说郑侠又献了图，把自己比作李林甫、卢杞式的《邪曲小人》，想着圣上对郑侠的信任及对王丞相的罢免，更担心自己这刚刚坐上的参政位子不保，想来想去，再去找曾布、章惇、李定商量。

    曾布道：“遵照王丞相叮嘱，我们不已将《流民图》出笼的前后查清楚了，此时何不将此材料呈与皇上？”

    章惇、李定更是赞成：“是呀，此时不呈递，更待何时？”

    一句话提醒了吕惠卿，急忙回到本厅，拿了调查的材料，匆匆去见皇上。

    荆公料到自己走后，冯璟会不甘居韩、吕二人之下，必有动作，得知惠卿等仍在暗中追查《流民图》内容的真假，临走前又将吕惠卿等召到一处，叮嘱道：“既然你们已在追究《流民图》背后的阴谋，那就乘胜追击，将指使流民进京的幕后指使人查清，以备遭人暗算时拿出来作证据。”精明的吕惠卿哪能不懂，于是重新组织人员，不仅查了京城，更是去牵涉到此案的东明县详细察访，很快就将察访的人证物证写成详细文字，以备不时之需。现见众位建议将察访的材料呈交皇上，吕惠卿不敢怠慢，立马带上调查材料去见皇上。

    神宗这天正在崇政殿看郑侠新呈上来的《正直君子社稷之臣图》及《邪曲小人容悦之臣图》，接了吕惠卿呈上揭发《流民图》中造假的奏章及材料，看罢大惊。

    原来东明县知县贾蕃自制造千人困王府一事败露后，亏得姨夫富璧出面说请，才保住他东明县知县的职务。这天贾蕃正在县衙无事，衙役送来一封信，看了信套，得知是他表姐夫冯璟的来信，急忙拆开，就见信上写道：

    “妹婿：上日商榷之事，近日已谋得一计，吾已说服介甫之生徒郑侠，要他再绘奇图呈递圣上。为配合行事，旬日之内，你务必动员众多蓬头垢面之‘灾民’前往京师乞讨，且让‘灾民’装得愈真愈好。此意为何，日后自会明白。千万千万。冯璟顿首”

    贾蕃何等机灵，将来信反复看了两遍，悟出其中意思，想着自已这官儿做得提心吊胆，再想到自己的姨夫富璧以及韩基、司马光、吕公弼等一批三朝老臣的外任，说不定哪天，他在京所剩的唯一靠山表姐夫冯璟也要被贬往外地……想到这些，他不能不在此关键时刻助表姐夫一臂之力。

    当看到表姐夫要他动员众多“灾民”进京乞讨时，贾蕃起初着实很为难，以为这东明县本就是个京畿小县，人口不过几万，再则，早年为了卖度牒，又让大批的乡民拿田换度牒出家做和尚去了，乡间所剩的人更少，这一时去哪里动员那么多的“灾民”进京？

    在坑人方面，贾蕃决不是个脑残的角儿，他那脑瓜稍微转动了几个圈儿，馊主意出来：“对，既能让那些乡民出家做和尚，本官就能让他们回来，让他们扮成乞丐，岂不……”主意打定，命令各都保正将政府下拨的赈灾钱粮暂停不发，再动员每家每户不论人员大小，只要每天去京城乞讨，回来就可领取赈灾补助；那些出家做和尚的乡民如能回来扮着乞丐进京乞讨，同样按人头每日发给钱粮；最后一个办法就够残忍了，将牢中死囚、乡间泼皮无赖找来，让其自残手脚，言明日后有政府作为残疾养老终身，若这次扮演成功，另有重赏，那些死囚、泼皮无赖本就是亡命之徒，听说残了手足，政府还会养老终身，自是踊跃报名，混在流民中去了京城，满街哀号，说是这些年宰相变法，弄得天灾人怨，民不聊生，只得以自残身体以示抗议！

    神宗反复看过吕参政呈上的材料，又想到郑侠那《流民图》及奏章竟是假借边关急报呈递上来，更是龙颜大怒，立派御史台彻查。人证物证俱在，冯璟、郑侠只得承认。最终将郑侠放逐英州，参知政事冯璟调任亳州，著作佐郎秘阁校理王安国因为郑侠出谋划策，亦被放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