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冯璟支招
作者:彊疆      更新:2023-03-11 08:43      字数:3467
    第122章   冯璟支招

    郑侠那天回到家,前后一想,很是为难。

    在大宋,官告官,不管输赢,从长远处看,都是一件不吃亏的买卖:赢了,不仅会得到同僚们 “为官鲠直,敢于直言”的赞誉,甚至还可因此得到拔擢;即使输了,也没关系,至多是贬到外地做官,在处地做官也无关系,说不准哪天又会回朝升做更大的官。但郑侠与众不同,他与荆公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不仅是荆公的生徒,平时更是把荆公视作自己的父母,而现他这个做“子女”的若亲自告师傅的御状,此等违天悖理之事何能做得?

    这天,郑侠站在安上门城楼上整整来回转悠了一个上午,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当晚又去了冯璟府上。

    “参知大人,这个御状在下真的写不下手。”

    “为何?”

    “我是他的生徒,他虽在官场上没关照我,但在生活情感上确实对我不薄啊!”

    冯璟不乐,问道:“介夫,你也是个堂堂的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报答一个对你生活情感上不薄的人?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做到了吗?再说,他真是关爱你吗?若真是关爱,那天他会把你送到开封府去鞠审吗?你再看看人家,吕惠卿、曾布、李定、吕嘉问他们,哪个不是被他一一提拔了?你是他的生徒,他要是真心关心你,会让你至今还在当一个小小的监门吗?这都是铁的事实,难道你就不会仔细想想?”

    冯璟见郑侠挠头不语,又说道:“为了将来有个出头之日,只要这次扳倒当今的宰相,你一定会名声大噪,一定会受到那些屡次想扳倒王介甫而没能扳倒的王公大臣们的刮目相看,就一定会说你是一位敢于直言的了不得的好官!你想想,王公大臣都赞扬你了,还愁你得不到高升吗?”

    郑侠心动了,想了想,仍是苦愁着脸问道:“他们那些极有份量的王公大臣都没能扳倒王安石,我一个小小的监门怎能扳倒他呢?”

    冯璟一阵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出奇制胜’吗?”

    郑侠摇头瞪眼。

    冯璟早已成竹在胸,说道:“光靠写一般的御状当然扳不倒那王介甫,要想扳倒他,还得出奇招。”

    “奇招?”

    “对,奇招。”

    “何为奇招?”

    “那御状必须让陛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对。”

    郑侠道:“我连一个基本的御状都不敢写,哪还有那样的奇招?”

    冯璟凭他的绝顶聪明,出了一个主意,说:“你可把因为王介甫的变法,招致上苍给天下黎民百姓所带来的苦难,用图画的形式描绘出来,要画得越凄凉越好,越悲惨越佳。这样,皇帝就有了立体的感觉,有了立体感觉,就一定会震惊。只要皇上一震惊,就一定会召你入对,到那时,你再把姓王的变法的罪愆一一向皇帝陈述,皇帝定会感动。这样你就不愁扳不倒那王介甫的了!”

    郑侠觉得这主意确实是一个前无先例的奇招。为慎重起见,他又问:“参政大人,这东京大街上虽有些乞讨的灾民,可终究不多,介夫要是把灾民画得太多太惨,皇帝能相信吗?”

    冯璟说:“这个,本官自有办法。”

    郑侠问:“果真?”

    冯璟道:“介夫,本官会骗你吗?”接着补充道,“只要你按照本官说的去办,不仅是包你能成功,更能保证你日后会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听到这里,郑侠已是信心满满,急急告退,回到安上门。

    不几日,果见城内蓬头垢面的灾民越来越多。

    郑侠激动了,不再去看那御道两旁的花红柳绿,也不去看那朱杈子街上的人来车往,更不去城门前看他人下棋,每天只是高高地站在城楼上,专瞅着那一阵阵进城逃荒要饭的流民,再凭着手中一支神来之笔,或白描,或虚构,或夸张……总之,凭着他的极富天才的想象,不几天下来,一幅拥满大街小巷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携儿挈女流离失所的《流民图》已大功告成。

    画好后,郑侠仍担心皇上看不明白,再附一道奏疏,那奏疏名曰《论新法进流民图疏》。见一切准备停当,这天才信心满满地带上《流民图》和奏疏,直接去了中书省,进了参知政事冯璟的值房。

    冯璟迫不及待展开《流民图》,就见图上的灾民人人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一个个扶老携幼,有的在吃草根,有的在啃树皮,有的则已饿殍路旁,还有受刑的乞讨者,戴着枷锁,忍着疼痛拆房、背瓦、卖木料,在为还清官家强让他们借的高利贷……

    整卷画面充满凄凉悲切,惨不忍睹。

    “好!好!一定行!一定行!”

    见冯参政如此高兴,郑侠放了心,说道:“大人,在下官微职卑,无法将此图与奏疏呈到皇帝那里,这事还得劳驾大人帮忙。”

    冯璟稍一思考,连忙摇头道:“不行, 这图和奏疏如果通过中书是无法呈到皇帝那里的。”

    郑侠问道:“往日京官的奏疏不都是由中书转呈给皇上吗?”

    冯璟将《流民图》与奏疏退还给郑侠,说:“不错,往日京官的奏疏都由中书拟票后转呈皇上,可那要经过宰相亲自拟票,而王丞相目下还在乡下,如何拟票?”

    郑侠回道:“王丞相下乡前不是将中书事交由大人您了,当然由你来拟票。”

    冯璟自然不愿担这个风险,找着理由说道:“介夫啊,此图与奏章,如经中书之手,只会留中,而决不会拟票。”

    郑侠大惊,问道:“为何?”

    冯璟道:“此图将京城描绘得如此悲凉,如是票拟呈到皇上那里,皇上岂不要怪罪中书把关不严,将如此丑化大宋形象的奏章呈上?”

    郑侠傻了,张大双眼讷讷地问道:“那、那该、该咋办?”

    冯璟早已想好:“这事不难,你可以通过银台司转呈给皇上。”

    银台司属门下省所辖官署,专掌天下奏状案牍。郑侠听了冯璟的建议,带上图疏,正要去银台司,又想起冯璟不愿票拟的事。“中书都不敢票拟,银台司能敢吗?大凡经过银台司的奏状,银台司同样要严格审查,凡其内容不实或有损国家利害者,他也会封驳的!”郑侠想到《流民图》及奏疏若同样被银台司封驳了咋办?

    正着急,有人喊道:“介夫为何站此发愣?”

    郑侠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友王安国从对面走来,也不隐瞒,就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听说是状告变法,王安国十分赞同,只是如何将此图疏呈递到皇上那里,他也无辄,只得挠头啧嘴:“这、这、这……”

    就在这时,一位背着活泥火漆封顶急报的快马从二人身旁直奔银台司。

    安国机灵一动,说道:“有办法了。”就想了个以边关加急快报形式将图与奏疏送进银台司。

    郑侠听了大惊,结结巴巴说道:“那、那、那给皇上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只要此图和奏章能感动皇上,皇上嘉赏你都来不及,怎会杀你的头呢?”

    郑侠反复思想一番,说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这天,神宗正在崇政殿想着旱情未减,丞相下乡未归,朝臣议论纷纭,自己一时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而苦恼,银台司使匆匆进来,将一卷红泥火漆封顶的文告高高举过头顶,凑道:“陛下,现有紧急军报呈上。”

    听说是紧急军报,神宗第一反映就是边关出大事了,急忙让邵九天拿来,匆匆拆封展开,见是一图一奏疏,且见奏疏署名竟是京师安上门监官郑侠,顿时大怒,道:“一个小小监门,竟敢冒充边关急报呈来,罪不容诛!”

    银台司使早吓得跪拜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或许是那监门有难言之隐,才不得已而为之。”

    神宗觉得银台司使说的也不无道理,立马展开奏疏,看过开头,知道所奏是为天旱之事,顿时引起注意:

    “……去年大蝗,秋冬亢旱,迄今不雨,麦苗焦枯,黍粟麻豆皆不及种,旬日以来,米价暴贵,群情忧惶,十九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大营官钱,小求升米,草木鱼鳖,亦莫生遂。……”

    越往后看,神宗越是感觉自己的心在阵阵紧缩,“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诸有司敛掠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庶几早召和气,上应天心, 调阴阳,降雨露,也遥万姓垂死之命,而固宗社,亿万年无疆之祉。陛下南征北伐,下面皆以胜捷之势上奏,并无一人以天下忧苦、父母妻子不相保、迁移困顿、遑遑不给之状……”

    神宗已是边看边叹:“朕平日只知大旱厉害,却不知严重到如此地步,竟有十有八九的人在这大灾之年死去。”接着往后看:

    “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哉!”

    看到这里,神宗才想起还有一图,急忙拿过,展开细看,就见图中所画,乃是无数流民,在一片阴沉沉的风沙尘雾里,有的啼饥、有的号寒、有的嚼草根、有的吃野果、有的卖娇儿、有的鬻爱女;有的妊瘠不堪,还是披枷带锁,负瓦揭木,卖钱偿官;有的奄毙沟壑,还有悍吏在旁,怒目相视,尚想追索……种种惨状,目不忍睹!

    看着奏疏与画图,神宗又想到这年四月,端明殿学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司马光上书朝廷,斥责安石执政以来,独断专行,使得百姓破产失业,灾情不断,民怨沸腾,渴求废除新法,兴利除弊,迅速改变这种危如垒卵的局面。

    想着老臣的忠告,看着《流民图》中一幅幅令人心碎的乞讨者,神宗顿时跌坐龙椅,晕厥过去,幸得邵天九及时叫来御医,一番抢救,方才苏醒。

    醒后的神宗长吁数声,泪水潸然道:“朕自恃胸怀天下,拯救万民,不曾想竟给天下百姓造成如此大灾难!朕之罪也,朕之罪也。”

    第二天,神宗主动节膳,上朝不坐龙床,只在偏殿坐一把木椅视朝,另下《责躬诏》,广开言路,让群臣讨论朝政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