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勿谓言之不预

    元宵灯会足足办了一个月，确实让皇亲国戚、京城的黎民百姓玩够，乐够，消费个够。

    作为一位深深懂得 “见微知著”哲理的君王，神宗明白：平民可使玩够，乐够，而君臣却万万不可；平民终日安乐，是世之太平；君臣终日安乐，则是一个王朝衰败甚至是衰亡的开始。对于一个刚见起色的大宋，神宗绝不会让他与他的大臣们，长期消停在那个如此疯狂的节日中。

    第三天，神宗就让丞相来到崇政殿，垂问下一步实施方田均税法的安排。

    “听说实施方田均税法很难，是吗？”神宗首先问道。

    “陛下，办大事，哪有不难的。秦始皇扫六国，统海内，废分封，改郡县，书同文、车同轨，能不难？汉武帝颁推恩令，收盐铁，铸币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能不难？唐太宗对内以文治天下，对外开疆拓土，使各族融洽相处，能不难？陛下，历朝历代，凡是怕难者，能有几个办成了大事？”荆公以一连串的事实回道。

    “丞相说得极是。曾布已到朕这里来过，把丞相兄弟俩在中书争论的事都对朕说了。”

    荆公一怔，觉得子宣也是多事，不该将他与安国争论的事告诉皇上，只得说道：“陛下，家与国同是一个道理，凡事有不同看法，这纯属正常，只是看我们该如何面对罢了。”

    神宗道：“王卿说得对。依朕看，实施方田均税法肯定有人反对，但不实施方田均税法，久而久之，反对的就不仅是几个大臣，怕是连全国的老百姓起而攻之。历史证明，凡是遭到老百姓的普遍反对，这个国家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不是衰亡，就是消亡。所以说，实施方田均税法再难，我们也得坚持，也得推行下去。丞相，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皇上说到这种份上，荆公很是感激，点头道：“圣上英明。”

    神宗沉思片刻，又问道：“仁宗帝推行方田均税法，尚三行三退，可见这难度之大。既然有如此大的难度，丞相可有预案？”

    荆公道：“臣已想过，这等大事，如能将州府以上官员召到京城，用经筵的形式向他们讲清楚实施方田均税法的重要与迫切，相信绝大多数官员对此都会理解接受，至于少数隐瞒土地的大田主和权臣豪门的反对，难度相对就要小得多了。”

    神宗略一思考，说道：“此法甚好。不过，丞相觉得此次经筵由谁主讲为好？”

    荆公回道：“方田均税法是由司农寺一手经办，这次让司农寺卿曾布讲较为合适。”

    神宗一向佩服曾布的才学，自是同意。

    十日后，各州府以上官员齐聚京城，如此规模的经筵开讲，在大宋尚属首次。

    崇政殿说书、判司农寺、检正中书五房公事曾布本就精干活跃，这天头戴四梁冠，身穿朱红袍，身佩银鱼袋，健步走到讲台前，见经筵堂已座无虚席，他更显得踌躇满志，先后向皇上、大臣深深施过一礼，接下侃侃说道：“陛下，各位阁老大臣，今天微臣受陛下和丞相的安排，向各位讲讲即将要施行的方田均税法的意义。”接着话锋一转，提出一连串的问题：秦朝为何会出现陈胜、吴广的大泽乡起义？西汉末为何出现王匡、王凤绿林军和樊崇领导赤眉军起义？东汉灵帝平元年间为何出现张角黄巾军起义？西晋末年为何出现李特的流民起义？隋末为何出现王薄在长白山起义？唐末为何出现王仙芝的起义，以及黄巢率众响应起义？

    曾布以他那活跃的思维及巧如舌簧的口才一气问到中国历代农民起义的根源，接着又自我回答道：“这些农民为何要一次次举行起义？就是因为田主豪门的兼并而使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越来越少，使国家的税收越来越少，而国家在税收越来越少情况下，为保证国家必须的正常开支，又不得不将国家所必须开支的费用增压到农民的头上。这样，本就失去土地而难以生存的农民再加上增压的赋税，他们自然是雪上加霜，无法生存，于是为了活路，他们就不得不起来造反，欲以推翻一个制度而求得自己的生存。”说着，机警的目光如闪电般在君臣面前扫礼了一圈，接下说道，“所以我们这次推行方田均税法，目的就是为摸清我大宋的农田底细，以备扩大农业生产，减轻农民负担，使百姓真正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使国家在稳定中谋求发展。但现状呢？”曾布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用眼角扫了左右两旁的文臣武将，说道，“据仁宗朝的资料统计，那时全国仅有三成的土地承担了纳税任务，也就是说，全国还有七成的土地被荒芜，或是被少数人私下占有，未向朝廷报告，更未向国家纳税！”

    听讲的官员已是神态各异：有的相互议论，有的低头不语，有的装着仰天看宫顶的彩绘……

    曾布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在想着什么，于是故意咳嗽一声，接着说道：“而这次即将要推行的方田均税法，就是进一步摸清到现在为止，全国究竟有多少土地在册，究竟有多少土地不在册；有哪些土地已纳税，还有哪些土地根本就没有纳过税……”

    大殿中已是一片嗡嗡声。

    坐在前排的荆公知道那声音是在传递什么信息，正想回头看看，就见神宗已经站起，扫视众臣一眼，说道：“朕已知道众卿是在想些什么，在议论什么。”

    大殿顿时寂静下来。

    神宗接着说道，“朕可以这么说，大宋所以能有今日，全赖着变法，没有变法，就没有我大宋的今天。朕今天明白告诉诸位，这次推行方田均税法，正如刚才曾卿所说，这是根据历史的教训，不得不为之——此也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又用那深锐的目光扫视了左右两边的文武官员，继续说道，“在座的都是我大宋的臣子，有的甚至是跟随先王的重臣，这些年，你们跟随先王和朕，都是忠心耿耿，竭尽全力，为我大宋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现在即将推行的方田均税法，更是为我大宋摸清家底，统筹规划国家的发展，真正实现如丞相所说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目标，使国家永远富足，安定，稳固。希望诸位再次全力支持这项变法的施行。”再扫视一遍文武百官，“不过，也请诸位放心，此次施行方田均税法，而那些封爵、奖励的土地仍然属于你们，不在重新统计之内。另外，为保证诸卿的利益，此次土地统计之后，朕再给你们所有官员增加一定的职田数量，即二品以上赠 15顷，府州以上给职田十顷，万户以上知县给职田6顷，县丞4顷，不足万户的县令5顷，县丞3顷……”说到这，就回头看了正坐在左侧头排中央的荆公一眼，问道：“丞相，是这样吗？”

    荆公颌首道：“是的。陛下。”

    神宗最后强调：“诸卿都听到了吧？不过朕还得再三强调，如今后在实施方田均税法中，有谁出面干扰，勿谓言之不预，朕是要严惩不贷的。”说完，示意曾布接着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