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别有深意的司马学士

    神宗向“三后”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们已将全部精力转向竞标的龙舟那边，这才将坐椅向荆公这边移过，小声道：“那就是说苏通判近期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喽？”

    听说远在江南的苏轼有了消息，荆公立即问道：“苏通判怎样了？”

    神宗笑道：“王卿说得极是，像子瞻这种文人，只要多让他多多接触底层百姓，了解百姓的疾苦，了解百姓想些什么、需求什么，他就不会死啃书本空发议论，而一定会根据实际需求，做出百姓所欢迎的事。子瞻真的做到了。”神宗说着，让内侍邵天九拿来邸报，递与荆公。

    荆公接过邸报，抖展开，就见头条有一行醒目的标题：“浪漫官筑浪漫堤”。

    写的是苏轼到杭州任通判，见杭州西湖淤泥壅塞，葑草丛生，不仅大煞了江南古城的风景，更给百姓带来诸多不便。苏轼于是展开诗人的想象，发动民众，从南屏山麓至北面栖霞岭下，筑一条长堤，再在堤岸两边植上红桃绿柳，再经过他那别出心裁的想象，在长堤上建起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座充满浪漫色彩的拱桥，并赋诗道：“我来钱塘拓湖绿，大堤士女争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

    荆公想到那年暗访杭州，看到当时西湖的情景，不由从内心赞道：“子瞻以他诗人的想象改造了破败的西湖，真乃化腐朽为神奇呀！”

    荆公接着往下看，又见苏轼在杭州为老太婆烧饼店题词，使老太婆生意从此火红起来；在折扇店的折扇上题诗，救了做扇人的小本生意……等等事迹，越看越是点头佩服。

    神宗见荆公如此敬佩，说道：“王卿，想当年子瞻在朝堂动辄满腹牢骚，这也不是，那也不好，好象鼻子眼睛都碍了他事；今日到了杭州，却办出如此多好事，看来你我当初让他去地方任官是做对了。”

    荆公感叹道：“臣说过，文人只有接触百姓，深知百姓的疾苦，才会为百姓、为社会做出更有意义的实事、益事，就不会只知照搬书本，坐而论道，甚至动辄满腹牢骚。”

    “是啊，事非经过不知难嘛。”神宗说着，又想起一人，问道，“王卿知道司马学士近日的消息吗？”

    “未曾听说过。”

    “司马学士这些年可是在做一件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大事业呀。”

    “陛下是说他在著《资治通鉴》？”

    “是呀。”神宗又瞟了一下正在看龙舟赛的“三后”，见她们仍看得入迷，接着说道，“司马学士真乃仁者、智者呀！他见反对变法行不通，就忍让，就回避，主动去外地不甘寂寞地著书立说，此种大忍大让的精神实在令朕敬佩呀！”

    荆公见了叹息一声，不作言语。

    神宗觉得奇怪，问道：“王卿为何叹息？莫不是还在忌恨司马学士当初反对变法之事？”见荆公不作回答，又劝道，“司马学士现在既已在外一心著书，对这等极能忍让的大臣，我们应该尊敬、宽宥才是，王卿何必耿耿于怀呢？”

    听到此，荆公眉头一拧，说道：“陛下，司马学士能将《资治通鉴》著出，确实为史界作出了一件名垂青史的贡献。但臣觉得，司马学士可不是一般的仁者、智者，而是一位深不可测的谋略家啊。”

    神宗一震，急忙问道：“王卿此话何意？”

    荆公回道：“据臣所知，司马学士外任后，并未停止攻击新法，他先后上了《乞免永兴军路苗役钱劄子》、《乞不令陕西义勇戍边及刺正兵劄子》、《乞罢修腹内城壁楼橹及器械状》等奏表，仍然在与朝廷新法相抵牾。这些陛下是最清楚的。”

    神宗点头默然。

    荆公又道：“司马学士看似远去西京著书，不与变法诤辩，其实他是借修史立说来借古喻今，将他那‘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思想贯串在整个书中，宣扬灌输他那永远僵化不变的思想啊！”

    神宗问：“果有此事？”

    荆公回道：“臣看过《资治通鉴》初稿，他在开篇中，首先说道：‘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他以礼通揽全书，明里暗里还是竭力反对历朝历代的变法。陛下若不信，可去看看他的全部初稿。”

    神宗“噢”了一声。

    荆公接着说道：“在那书稿中，大凡写到变法处，他要么略写，要么贬低，要么就是写出变法者惨不忍睹的下场。”接着举例说道，“譬如，写魏国的变法，只提李悝向魏文侯推荐贤能人才，但对李悝主持的变法作用却只字不提；吴起在楚国掀起变法热潮，随着楚悼王的死，吴起被楚国贵族攻击，只能跑到楚悼王尸体边痛苦，楚国贵族竟然公然射杀吴起，连累楚悼王尸体也中数箭，一个伟大的变法者竟沦落到如此下场，司马学士不仅不予同情，更是大加渲染；还有，商鞅在秦国变法，使秦国国力空前强大，但是司马学士却说：‘商鞅刻薄，以欺诈为主，从不给百姓以公信度。’并威胁说：‘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所以遭到秦惠文王施以车裂极刑，连死也不能得到全尸。’——瞧，瞧，他对变法者的下场写得何等残忍；申不害在韩国的变法，使韩国十五年不受诸侯侵扰，而司马学士仅用了几句就概括了申不害的变法，最后以‘三十二年，韩申不害卒。’接着他呼吁道：‘呜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害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陛下，司马学士在此著中如此表述这些变法，目的是啥？目的就是为让后世天子看此书，就会认为变法的人都是自私的，他们的变法都是与国无益的；那些敢于变法的官员看到此书中记录变法失败或变法之人最后的惨死，也让他们存在惧怕而不得不因循守旧，得过且过……所以，司马学士这部书中凡是提到历朝历代变法之事，几乎没有一处不是在警告甚至威胁陛下及后来的皇帝及臣子：变法的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变法之人更是没有好下场，都是要遭到险恶的报应。”

    神宗听了大惊，问道：“果真如此？”

    “若是不信，可让司马学士将书稿送来，让陛下看看便清楚了。”说着，荆公叹息道，“陛下，非是臣悲观，只怕我们今天的努力与奋斗，迟早会葬送在这位温良谦恭的司马学士之手哟。”

    “这如何可能呢？这如何可能呢？”神宗连连摇头。

    这时，高太后发现君臣二人并未看龙舟赛，极不高兴地问道：“元宵灯会应该好好乐呵乐呵，你们君臣又在议论什么呢？”

    神宗立马回过神来，应道：“回太皇太后、皇太后，朕与丞相正在赞赏这龙虎船竞标的精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