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苏轼外任
作者:彊疆      更新:2022-11-04 20:56      字数:4070
    第89章  苏轼外任

    一个月后。

    荆公正与冯琨、王圭两位参政在中书商议人才教育改革及免役法实施方案,门吏来报,说薛发运使和晏舍人求见。

    听说去沿海考察海贸的人回来,荆公急忙说道:“快请。”

    薛向和晏正进来,荆公问到考察情况。

    薛向回道:“南方几个市舶司、市舶务,甚至市舶场,除了少数官员懈怠外,其他多为认真积极,海贸成果优异。广州这年海贸已收六十万缗,明州近四十万缗,泉州三十万缗。”又说道,“回来又去了杭州,自从让杨琼回到市舶司,重新宣传落实《海贸新规》,不仅调动了国内的商人踊跃去海外做生意,江饶以回易使的身份与费萨尔去南洋走了一趟,更是招引了不少原不敢来杭州做生意的商人,使杭州的海贸做得风生水起,一月时间不到,杨舶使说他们已有内外商船五百多艘来往杭州做生意,出口茶绢瓷品二百余船,进来上等舶品抽解已近万缗。”

    荆公听得高兴,送走薛向、晏正后,匆匆来到捶拱殿,向神宗帝禀报了南方海贸得到的空前发展。

    神宗更是高兴,赞叹道:“还是事在人为呀。”

    荆公趁机说道:“陛下,臣说过,世上只有坏人,而没有坏事。要振兴一个朝代,唯有一批既有真才实学,又能与时俱新的人才,方能办出大事,办出好事。所以我们的先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道理就在这里啊!”

    见神宗点头,荆公又提到准备施行人才教育与免役二法的意见。

    神宗沉默良久,说道:“免役法施行起来尽管有阻力,相对要小些;科举取士已行数百年,此次要实施人才教育法怕难度就大多了。”见荆公点头,接着说道,“这样,此等大事,还是先放到各司去讨论,先听听众臣的意见,然后推行,如何?”

    荆公觉得这样稳妥,说道:“也好。”

    听说朝廷征求改变学校和科考的教学内容与方法,朝中大臣无不吃惊,随后又想,这只是征求意见,最后还得听听我们做臣子的看法哩!于是,无论是反对还是支持的,一个个忙着抽出时间,开动脑筋,经过一番深思,挥起生花妙笔,写出一份份对变革科考的看法。

    自司马光外任去后,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这些日倍感孤寂苦闷,除了偶与几位诗友来点小酌,赋些诗词,稍稍开心外,就连最敬佩他的石越这些日也很少来看望他了。因此每日到署衙更是心中郁闷,脸色阴沉。这天听说朝廷征求变革科举考试,废除诗赋,专以策论取士的意见,顿时恼怒起来,恨不能立马上朝奏明自己看法,只是同僚相劝说:“告院何必如此愤怒,皇上这不是在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吗?你有想法可以表奏明圣上是了。”苏轼这才强按怒火,不待下朝,匆匆回到家中,研墨铺纸,伏案笑道:

    “熙宁四年正月,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状奏……”

    试想,一代本就狂傲的大才子,加之心中燃烧着不可接受的愤懑之情,此时挥动手中之笔,无论是立意阐解思辩,还是谴词旁证博引,无不如九天注水高屋建瓴一般,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挥挥洒洒,力臂千钧,顷刻间将一千余字的奏表《议学校贡举状》写成,第二天早朝呈给神宗皇帝。

    神宗反复看过几遍,虽是觉得奏表写得纵横挥斥,文彩飞扬,但内里的是是非非,神宗一时拿捏不定,只得问道:“贡举为何不可变,朕想听听苏卿的意见。”

    苏轼欠了欠身,答道:“臣在奏折上已有说得明白。若论贡举不可以试诗赋取士,则自唐以来,以诗赋进身而为名臣的,不可胜数。再就策论而言,没有规矩准绳,没有声韵对偶,难于考较取舍。只怕弊端甚于诗赋。”

    神宗微微点头。

    苏轼又说:“上之所向,下之所趋,上兴德则下行善。陛下宜从远处看,从大处想,区区贡举之法,有何关碍?”

    苏轼不仅文才好,口才也好。今天面君,口若悬河,侃侃而言,赵顼认真倾听,细细咀嚼,正为之倾倒,见子瞻已停了说话,这才说道:“听卿议论,可以忘倦解困,释疑增知。变革贡举一事,朕已知卿意了。”略停一停,又问:“方今政令得失如何?朕有何过失,也请直陈。”

    苏轼说道:“臣以为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惟此三事,恭请圣虑。”

    苏轼走后,神宗一时拿捏不定,第二日早朝后,将荆公留下,又将苏轼奏表《议学校贡举状》递给荆公,道:“朕观苏轼奏事,甚是有理。贡举取士之法,当如何为是?”

    荆公不慌不忙回道:“书生之论,不足为道。”

    神宗睁大两眼,语句也带了点急迫:“请详言。”

    荆公回道:“苏轼言,‘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吏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虽用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无知人之明,朝庭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臣以为兴学校以育士,精贡举以取士,正是朝廷责实之政。苏轼所谓‘君相知人’和‘朝廷责实’便可无学校、贡举,则何为知人,何为责实?文华之人,闪烁之言,皆虚论也。此其一也。苏轼说‘夫时有可否,物有兴废’,此正是变贡举法之由,苏轼以为不变之由则大谬。‘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亦必有道,何必由学乎?’此乃揣测之言。今之学校必不同于古之学校。臣意欲重注六经,颁行天下,则陛下教化之道,遍于域中。经济之道以至天文历法水利农桑皆可教授,此岂一文华之士所能知?此其二也。苏轼言‘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臣以为既非不可胜数,更非以诗赋取士之功。唐以前无贡举而出名臣,又作何解?刘项不读书不能天下无书,韩王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天下不能只有半部论语。此其三也。至于‘上之所向,下自趋焉。’所趋者,利也。陛下崇德则天下无盗贼,陛下倡廉洁则世无贪官,窃以为不能也。”

    荆公在对苏轼所言作了上述剖析后,神宗意愿逐渐坚定,道:“朕纵观各司呈上奏表,多数都是赞成科举变革,苏轼之言,确实不乏偏颇。就照王卿计划行事吧。”

    荆公回道:“臣遵旨。”

    奏疏呈上后,苏轼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最好也是最理想的等待,就是在某个时刻,皇帝那边突然来人叫他去面见圣上。但终没有。不仅没有,更是得到一个令他极其失望的消息:熙宁四年二月,朝廷颁布改革科举制度,废除以空洞华而不实的诗赋词章取士的旧制,施行以《春秋》、三传明经取士新制。且在开学季,太学就招三千余新生,连周围的锡庆院,朝集院都占用讲舍,还容纳不下!    

    荆公将太学分为上中下三舍,每学期进行考试调整。生员分为三等:刚入学的为外舍,外舍升为内舍,内舍升为上舍。上舍一百人,内舍二百人,外舍不限人数。后来内舍生增到三百人,外生舍限制在二千人。由陆佃等任各州学官。

    苏轼是何等人?虽说那时他已是集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于一身,说白了,在众臣云集的京师,他充其量还是个八品小官,能算得什么?但苏轼有他傲视群臣的资本。凡有他在场的地方,要么一道具典宏辩,要么饮酒赋诗,要么小坐清仪,其言滔滔,其词绚烂,耳朵里灌的全是溢美之声,不仅是荆公、司马光,就是老一辈如欧阳修、富璧等,对他都是赞赏备至,更有先帝仁宗那句“吾今又为吾子孙得两位太平宰相”的话的激励,他何能不志高气傲?现在听说皇帝对他那洋洋洒洒九千余字的奏疏不理不睬,竟按王介甫的意愿罢诗赋取经义,创办了新学,他能不气恼?能甘心接受?

    但换言之,气恼能怎样?不接受又能奈之何?

    那些日,苏轼已气得不到署衙视事,整天在家发牢骚,生闷气。再联想到吕诲、富璧、吕公弼、吕公著、司马光……等等一个个大臣贬的贬,外放的外放,就知自己如此下去,在京城已无多大作为,于是横下决心,找了神宗皇帝,执意请求外任。

    神宗当然知道苏轼为何提出外任的原因,想着先帝那句“为子孙得两位宰相”的话,现在能否将这位“未来宰相”外放下去,一时拿捏不定,只得将最信得过的荆公召来,问道:“子瞻虽有一副傲骨,甚至有些桀骜不驯,可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才子呀,在对待变法的事上,为何就不能助朕一臂之力呢?”

    荆公说:“子瞻虽长着一副傲骨,可骨子里还是被那些旧的东西浸洇得过深。陛下听说过苏轼‘不合时宜’的故事吗?”

    神宗一脸迷茫:“未曾。”

    荆公说:“苏轼一日饭后散步,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苏轼仍以为然。妻子王弗说道:‘学士是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捧腹大笑道:‘对对对对,还是娘子说得对,轼一肚子不合时宜呀。’可惜,满腹经纶的子瞻过于迷信书本,才造成了他今天看事的偏颇呀!”

    神宗觉得也是,问道:“怎么才能治好这种人的偏颇呢?”

    荆公道:“子瞻不是请求外任吗?这正是医治他处事偏颇的最好办法。”

    “此话怎讲?”

    “一个书卷气忒浓的人,要想让他在处事接物中,尽量做到少些偏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多接触底层,多接触实际,多碰些钉子,钉子碰多了,或许会让他懂得如何为官,如何办事。”

    神宗问:“王卿的意思是同意他外任?”

    荆公点头道:“陛下不是在寻求医治子瞻毛病的办法吗?”

    陛下微微一笑,又问道:“王卿觉得该让他去哪里?”

    荆公想到杭州那位何丕显已被黜免,于是说道:“江南杭州是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好地方,如让子瞻去那,凭他的才华,一定能将一个浪漫的杭州建设得更加美好。况且,此对他既是锻炼,也是考验,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真能将他锻炼成一个大有作为的干才哩。”

    神宗觉荆公说得在理。

    熙宁四年春天,苏轼与他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带着前任妻子王弗生下的长子苏迈,王闰之生的苏迨、苏过,来的汴河船码头。

    天下着霏霏细雨。

    或许是雨的原因,汴河里的船只少了,码头的客人也是少得寥寥无几,岸边的垂柳虽是生得青枝绿叶,但在春雨的淋灌下,已显得僵直,清冷,甚至含着几分沉重的凄凉。

    尽管不受欢迎,荆公还是真心实意赶来送行。

    “子瞻此去杭州,介甫也无他物可送,”说着,荆公从袋袖中取出一方用黄绢包裹的物品,并打开递到苏轼面前,“这是子纯送给介甫的一方洮砚,现转送给你。杭州美景甚多,子瞻此去那里,定有很多东西值得书写,介甫只盼子瞻用这只洮砚写出更多更美的诗章。”

    对于文房四宝,苏轼自是行家,略一扫视,苏轼见面前这只椭圆砚,色泽鸭绿,内含水波纹路,莹润如玉,就知此砚为太史砚,是以最珍贵的绿漪石雕磨而成。见了此砚,苏轼立即想到“洮砚贵如何,黄标带绿波”的诗句,睹物思人,想到介甫也是视砚如命之人,现将这方珍贵的洮砚转送于他,并提出期望,何能不被感动?

    “子瞻谨记丞相心意。”苏轼施过礼,收了洮砚,转身带着妻儿,在雨色涳濛中踏上了南去的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