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难以预测的茶马道

    自古良马出草原，辽夏正处草原，但根据军事扼制的需要，他们已严禁良马进入宋境。

    桑玉楚现在要买良马，当然不敢去那些地方，经与朋友商议，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关系相对缓和的吐蕃。

    吐蕃与大宋在边境虽有良好的茶马互市，但他们迫于辽夏的淫威，即使有马赶来市场，也都是些既小又瘦的羁縻马，绝对不敢将良马拉过来。桑玉楚本就是个敢于冒险的人物，为给自己赎罪，决定再次冒险，深入吐蕃腹地去购买良马。

    吐蕃的良马，主要分布在昌都、那曲和日喀则一带，而真正的良马出产地，还数昌都。昌都的马，个头虽然不如辽夏那些马匹的高大，但那里的马，胸廓发达，结构紧凑，蹄质坚实、四肢有力，若奔腾起来，步伐敏捷而稳健，如训练得法，绝对是组建精锐重甲骑兵的最好良马。

    桑玉楚知道，吐蕃人惯吃腥肉之食，非茶不消，加上爱吃多含热量的青稞，更是非茶不解，所以他们故有“宁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无茶”的说法。这次要去吐蕃买到良马，桑玉楚自是准备了大量顶尖的蜀茶和上等的绸娟，用篾篓麻袋装好，让骡马驮着，带上通关文牒，自己和邬代等骑着马，牵着骡子，沿着往日惯走的“茶马道”，一路小心翼翼向昌都进发。

    去昌都的茶马道，自唐朝以来就有，历经四百余年，早已成了中原与西方来往经商的要道。这条茶马道，无论是西去的贩马客，还是东来的贩茶人，尽管要经过无数的攀崖，趟河，行进在曲曲折折，望不到尽头的古道上，但有着那清脆的驼铃与橐橐的骡马蹄声的作伴，自是精神抖擞，充满着信心与力量。如是累了渴了，或到古道旁的客栈歇上一宿，或到路边的茶肆酒馆喝上两盅，待恢复了精神，再骑着骡马领着马队唱着赶马人特有的情歌继续赶路，让那高亢充满眷恋的情歌久久地留存在一路的山川大河之间：

    马队走过的地方山环水绕，

    马儿走来的地方多么热闹。

    赶马的阿哥哟，

    你在哪一个客栈里落脚？

    喝一口阿妹捧上的山泉，

    甜蜜的味道永远不会忘掉。

    哦，茶马山道，

    远去的马铃还在揪心地响，

    阿哥的汗味还在阿妹的鼻前飘……

    桑玉楚这支西去的马队虽然马背上驮的架的也如其他马队的一样是茶是绢，但他们的心中始终装着冒险买良马的事儿，自然无心思放肆地去唱那些情歌，想那女人的事，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早早赶到昌都，顺利买到良马，顺利地将良马赶回宋地，好向朝廷交差，换得大宋朝早早赦免他们的老朋友桑玉楚的罪衍！

    经过月余的跋涉，桑玉楚的马队到达了昌都。

    桑玉楚这多年虽然没有做过茶马生意，但邬代、阿布、阿发等都是这里的老贩马人，他们的马队一到，马市里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主顾，一齐蜂拥过来，围到骡马身边，急切切用手摸口袋内那绵柔滑溜的绸绢，捏那篾篓中“唦唦”作响的蜀茶，有认识邬代的就说：“邬帮主，这次是换马换羊，还是换皮、毛？”

    不认识的就问：“我有马，价格便宜，六十斤茶，或是二十匹绢就换给你。”

    邬代等人以往前来贩马，再差的马，也得八十斤茶，或三十匹绢才可换得一头，现听说如此便宜，邬代心动了，说：“牵来看看。”

    早有一批人将马牵过来。

    邬代、阿川、阿发上前拉住马僵，掰开马口，正要细看牙口，桑玉楚过来说道：“这马不行，再便宜也不能要。”

    邬代等听这一说，一个个后退两步，拍拍手上沾的黏液，也一个个摇头道：“不行，这马架子太小，不是我们所要的。”

    马主人生气道：“我这马不要，那你们就别想换到好马了。”

    不信邪的阿发说：“我们这次有的是好茶好绢，不愁换不到好马。待我换到好马，让你瞧瞧！”

    听了这话，所有牵马过来的人都气得将马牵去一旁，边走边说：“那你就去换好马吧。”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来，看了看桑玉楚这庞大马队带来的茶绢，神秘地走到邬代面前，小声说道：“你们想要良马吗？”

    邬代点头：“正是。”

    那人又瞧了桑玉楚一眼，再次小声道：“我那有一批好马，只是马价很高，不知帮主是否舍得？”

    邬代问：“你先开个价。”

    换马人正要开口，桑玉楚过来，说道：“先别论价，只要马好，至于如何兑换，一切都好商量。”

    那人说：“行。这就带你们过去看。”

    说着，那主人领头向西走去，进了一条巷道，再转过弯，又过了一条巷，到了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被高高的栅栏围住，栅栏内有数十匹高头大马在那吃草、喝水、打响鼻……

    桑玉楚等眼前一亮，就见那马一匹匹身高五尺上下，体长八尺左右，大鼻孔，宽胸廓，体质雄健，四肢有力，鬃毛大多为栗、黑、白三色，，那毛色更是油顺、泛亮，一看便知都是上等的好马。

    桑玉楚暗中一乐，想：“此纯是上苍助我将功赎罪也！”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拉住一匹栗色牡马，正要掰马口，不想那马一昂头，冲着桑玉楚面部“咴”的喷了一声响鼻，接着又朝桑玉楚腿部撂起一趵子。桑玉楚敏捷地后退一步，很是喜欢，又让邬代、阿川、阿发等人分别看了马匹。

    这几位都是相马的高手，一个个上前拉住马僵索，掰开马嘴，从马的牙口判断马的年龄，再以手测着马身高体长的尺寸，一一记下，这才相互点头，露出认可之色。

    桑玉楚见众位都点头夸赞，更是高兴，对马主人说：“这马我要了。”

    接着让马主人开价。

    马主人说：“我这都是从夏地进来的骏马，至少也得与本地的马价高出五成。”

    邬代等人一惊，说：“你们这马市我们也是常来的，往日换一匹最好的马也就是一百斤茶，或三十匹绢。你这再加五成，那是多少？老板你这狮子张口也太大了吧？”

    马主人说：“我开的这个价都是实实在在的，能换你们就换，如觉得不能换，那就免谈，省得费了口舌。”说着又补上一句，“货有好歹，你们也不是没看过，那市场上的马能与我这马相比吗？”说过，去了一旁让马夫给马厩的马添加好饲料。

    桑玉楚已看出马主人是有意做样子给他们看，想到自己往年来这里做马生意，确实还很少见过这等好马；又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购回良马，如果错过了机会，那这次白跑一趟不说，更是无法向朝廷交差。

    桑玉楚考虑再三，最后痛下决心，对马主人说道：“老板，我们也是诚心看中了这些马，但看在我们做生意的艰难，能否让给我们一点笑脸，适当下降一些？”

    马主人问：“你说下降多少？”

    桑玉楚说：“我出个价，你掂量掂量。”

    马主人说：“你出。”

    桑玉楚说：“四岁至十三岁四尺二寸的马，每匹茶一百三十斤，如要绢就给三十二匹；其余每高矮一寸增减茶二十斤，或绢六匹。老板看怎样？”

    马主人两眼闪动一番，点头道：“就这么办。”

    双方当场点了马数，一共五十匹，再按马的牙口、身高身长，计算出该付出的茶绢。

    双方正要交换茶绢马匹，桑玉楚又问：“老板，通关文牒还未拿到，我们如何出得关口？”

    马主人说：“这个容易，我带你们去办来就是。”说着，去了马市交易所。

    不一会，马主人回来，将购马通关文牒交与桑玉楚。

    邬代早将五十匹马分成三队，分别由邬代、阿川、阿发各领一支，准备返程。

    行了五日，马队已到吐蕃边关江达，桑玉楚看着一匹匹高头大马，忽然想起一事，问邬代等：“我们虽有了通关文牒，但这多年，吐蕃虽然不像辽夏那样，严格控制良马进入宋地，但假如情况有变，不让良马出关，那该如何是好？”

    阿川说：“我们不是有通关文牒吗？怕什么？”

    邬代皱眉说道：“这事也确实值得注意。桑员外，可否这样，为了确保这批良马运到宋地，等快到江达城时，我们不走茶马道，另找小路通过。”

    阿川嘴上“咝”了一声，说：“小路多难走哇？”

    邬代说：“小路虽是难走，但能确保这批良马顺利到达宋境。桑员外，你看呢？”

    不等桑玉楚答话，阿发说道：“小路太难走，要走你们走，我是坚决走茶马道。”说着，赶着他的马队要走。

    桑玉楚想了想，对邬代、阿川说：“是否这样，就让阿发走茶马道，邬代、阿川我们赶马走小道。”

    阿川说：“要走一起走，为何要分成两处？”

    桑玉楚说：“我们贩得这么多良马，如都走小道，确实艰难；让阿发领着少量马匹从大道走，即使马匹被扣押，损失的也只是少数；如能顺利通过，下次我们就可放心大胆都走大道了。”

    大家觉得桑玉楚想法有道理，一致同意。

    桑玉楚约定：他与邬代、阿川领着两支马队从雨蒙山小道绕过江达城；阿发若在江达马匹被扣留，就只身出关，到一个叫丹垭口镇的客栈等候，再一同将良马送往熙河路王经略处。

    决定之后，阿发带了十匹良马，带上两个赶马人，顺古道向江达走去。桑玉楚、邬代、阿川和几位赶马人押着剩余的四十匹良马，改走险要的雨蒙山小道绕过江达城，避开验关出境。

    高耸入云的雨帽山本无路，只是那些做茶马生意为逃避关税而不惜艰辛，从这山上踩出一条曲折蜿蜒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桑玉楚这班老茶马生意人到了山下，已不敢骑马行路，只得一个个下了马，押着马匹，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马队渐行渐高，上到山腰间一条呈“之”字形迂回盘折在一律赭红的悬崖绝壁上的狭窄山道。行在这山道上，抬头看，崖壁悬挂在高天云端，低头瞧，是一条万壑凌厉的近千米高的悬崖绝壁上，尽管邬代他们经常走此道，但此时带给他们的视觉冲击力、心魂撞击力，已不能不令他们瞠目结舌、心魂震颤。桑玉楚虽是多年没走过这条陡峭险峻的山道， 但毕竟往年走过，知道翻过雨蒙山，也就出了江达城，进入宋境了，那就意味这次贩取良马成功。贩马成功，就意味自己的“将功赎罪”成功，就彻底摆脱了牢狱之灾。桑玉楚想着，有了信心，下了山，一个个护着良马，来到丹垭口客栈，喝些茶水，填包肚子，再赶着五十匹良马，沿着大道，向秦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