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萬風從雲如羽宿舍出來後就後悔莫及，他重重地將拳頭砸在了路旁的異木棉上，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傳遍全身。“啊”，他張開嘴巴，臉因痛極而變形。那張年輕方正的臉，瞬間成了橢圓形。血滲出來，一滴滴鑽入地里，他掏出一沓紙巾，全都捂上。

    不巧，杜醫生正往前面走過來。樓萬風急忙從左邊小路避讓，就听到杜醫生喊︰“萬風兄，萬風兄，大家正找得你好苦！你怎麼在這兒？”樓萬風見躲不過，把受傷的手插入西裝的口袋，順便用另一只手理了一下頭發，接過話︰“是杜醫生啊，我無意中發現這些美麗的異木棉。你看看，這些紅紅火火的花，太惹人喜愛了。”杜醫生听得有點懵，萬風平日里可是一個生意場上的拼命三郎。今天捐贈慶典，他又是主角，還有心情欣賞花花樹樹，難道喝高了嗎。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好轉移話題︰“你和辜醫生真是心有靈犀，他剛才也說醫院的木棉樹今年特別美，還做了一首詩，在宴會上即興表演，獲得大家紛紛點贊。”樓萬風低頭，覺得有點怪怪的，兩個男人同時說一棵樹美，這個巧合也真是曖昧，就順著杜醫生的話問︰“我原來只佩服你們醫生救死扶傷，還有吟詩作樂的興致，你能把辜醫生的詩朗誦一下嗎？我也想听听。”

    “可以的，這首詩不長，只有幾句，我想想啊。”杜醫生沉吟半晌，竟用很專業的手勢——四指並攏，拇指略微向上翹，向著木棉花的方向吟起來︰

    天上的仙女

    偷偷迷戀人間的哥

    臨走時

    還不忘將吻

    掛在樹間

    恨不得天天將他

    吻了一遍又一遍

    樓萬風已是羞紅了臉，仿佛他剛才對小羽所做的私事，曝光在眾人面前。

    “萬風兄，這詩不好嗎？”

    “好，寫得比李白浪漫，比李清照柔婉。改天我問問辜醫生，想不想去我公司，這麼好的文筆，來給我們寫寫營銷方案正合適。”

    杜醫生心里就酸了，也只好說︰“那我趕緊把辜醫生找來，不要錯過了這機會。”樓萬風拉住他，“開玩笑，我們公司哪里請得動這麼優秀的人才。”杜醫生就故意試他一下︰“其實，如果有機會，我覺得出去闖一闖也是一種歷練，現在的人，下海的都快趕上下班的。”

    樓萬風知道他們的想法，都盯著他現在的成功，哪知道當初創業時，工人要工資的要工資，債主逼債跟潮水一樣一波又一波。好幾次，都想跳到旅谷湖里，當那棵逍遙事外的水甘草，就像徐志摩寫的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干嘛非得把自己架上油鍋上烤？要不是有古月月的家人及時幫了一把，今天的他都不知是烤鴨還是小魚干呢。

    唉，每個人表面都挺光鮮，揭開才知道有幾個洞。

    風一吹過傷口，樓萬風的手就鑽心地疼。剛才還煩惱怎麼跟醫院告辭呢，這不就踫上了杜醫生了，這樣的機會不能錯過了。他用插在口袋的手捂著肚子說︰“慚愧地很，我這胃突感不適，隱隱作痛。先走一步了，麻煩杜醫生幫我跟各位道個歉。”杜醫生以為他借故跑掉，這哪行？要是讓醫院同事們知道了，還以為是他趕走的呢。什麼肚子疼、皮膚癢，這些都是他用過的爛招了，還不是各種喝不下的理由。到了下一場又是生龍活虎的一個好漢。他哪里能這樣讓捐資的英雄走掉，急走過來扯住他的手臂︰“不行不行，今天難得的大喜日子，你又是我們醫院的恩人，盡地主之宜是我們的職責。”

    樓萬風此刻的尷尬自不必說，嘴里還是說著“謝謝”，心里是恨死他了，再拖下去小羽出來踫到了怎麼辦。不行，得當機立斷走。他不得不板起嚴肅的老總的架子︰“我就直說了吧，有個外國客戶之前一直約不上，早上也沒打招呼就到了公司微服私訪。秘書無論如何讓我回去一趟。商場上的事，就是這樣，身不由己。”杜醫生很可惜的說︰“真是美中不足，那你速去速回，我們不見不散。”

    樓萬風忙說︰“一言為定，如果沒來，你們就到公司找我。”杜醫生一直目送著他消失在醫院的盡頭，才收回眼神，盯著紅得妖嬈的異木棉上上下下看了一下。他絞盡腦汁地想朗誦出一句詩來，吐出來的都是“啊，美麗的異木棉”，要不就是“親愛的異木棉”。他站在那思肘著︰“樓和辜同時對一棵異木棉感興趣，還能朗誦這麼肉麻的詩，其中一定有故事。但是這故事跟誰有關呢？”

    樓萬風回到家，關起門來。西裝也來不及脫，就躺在席夢思上睡著了。睡了一半，手也不疼了，身上卻開始熱起來。小羽那溫熱的身體，那有點迷亂的眼神，對他都是致命的引力。今天，他終于輕輕掰開了曾經讓他無比好奇的那卷著的手指，你猜怎麼著？她竟然死死摳住他的手，然後就靠過來，小小的嘴巴嚷著“不要走，不要走……”他身體迅速被點燃了，腦子一糊涂，就沒收住……。按照計劃，他也就想看看她，彼此交流童年的那些事。計劃真的是趕不上變化啊，他自嘲著。

    樓萬風又緊緊地抱住軟雲一般的綿被，心里填滿了幸福，想象著他和她在柔美的湖邊拍結婚照。雲如羽坐在草地上仰望白雲，樓萬風從上面俯下身來吻她。然後“　嚓”一聲，攝影師即時捕捉了這個畫面，制作成五十寸的大相片，掛在婚房天天百看不厭。

    樓萬風得把這個想法馬上告訴母親。母親已經為他的婚事操心數年，媒人都踏破了門檻了，樓萬風還是單身。好不容易等來了小羽，不是天意是什麼，都說“天公疼愚人”，誠不欺我。這事得趕緊說給母親，她必定是相當開心的。

    “哪里人？”母親問。

    “北方的，但以前是旅谷的。”

    “旅谷哪個村的，我應該認識她父母。”母親問。

    “哪個村的，好像是雲村的。”

    “雲村，她父母叫什麼？”

    樓萬風答不出來。不過，沒關系。到醫院問一下她不就清楚了嗎。樓萬風興沖沖地到了醫院藥房，沒看到人，他朝里頭輕喊︰“小羽小羽”，出來的卻是辜醫生。

    “辜醫生，怎麼是你，如羽呢？”

    “听說回家了。哦，在慶典第二天就走了。”辜醫生聲音小小的、低低的，環顧著藥房，很是傷心的樣子。“這不，藥房一時沒人，我自己過來看看。”

    “樓老板找她有什麼事嗎？”

    “沒事，昨天肚子疼，過來拿點藥。”

    “取藥需要醫生開藥方。來，我幫你看看。”

    “不用了，不大疼了，需要時再打擾你。”

    “走了。”樓萬風沒等辜醫生回復，頭也不回地上了車。還沒走大門，又折回來︰“辜醫生，如羽什麼時候回來。”辜醫生似乎也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不回來了吧，她是實習的，走了就不會回來了。”樓萬風又問︰“那知不知道她的地址。”辜醫生說︰“不知道，听說是東北金銀花藥廠的。”

    樓萬風回到公司，讓秘書找來黃頁，細細找著東北金銀花藥廠的電話。“就是這個！”他手指死死按住那一行數字，馬上將電話撥了過去。

    “喂，是金銀花藥廠嗎”

    “對，找哪位。”

    “我找雲如羽，麻煩讓她接一下。”

    “她走了。”

    “走了？去哪。”

    “不知道。”

    “請問你是？”

    “我叫余夏。你是誰？”

    樓萬風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又一時想不起。就說︰“我是如羽同事，旅谷衛生院的。”

    余夏火就上來了，“你們旅谷衛生院對她做了什麼，她一回來人就變了，你別再打來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樓萬風一哆嗦，電話掉了下來，重重砸在玻璃上，裂開了一條縫。心想︰“小羽不會把我的事告訴藥廠或者她父母吧，如果是這樣，他們會不會找我麻煩。听剛才余先生的口氣，顯然是知道了的。怎麼辦？如果如羽家里人同意他們結婚，倒對如羽一個交代，不同意呢。”

    這樣過了幾天，什麼事也沒有。可是樓萬風的心里空了，做事沒精神，吃什麼也不香。母親主動問︰“孩子，你告訴我，她雲村哪家的女孩子。我們好讓媒人過去提親。”樓萬風不敢再瞞母親了，“我听錯了，好像是東北的。”“什麼，東北的？那不行。”母親氣得摔了茶杯。

    樓萬風不再反駁，靜靜地听著。

    “下個月就和古月月結婚，這次不能再由著你了。再說了，你的公司要向海外發展，少不了古家的幫忙。”樓萬風軟了。古月月這女孩子他見過，文文靜靜的一個人，如果沒有小羽，和她將就過也是一種選擇。

    “好吧！”他感覺自己就像那些雲，把持不住自己，失魂落魄的，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