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那男子又回了过来，一看便傻眼了。饭碗已空空如也，菜已所剩无几。那男子不觉怒火中烧，一把抓住牛雨顺的衣领，把他拎得站了起来，大叫一声：“你这个死叫花子！年纪轻轻的，不去干活挣钱，却来抢东西吃！”说完，当头一拳打了过去，接着又是一脚，踢在牛雨顺的腿上。那男子虽然没有牛雨顺高大，但他占着理，说着当地口音，再加上一股怒火，所以他毫不畏惧牛高马大的牛雨顺。

    牛雨顺还没回过神来，当胸又被击了一拳。他莫名其妙地被一连串的怒骂和拳打脚踢，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一根柱子上才站住了脚。他一阵头晕，险些倒下。站稳后他靠着柱子，头使劲摇了几下，感觉有液体从鼻孔中流下，并有股腥味，用手一抹，是血。这时，那男子又赶了过来，声色俱厉地说：“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叫你抢！我叫你偷！”边说边举起了手。牛雨顺虽然受了奇耻大辱，可他已明白，那男子并没有吃完，原来是上厕所去的。所以，他骂不还嘴，打不还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餐馆管理员模样的男子赶了过来，一把抓住那男子举起的手。陪着笑脸，和颜悦色地说：“算了，算了。这位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们店家的份上，还请你高抬贵手。我看他可能并不知道你还没有吃完，看他也是挺可怜的，就饶过他吧。”平时经常有叫花子来餐馆吃剩饭剩菜，餐馆老板关照服务员，只要这些叫花子不影响顾客用餐，不拿餐馆的东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餐馆老板想，这样，一来减少了浪费，二来也积些德。

    这时，周围已站了好多人，有看热闹的，有骂牛雨顺的，也有替他求情的。

    牛雨顺知道今天犯了个大错，想向人家道歉，可挨了揍，心里就犯起了脾气。他噘着嘴、虎着脸站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牛雨顺的肚子已有了八成饱，身上已积聚了能量，有了力气。当他看到那男子又举起了手时，真想进行还击，但他没有，他忍住了，宁愿再挨揍。说实话，那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餐馆管理员和众人的劝说，使那男子的火气消了许多，口气也缓和下来，“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看他年纪轻轻的，长得人高马大，不干活，竟做这种事。”

    餐馆管理员说：“是啊，是啊。这位老板，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也怪我们管理不到位。我再去备一份饭菜，你接着用。”

    “那倒不必。”那男子气呼呼地说。

    管理员说：“那就感谢你了。这样，你今天的餐费就免了。”

    “那也不必。”当着大家的面，那男子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那就再一次谢谢你了。”管理员朝还在那里发愣的牛雨顺说：“还不快走！”

    牛雨顺的脸窘得通红，像遇特赦似的，朝管理员鞠了一躬，又朝那男子弯了下腰，逃跑似的离开了餐馆。

    在餐馆挨揍的一个星期后，牛雨顺总算在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活，还跟一个瓦匠师傅学了两个月的瓦工。他吃苦耐劳，聪明好学，两个月的时间，就把师傅那些本事都学会了。虽然牛雨顺做着瓦工活，可包工头为了省钱，只给他小工的工资。牛雨顺就这样苦熬了一年多。

    在贵阳的一年多时间里，牛雨顺尽管受过许多磨难、曲折和委屈，但他没有流过泪，也没有想过回家。他身体里虽然流着父亲刚强的血，但世道和好学使他成熟了、学乖了。他学会了能说会道，学会了忍辱负重。平时，他常听别人说像他这样有手艺又有力气的年轻人，应该去沿海城市发展，那里工资高，有发展前途。于是，在次年的夏天，他告别师傅，只身离开了贵阳。离开贵阳的前一天，他把攒下的钱留下一部分后，其余的全部寄给了哥哥。

    离开贵阳后，牛雨顺一路艰辛，来到了江苏沙塍市的田塍镇，当他看到一个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时，就决定留了下来。这天上午，他怀着兴奋和忐忑的心情，来到一个刚开工的建筑工地，向一个面目和善、正在挥锹挖基槽的工人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大哥，你们这里需要人吗？”

    那工人抬起头，看着面前身材高大、普通话说得不标准的年轻人，知道是找工作的，摇摇头说：“不知道。这要问我们的头。”

    “你们的头在吗？”

    那工人朝四下看了看后，指着三十米开外的一个人说：“喏，那个吸烟的人就是。”说完便埋头继续干活。

    牛雨顺向那工人道了谢，然后朝那个吸烟的人走过去。刚才离得远，没有看清那个被称为头的人。当他高兴地走近他时，他的心却开始突突起来。那个头儿的长相让他看了有点不舒服，甚至有点莫名的反感。

    那头儿中等个子，很壮实，可头却生得让人不敢恭维。他圆头、暴眼、阔嘴、厚唇、葱鼻、招风大耳，可却有一副好牙齿，整齐紧密，不足的是烟吸多了有点焦黄。据说头儿长到三岁的时候，他娘替他去算了个命，算命先生说他耳大命好、牙口好有口福、面呈异相是富贵相。算命先生还列举了朱元璋等有异相的一些大富大贵之人的例子，说这孩子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说得他娘痛痛快快付了算命钱，高高兴兴抱着将来会大富大贵的儿子往家回。可他上学后就是不好好读书，整天调皮捣蛋，欺小凌弱，读了五年书还没有升到四年级。父母看他朽木不可雕，成不了器，也就罢了。他就乐得自在，整天牵了条牛满山野跑。娘想起了算命先生把儿子比朱元璋的话，苦笑着摇头。但一想起朱元璋也是看牛郎出身，心想儿子的造化可能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