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義識督軍
作者︰田園      更新︰2019-06-08 23:17      字數︰5206
    且說海青隊與雲府家丁及駐軍騎兵營經一夜激戰,雲家燒鍋被掠走和燒毀的家資價值千金,雲府家眷和肇東駐軍共死傷了七八十人。雲海天整日哭天抹淚,胡三營長氣得鼻眼歪斜,一個為泄憤,一個為報官報仇,未過兩日,二人便來至齊齊哈爾省城督軍府,意欲面見督軍告海青御狀。

    且說黑龍江自清以來,由于地處偏僻,加之滿清入主中原後,大量旗人都隨龍進關。黑龍江幾乎呈無人狀。後滿清曾派回了東北一些旗人,這些旗人初到關外時,可任意跑馬佔荒,跑船佔江。但這些八旗子弟們興奮了一陣後,很快就忍受不了這片古國荒原上的艱苦和寂寞。佔下的土地要播種收獲,佔下江河的要張網搖槳,比不了京城里的逍遙日子,一些旗人便又溜回北京。剩下的懶散旗人干脆招民代耕土地,坐收地租。旗人們只是騎馬、跳神、放鷹、玩牌,整日價渾渾噩噩,過的是閑散悠閑,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日子。如此時間一長,黑龍江省人煙反而更加稀少,成了清廷北方統治最薄弱的地區。直到1916年,馬賊出身的張作霖在辛亥革命後,由第27師師長一躍成為奉天督軍和東三省巡閱使等職,終于逐步爬上了東北王的寶座。才使黑龍江的統治有了一些加強。張手下有一得力心腹,就是吳俊升,他字興權,綽號“吳大舌頭”。山東歷城縣人,17歲時入遼源捕盜營。因作戰勇猛,屢屢晉升。至1909年已升任奉天後路巡防隊統領。中華民國建立後,因為與內蒙古分裂勢力作戰有功,升任陸軍騎兵第二旅旅長、洮遼鎮守使等職。1917年任陸軍第29師師長。說至此,諸位可知,張、吳二人幾乎都是同一時期的師長。但吳俊升慧眼識珠,極力支持張作霖稱霸東北,因此深得張的信任。1921年張作霖委時任第29師師長的吳俊升任黑龍江省督軍兼省長。1925年1月,任黑龍江省督辦軍務善後事宜兼省長。此人昏庸殘暴,專制獨裁,橫征暴斂,支持張作霖進行軍閥戰爭,給人民造成了深重災難。尤其是在1925年底率軍擊敗了倒戈反奉的郭松齡軍後,1927年6月又支持張作霖在北京組織“安國軍政府”,吳被充任東三省保安司令,肩負留守重任。

    連年的兵災、匪患和天災人禍,使黑龍江省災害連年,民不聊生。一些地方貪官劣紳乘機貪佔侵吞魚肉百姓。一時間,農民起義連綿不斷,綠林戰事此伏彼起。不是東部官商被砸,就是西部駐軍遭襲,各地告急文書雪片似地飛來,把個吳俊升攪鬧得焦頭爛額,茶果無味,寢食不安。

    此次騎兵營長胡三和議員雲海天哭天號地,叫苦連天,把那李海青夜襲雲府,殺傷軍旅等事添油加醋匯報一番,末了還一個勁兒地哀求督軍大人做主。

    吳督軍聞之不由大怒,日前曾有郭爾羅斯王府狀告海青隊夜襲王府,殺死家丁無數,現反為其提供軍餉,想這李海青有何德何能,每打一地百姓都列隊歡迎。此人不除,于江省不利。我現派一旅之軍,必將其殺得片甲無存,全軍覆沒。想至此剛要令做戰處發兵,但轉念一想,此事不妥。現龍江響馬林立,匪患橫生。我這里出兵攻打李海青,那邊就有張錫武乘機作亂。我若再發兵轉攻張錫武,東部海天雕說不定會乘機打入省城。我如此疲于奔命只能損兵折將,白耗錢糧。軍閥!軍閥!無軍只能被伐。為帥者就應不斷擴充軍力,壯大隊伍才是上策。想至此,他便對胡三、雲海天好言撫慰,本督軍不日將采取措施,必保該地平安。

    二人听了吳督軍的話,又不敢多言,只好悻悻而歸。

    卻說吳督軍參謀處有二人頗得督軍賞識,一個姓鄧名銀蘭,綽號“瞪眼讕”,一個姓周名萬里,綽號“謅萬里”,二人雖文化不多,說話辦事卻都井井有條,頗有道理。雖不能把死人吹活,卻能把活人詐死。

    吳督軍當即將此二人召到督軍府,對二人言曰︰“吾有一事,頗費周折,非汝二人出面主辦不可。近聞松嫩平原平地起胡子,最大綹子報號海青,抗官軍、殺大戶,雖然不滋擾平民百姓,卻也搞得黑省不寧。吾今令你二人去海青大寨,憑三寸不爛之舌,若能將海青招安,便是汝二人大功一件,本督軍絕不虧待二位。請牢記,只要海青同意被招安,些許條件你二位只管應承,本督軍今後一定善待海青及其所屬。如有大事不好定奪,可邀海青來督軍府與吾直接面談,我可以兄弟之禮相待。”

    這吳督軍從身軍旅多年,雖目不識丁卻是令行禁止,只這一席話就把二人驚出一身冷汗,險被唬出屎來。早就聞人言,江湖綠林中的山大王,吃人心,喝人血,殺人如同宰雞。此次出使,凶多吉少,弄不好便腦袋搬家,誰人願去。但大帥的脾氣,令從口出,駟馬難追,違律必斬,哪個敢言!

    二人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怏怏不快,如游魂般總算捱到了海青大寨。三日的路程整整走了五日,到了海青營門又徘徊了半日,最後才好不容易把心一橫,硬著頭皮壯著膽子來到了大寨營門,對門軍道︰“好叫門軍得知,吾二位不是壞人,乃是督軍府派來的差弁,吳大帥委我二人有要事面見寨主,敢煩門軍報之。”

    海青這幾日因格格剛逝,整日昏昏沉沉,淚流不止。海豹和安子奇等人聞報,都道是吳督軍親派來使,必同近日我等夜襲雲家燒鍋有關。四人不敢怠慢,急將海青大哥請出面諭此事。

    海青詳听四位直言,眉頭緊鎖,沉思片刻︰“吾等夜襲雲府不足十日,吳大帥便親派使臣,只怕是事無好事,使無好使,先將來使請入中軍大帳,我等面談後再從長計議。”

    鄧、周二人戰戰兢兢來至海青中軍大帳,先給五人行了見面大禮,遂對海青道︰“我二人今日能結識寨主,真乃三生有幸。督軍大人因不善書筆,故派我二人為使向寨主親自面諭。因大帥聞海青之名如雷貫耳,知你等殺富濟貧,除暴安良,重江湖義氣,欲將你等招撫至督軍麾下,為江省出力,為民族盡心,則龍江幸甚!不知寨主意下如何?”

    兩位見海青半晌無語,便又大著膽子繼續說道︰“寨主作為綠林豪杰,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吞吐天地之志,但這樣子終日的打家劫舍,看似是殺富濟貧,除暴安良,實則是響馬流寇,終不能成正果。還請寨主三思。”

    二人壯著膽子,有板有眼,字斟句酌地把話慢慢的說完,便兩眼直直地目視海青。

    海青聞言,半晌無語,只嚇得那鄧、周二人如坐針氈,鬢角冒汗,恨不能鑽入地縫中去。

    海青見二人如此狼狽狀,全無督軍府的半點威風,自思堂堂督軍大人,竟派如此膽小如鼠之輩,能辦甚事,遂對二位曰︰“我知吳俊升派你二人到我處,原本不為甚招安,乃是為我等夜襲雲海天燒鍋殺死了不少官軍人馬而來。吳俊升老賊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快快從實招來,否則定斬不饒!”

    二差弁听海青之言,先是吃了一驚,慢慢的見海青並沒有殺人之意,便漸漸地穩住了陣腳。此番那“瞪眼瀾”才總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急搶先道︰“大王此言差矣,督軍與大寨主原本無仇隙,對汝等殺富濟貧,除暴安良乃稱義舉,全無治罪之意。臨行前,督軍大人還曾對我二人言,別說你等是江湖義士,張大帥在滿清時還當過馬賊,現成為舉世聞名的東北王。你等若能投至督軍麾下,督軍不但可以與你等結為義弟,還將對你等量才重用。督軍派我二人前來就是為了此意,也是我二人葫蘆里賣藥的良方,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寨主三思。”

    海豹等人又對二位盤問了一番,二人對答如流,只表督軍敬意,全無半點破綻。至此海青等人才知督軍如何派此二人,乃是說客耳。遂令人將兩位來使帶下,好生侍候,五人遂繼續商議。

    子奇道︰“二使雖聲言此來只為招安,別無他意,其實是為搶雲府殺官軍而來。想那雲海天財大氣粗,又是黑龍江省議員,吃此大虧必去吳俊升處告狀。只因吳大舌頭投身軍旅多年,軍事老道,知其若派軍與我廝殺,我必不肯與其善罷甘休。且二虎相斗必有一傷,還需耗費錢糧,所以惟將我等招安才是上策。這樣,吳俊升不但可增加軍事實力,還能保證松嫩平原從此太平無戰事。此等好事吳俊升何樂而不為。所以我的觀點此次招安乃是出自吳俊升的本心,我等也應順從天意,爭取為民族做點實實在在的事。”

    安子奇話音剛落,這邊卻惱了一人,便是矬子段寶童,對著省城方向大罵道︰“朝無好朝,官無好官。倘我等今日被招安,必時時處處受人要挾,全無半點兒人身自由,怎似我等現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遇不順心的就罵,見到仇人便殺,放著此等快活的日子不過,招什麼安?要做官你等去,我是不去的。”

    海豹道︰“五弟此言差矣,像我等四處奔波,抗官軍,殺大戶,原本是為一個‘義’字。為義者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但現我等無軍餉來源,只靠打家劫舍,搶商賈大戶,終不失匪性,如此天長日久,便無義可言矣。”

    海龍道︰“我等聚義之前,郭爾羅斯草原‘砸孤丁’者無數,大小胡綹子成群。只因有我等在才保住了這一方百姓平安,但官府及商賈大戶則視我等為心腹大患,恨之入骨,就怕我等受招安未成反受其害,變成為第二個‘水泊梁山’,望大哥三思。”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海青一時拿不定主意。末了,海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日我便與海龍去督軍府走一遭,一觀吳俊升招安之心,二談招安條件。談得成便談,談不成也未見會死在吳俊升之手,眾位弟兄只在大寨听好消息。”

    眾弟兄都說此法不可行,但怎奈大哥執意已決,一時無法勸說,都不免替大哥安全擔心。矬子段寶童道︰“大哥若去督軍府,僅靠海龍一人不成,今我也隨大哥去當個貼身侍衛,吳俊升若包藏禍心,我就一刀宰了他娘的!”

    眾人都道段寶童言之有理,但又都擔心矬子魯莽,怕途中惹事,便都你一言我一語地叮囑了一番,矬子欣然從命,保證一路只看大哥眼色行事,絕不亂說亂動。如此便令人將兩位差弁帶入中軍大帳,言明日海青等要隨二差弁到督軍府面談。

    二位來使此時正自提心吊膽,惟恐海青一旦翻臉性命不保,今聞海青欲親往督軍府洽談招安一事,恨不能跪地磕頭感謝蒼天有眼,終不辱大帥使命。

    次日,五人早早上路,一個個快馬加鞭,夜住曉行,不日便到了省城。海青三人過去只在松嫩草原上馳騁征殺,哪見過城內如此多的磚瓦房和高樓,且夜晚燈光通明,不由暗暗稱奇。再看那督軍府內外崗哨密布,戒備森嚴,全憑二位差弁領海青三人通過道道重門,先為三人安頓好歇息之處,這才急入督軍內室向督軍復命。

    吳俊升聞海青親至督軍府,心中大喜,重賞了兩位差弁,急令內侍護衛將海青請入督軍府議事廳。侍衛領令將海青哥仨請入議事廳向大帥做了引見後,接著便急急為三人讓座倒茶。

    初次見面,吳督軍以異常的心態,細細觀察著這位黑省遠近聞名的胡綹子大當家。見此人個頭不算太高,卻是豹頭環眼,虎背熊腰,一看便知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虎將。再看身後的兩個隨從,一個眉清目秀,一個矬矮面惡。自思敢隨海青進督軍府的想必都是膽大心細、遇事不慌的江湖異人,當要格外敬重。

    督軍一邊與三人親切握手,一邊又爽聲大笑。海青乘機細看督軍,長得算是格路︰圓溜溜的腦袋刮得油光 亮,一雙虎目炯炯有神,鷹鼻下兩撇濃濃的八字胡,大嘴一張像似火盆,吐字發音不太清楚,“唔……唔……”了半天卻不能成語連句。但李海青還是听清楚了他的全部講話。

    “黑龍江最大的胡匪頭子敢到我督軍府做客者,惟只一人——英雄李海青。真他媽拉巴子的英雄虎膽!也讓我吳某今天開了一次眼界!”

    海青听言,微微一笑,立即回敬道︰“說起胡匪,本人實不敢當,既便算是胡匪也不過是小盜,與督軍相比,大帥才是真正的江洋大盜哩!”說完便微微一笑。

    吳俊升聞言不由一怔,敢在督軍面前出言不遜者,江省尚未見一個。今海青敢出此言,必有緣故,遂耐著性子問道︰“我吳某年青時販過馬,卻未做過賊,也未當過匪,寨主何故反侮我為賊?”

    海青笑答道︰“大帥或許不知,竊物者為賊,竊國者為侯,偌大的江省被大帥竊為己有,難道大帥不是黑龍江最大的江洋大盜嗎?”

    “此等回答真乃有理!”

    大帥又一次爽聲大笑。他原以為海青充其量不過是一伙草莽蟊賊,稍稍安撫,草草打發就可了事。哪知海青雖言語不多,卻城府極深,內藏玄機,實不可小覷也。他遂在議事廳里踱來踱去,馬靴踏地錚錚有聲,末了,突問海青︰“你手下有多少人馬?”

    海青道︰“能征慣戰的馬隊五百人,個個均是虎將,人人可稱英豪,絕非草芥之輩……”

    末了,海青停頓了一會兒,又對吳俊升道︰“吾有一言欲進大帥,不知當說否?”

    “但說不妨!”

    “吾在山東老家就常听人言,為官者要力戒三不祥︰有賢不見者為一不祥;見賢不用者為二不祥;用而不任者為三不祥。只是吾等現在還不知大帥欲將吾等作何安置?望大帥告之……”

    海青原想乘機與吳俊升談招安條件,哪知這吳督軍好似未加思索,也不容海青再繼續多言,竟毫不猶豫,異常豪爽地委海青為黑龍江省防軍少校營長,手下將校由海青自封,駐地便是肇東(昌五城)。自後日始,郭爾羅斯後旗草原、相關城市安全及戰事均由海青營全權負責,不得有誤。

    臨了海青才知,這位稱被為吳大舌頭的江省督軍乃是一位十分重義氣之人,他遂對海青說︰“你的為人本督軍早就知曉,只因你時時處處為窮人著想,上馬殺賊,下馬安民,才能倍受窮人擁戴,吳某尚有不如你之處,便是黑省窮人恨我者多,擁我者少,這乃是地方官最大的忌諱,現已無辦法,乃形勢所迫。因你能以窮人為父母,對國家、民族不乏有忠義之心,今我意為你改名,將海青改為‘忠義’,你以忠義之氣帶軍,必能橫掃千軍如卷席,則松嫩大地從此平安矣。”

    此後,李海青便改名李忠義。但由于民間稱海青部隊仍為海青隊,故忠義之名只通行于官場,民間知李忠義者不多,故本書除在一些特定場所稱其為忠義外,一般情況下均按民間約定俗成的稱謂——海青和海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