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绝别格格
作者:田园      更新:2019-06-07 22:20      字数:5097
    海青夜袭云府这天,云家烧锅大当家云海天恰在肇东县驻军大营。自从他一顿乱棒将两名认马的蒙古人赶出云府后,心里也有些后悔。事后,便有些后怕和恐惧起来,为提防“胡匪绺子”海青队来云府寻衅滋事。“胡匪绺子”海青队来云府寻衅滋事。这天,他先至县知事处,后又至肇东驻军陆军骑兵旅第一营通报情况。双方约定,如胡匪敢砸响窑,双方军队便内外夹攻,务必将胡匪全部歼灭,不得一个漏网,也让李海青等黑龙江省的胡匪绺子们从此知道这昌五城里的云家大院坚如磐石,安如泰山,哪个胡绺子胆敢来侵扰,那就等于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驻军昌五的骑兵营兵器虽不算精良,但营长胡三却是黑龙江省督军吴俊升的心腹。现所需军饷大多源自云家大院,吃云家饭,喝云家酒,花云家钱,抽云家的大烟,焉有不为云家大院卖命之理。恰值这天胡三约大老板云海天去营部赌钱,胡三这天手顺,把云海天兜里的票子几乎收拾精光。但凡赌棍都有一通病,越输越上火,越输越不散局,这才保住了云海天的一条老命。赌至夜半子时,云海天手气刚顺,眼看先前输掉的大把票子刚要回拢,忽听烧锅院里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和一声连一声的炮弹爆炸声。云海天对胡三营长一声怪叫:“我的天哪!大事不好,胡子来砸窑,听枪声是两下打起来了,请胡营长速出兵增援。”

    胡营长也知情况紧急,未及多想,当即吹响了紧急集合号。这些驻军闻听枪声和号声紧急,已知云府出了大事,不超10分钟便将人马集合完毕,待呈扇状推至云府,欲将海青队包围时,海青已将大队人马撤出云府,正集中在烧锅墙外。

    此时,云家烧锅里惊魂未定的守军闻云府门外枪声大作,料是驻军派兵来援,顿时来了精神,一边胡乱开枪,一边从烧锅里向南门外潮水般的拥来,两下估计瞬间就可将海青队包围。海青见此,知形势十分危急,不容多想,便对海豹、海龙下令,你二人所带两路人马务必在敌包围圈合拢前,从西北部率军撤出,我带50人的马队就地掩护。海豹、海龙还想争执,见大哥海青语言坚定,哪个还敢多言,只是待海豹带队突围时,海龙与段宝童却只令自己所带部队务必紧随先头部队突围,违令者定斩不饶。而他二人则乘夜色,在海青阻击部队不远处暗伏了下来。二人将攻窑时所剩的几十个瓦罐弹全都集中起来,摆在了阵地前,又备足了火种,只待大哥与敌交火时,好从斜刺里支援大哥。二人刚刚准备完毕,哪知又发现身旁不远处还趴着一人,且身旁还卧伏两匹战马。段宝童是个惯行夜路的人,一眼便瞧出那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姐姐乌云琪琪格。原来她也是对海青掩护大队人马撤离不放心,双手正持两支短嘴匣枪,尾随海龙与矬子段宝童偷偷地潜伏了下来。

    海龙、段宝童见状,只急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但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只好一边注意保护好姐姐,一边随时准备乘敌混乱之机袭击敌军。

    且说海青在海豹率大队人马尚未从敌包围圈的薄弱处冲至外围时,他立即集中火力,一声令下,对敌一阵激烈狂射。眼见敌军在枪声中一排排倒下,阻击队员心里好不快活。但此时海青心里已知,海豹所带人马一旦杀出重围警觉的敌军凭激烈反抗的枪声就一定能断定海青主力已被困在包围圈内。果不出所料,沉闷的气氛还未超两分钟,敌队里长枪短炮,马军步军便如狼似虎般的从四面向海青队平压过来。这是海青拉起队伍后遇到的第一次危机。50多人的马队横卧在草从中,被敌雨点般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打无还手之力,走等于是白白送死。此时,被战事急红了眼的海青仍不忘沉着果断,他圆睁虎目,怒视敌军,暗寻敌火力薄弱点,伺机乘敌不备,出其不意杀出重围。恰在这时,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了。此时,海龙与段宝童几乎同时点燃了几十个滚地炮的引火绳,接着便接二连三地将瓦罐炮弹带着风声抛入敌群。伴随敌阵内一阵鬼哭狼嚎和炮弹爆炸声的震天价响。敌阵内顷刻间便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矬子段宝童乘机大吼一声:“大哥休要惊慌,矬子在此,快随我突围!”

    海青此时正在危机之际,猛见斜刺里有生力军支援,又闻段宝童一声怒吼,不由心中大喜,便立即指挥部队,尾随段宝童突围。一时间,50多人的马队呼啦一声,如旋风般朝北部方向猛冲过来。此时,紧跟在段宝童身后的海龙和格格各乘一匹宝马,一边不断地向两侧围敌扫射,一边拼命飞马跟随和保护着矬子段宝童。

    若说矬子段宝童的能耐有多大?那就似过江的马,顺风的船无人能停住他。海龙和格格今番都算是开了眼界了。你见他若遇马队向他冲来,他便枪杀刀砍,看似人矬,向上一窜便人高过丈,任你人头马脑落地便是。若遇步兵,更算叫绝,一路的滚地刀谁分得清何处是人哪里是刀,但凡矬子到处,顷刻便杀出一条血胡同。看至此,有人可能怀疑笔者是在胡吹。“矬子速度再快还能超过枪子儿不成?”只因此番是夜战,矬子杀入敌阵后,把敌阵角搅得大乱,分不清哪是人?哪是马?哪是敌?哪是友?海青这才乘敌混乱之机,一阵枪击刀劈,瞬间便突破包围圈,呼啦啦从西北方向冲了出来。

    昌五驻扎的黑龙江省骑兵营做战十分骁勇。驻过奉天,进过北京,打过吴佩孚,斗过郭松龄。今天平白无故被一伙响马绺子给撂倒了十几个弟兄,营长胡三顿时火冒三丈,指挥骑兵营一阵穷追猛打,务必将这股胡绺子斩尽杀绝,方解心头之恨。

    这边李海青伏在黄骠马上,不慌不忙,沉着果断,一边指挥部队迅速突围,一边双手左右开弓,不停地向敌阵狂射。眼见最后一个兄弟冲出敌阵后,海青见一名军官正在那里指手划脚地指挥马队冲锋,遂将这人观得较亲,随手便是一枪。这一枪虽没把胡三的脑袋给开了瓢,却将其帽子打飞,把这胡三唬了一跌,急在脑袋上乱摸一阵,见没鲜血流出,方才稍稍放了心。此时,胡三更加恼火,随口大骂道:“奶奶球!本营座大风大浪见了多少!没想到在河流沟里被他妈的小泥鳅给扫了眼!娘个X!……”

    骂罢,便指挥部队集中火力专拣断后的那匹快马打。同时还高喊哪个能抓住或打死这位恶徒,本营长赏大烟土五两。这一来可就坏了,那黄骠马虽四蹄如飞,但总不如子弹头快疾,一刹时,海青只听耳边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呼风声。周围马上的兄弟看得最清楚,黄骠马的四周已被拖着长长火线的子弹包围,眼见大哥性命危在旦夕,处境十分危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骑在枣红马背上的乌云琪琪格一个鹞子翻身,竟从草上飞马背上轻轻飞上了黄骠马背,接着便双手紧紧地搂住了李海青的腰际……

    格格此举,早都被随行的众弟兄们看得一清二楚:一位楚楚动人的烈性美女,一个与海青肝胆相照的蒙古族姑娘,此时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是在一瞬间把生命仅有的一线希望留给了海青,而把死亡却留给了自己……

    心情焦急沉重的诸位弟兄一边急急打马向黄骠马靠拢,一边高呼大哥快快加速。黄骠马呼啸着一会就冲到了马队的前边。但海青此时已觉察到身边有好几个弟兄中弹落马,身后格格搂抱自己的那双玉手反而越搂越松……

    飞驰的马队直到天亮前才摆脱了敌骑兵队的追击,此时,海青只觉自己后背湿漉漉的,他急急停住马,令段宝童从马后将格格抱下。只见格格面色苍白,两眼微闭,已是血染征衣。海青见状,只觉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这下子可是急坏了矬子段宝童,哧拉一声将自己的绑腿撕下了一半,再看格格肩上、背上有好几处枪伤,血流不止。段宝童急将格格的伤口包好扎紧,又向海龙要了一根软索,将格格缠在自己的背上。矬子平时不喜也不善骑马,此番因背负格格,只好骑上了阿爸的踢雪乌骓,又叫几个弟兄陪同海龙照顾好大哥,这才快马加鞭奔回大营。

    此时,早已赶回大营的海豹等人,正心急火燎,坐卧不安地守在大寨门口,一见大哥带着几十人的马队返回大本营,几百人呼啦啦一个个飞也似地拥向马队。见马上之人一个个大汗淋漓,满脸除一口牙是白的外,其余全被战火和硝烟熏黑。先是海豹见大哥脸色异常,沉闷不语,便料到马队中可能是出了大事,再向后看,乌骓马上段宝童背负一人,混身血迹斑斑,细一看方知是乌云琪琪格。众人七手八脚先将段宝童扶下马,卸下乌云琪琪格,只见格格满身血污,双眼紧闭,脸色蜡黄,呼吸短促。众人轻轻将格格抬入室内,安子奇早将营内的经黑先生(医生)请来,室内除扎木苏荣和海青外,众人都先后退出,一个个焦急地在门外徘徊。

    这位经黑先生原是郭尔罗斯草原出名的蒙医。因与巴赖王爷不睦,一气之下投入海青大营当了经黑先生。其实这位老先生也十分仰慕扎木苏荣和乌云琪琪格,他先用白酒精心洗净姑娘周身及伤口的血迹,又对枪伤观察了半晌,这才慢慢抬起头对扎木苏荣道:“老阿哥,不知您能否经受住此等打击。据我观察,子弹现在伤及姑娘内部脏器,加之失血过多,既便是华佗在世,姑娘性命也已难保,现必须抓紧料理后事。”

    经黑先生虽是轻声慢语,但对扎木苏荣和李海青二人却如五雷轰顶。失女之心就如刀割。再看李海青,双目直直,众人急上前挽扶,已无半点气息。经黑先生心里明白,此乃急火攻心所致,便令人将海青平卧炕上,一根银针轻轻捻入人中穴,海青当即苏醒,只见其泪水涟涟口里却无半句言语。

    此时的扎木苏荣,老泪纵横,他欲对苍天长啸,苍天无言,欲对大地哭泣,大地无声。他不忍心离开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女儿,更不忍心再看见那一绺游丝般的气息给格格带来的,使人碎心的,一阵阵痛苦的抽搐。

    “格格!我的好女儿,你不能没有阿爸,阿爸也不能失去你……”

    他想起女儿刚会说话时,那第一声甜甜的“阿爸”叫声使扎木苏荣的心醉了。那是因为老扎木苏荣从阿妈肚子里出来那一天开始,就没见过阿爸,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阿爸,他是奴羔,是王爷的奴隶崽子,是没有权利有阿爸的。而今天,他的唯一女儿虽然有权利有阿爸了,但他的阿妈却早早地走了,当时的扎木苏荣心几乎是碎了。但一想起格格那珠子般成串的泪水,想想早早就失去了阿妈的苦命女儿,想想格格搂着那早已断气阿妈的尸体,发出的阵阵撕心裂肺悲切哭声的凄厉场面,他终于勇敢地挺住了。“格格!你的性命是阿爸的,阿爸的性命也是你的……”女儿的存在给扎木苏荣带来了多少人间欢乐,马群、牛群;恶棍、野狼……阿爸是格格的靠山!格格是爸爸的主心骨!有了格格,天上便没有乌云,有了阿爸,草原便没有野狼和恶棍!是一对父女的相依为命,才使那小小的蒙古毡包不时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和银铃般的歌声,才使这坦荡的草原处处充满了勃勃生机……而现在,那毫不留情的上苍,不!是罪恶的胡三竟要把女儿从自己的身边夺走……

    “苍天啊!您公平吗!您痛心吗?大地呀!你有情吗?你懂得什么是人间真情吗?……”

    又一个凄怆的夜幕降临了,扎木苏荣轻轻离开了屋子,慢步来到大寨的天井中央,他抬头遥望夜幕笼罩的天空,天还与往时一样,满天星斗对这位悲痛欲绝的老阿爸正不停地眨着眼,那怕是满天星辰在为格格哀伤吧?天河两岸那明朗的牛郎星与昏暗的织女星此时怕也是在隔岸哭泣吧?最可恨那玉皇老儿和阎罗天子,一个在仙境,一个在地府。在天者棒打鸳鸯人各一方,在地者不解人意好端端的便断人衷肠……

    待扎木苏荣再进入房间时,见格格正躺在海青的怀中,长长睫毛正眨呀眨,杏眼中泛起的是一汪清清的泪花,看样子,她正在拼尽全身力气,面对阿爸,又目视海青:“我的伤……伤不痛了,我的心……心也很甜。我……我能冲出地狱……王府,能……能重新骑在我心……心爱的枣红马背上,能清清白白地躺……躺在我的海青怀中,我……我真幸……幸福……”

    血似乎已经流完了最后的一滴,但格格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温柔的、和谐和幸福的微笑。直到这时,她好像是最后一桩心事已了,她的肩上一生追求幸福的担子也已经轻了下来,她的呼吸开始渐渐地微弱,身体也好似是一动也不能再动了……

    “我……我……”话未说完,便见格格脑袋微微一偏,终于面带微笑,呼吸完了郭尔罗斯草原上那最后一口清鲜的空气,在她的阿爸面前,在海青的怀中,在枣红马的身旁,永远,永远地闭上了那美丽、动人的杏眼……

    怎么了?我的格格?请你再睁开双眼看我一眼……此时的海青似乎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好像都不复存在,他永远都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会是真的,格格难道真的是走了吗?他仰面问苍天,苍天不说话,低头问上帝,上帝不回答。他猛烈地摇晃着格格。禁不住对天长啸,禁不住泪如泉涌……

    是美丽的郭尔罗斯草原给了我海青第二次生命,是亲爱的阿爸和格格给我以亲情。昔日与格格在草原上的幕幕往事,一件件的都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带血的泪水也同时如泉涌般大滴大滴地落在了格格那沾满鲜血的衣襟上。海青浑身颤抖,寒冷透彻心髓……

    阿爸再也听不到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海青再也不能与格格并肩驰骋了。苍天啊!您若有情就求您把格格还给我吧!我愿用我的生命来交换!…….

    清风赶来送行,草原在低声呜咽;鸟儿在垂首哀鸣;郭尔罗斯草原那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在无与伦比的悲哀中默默无语……

    啊!扎木苏荣!您与女儿永别了……美丽的格格姑娘再也看不见哭泪泡那滔天巨浪,再也嗅不到郭尔罗斯草原那漫山遍野的,一株株野花清新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