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柱回庄台时，越来越财大气粗，金项链，金戒指亮晃晃的闪眼睛。他还特意去镶了颗金牙，一笑起来龇牙咧嘴，让人听不清他讲的是什么，只注意到他的大金牙。“不愧是地主婆的后代，有地主的风度。”庄上人嫉妒且恨地嘲谑他时，仁柱反倒洋洋自得，“世道变了，早不讲究什么成份了，这个年头有钱就是大爷，苦到钱就是真本事。”仁柱不知从哪里又搞了辆面包车，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开车出去。就有人悄悄地对红霞说，仁柱莫不是外面有人了，大晚上的出去干嘛？”红霞苦笑了笑，没言语。她何尝管得住他，他又何尝服过她管，她也懒得去问。晚上，儿子智海躺在她的怀里，心里踏实安稳。她想她的父亲，想她的弟弟妹妹，尤其是在她背上背过的华子。母亲临终关照她的，让她照顾好弟弟。有了孩子后，她更是觉得对不起父母亲。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她拍着儿子，眼里蓄满了泪，她想家了。

    仁柱抓起来了！这条消息在村支书学军那里得到了证实。学军领着几个穿警服的人来到了仁柱家。地主婆哭得呼天抢地，“我的个儿呀，娶了个丧门星，没个好日子过呀！妻贤夫祸少呀，你个坏良心的，对男人不管不问，你若管得住他，他也不会出去做违法的事呀！”扑到红霞面前，要拉扯红霞。

    “不要睡不着觉，怪床歪。”学军一把拉住了地主婆，挡在了红霞面前。“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什么货色，仁柱是服管的人？怪人家孩子，不要以为人家没有娘家人撑腰，就欺负人。要不是红霞年轻不懂事，被仁柱拐了来，哪个人家愿意把姑娘嫁到你家来，支撑你家的门头，孩子可怜见的！你就不说你自小就把仁柱惯得无法无天。”都是一庄上的同姓族里，知根知底。学军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地主婆不言语了。

    “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老宽亮一发急，喉咙直冒火，沙哑地拽着学军的衣袖问。

    “贩卖走私假烟。”穿制服的一个民警作答，其余的人家前屋后，鸡舍猪圈都已经查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假烟之类的东西，甚至连一个废弃纸箱都没翻着。

    “我们真的不晓得这个军阀讨债鬼在外面做这个营生。”老和尚心略微放下了，只要不杀人放火，让他吃点苦，老和尚心里是愿意的。老和尚从口袋里抖抖索索的抠出两支烟，这是他从做法事的人家带回给老太婆吃的。他递一支给学海，一支给说话的民警，两人都没接。“我这个不是假烟，超度亡人不敢用假烟的，否则亡人超脱不了。我相信政府，相信党，你们把这个小炮子儿抓起来，关几天，狠狠地打，吊起来打，帮我狠狠教育这个不孝子。”

    学军和民警被老和尚的话逗乐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怎么能随便把人吊起来打？究竟是关几天还是几年，还要看情节的轻重。”民警说。观察下来，仁柱贩卖假烟好像并没有为这个家带来什么改观，他全部为自己武装了。

    仁柱判了六个月拘役，没收一切非法所得并处罚金。老和尚把压箱底的一些棺材本拿出来胡乱打点，还是没把仁柱捞出来。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老和尚终究没有承受住，一下子病倒了。也不去医院，说自己灯枯油尽，大限将至，是时候归天了。天天让红霞把智海抱在他的面前，用手在智海的头顶上摩挲，“仁柱没有慧心慧根，天生的盗跖祸害。你把智海培养好，多识几个字，有本事上学更好，没本事把我的这套糊口的手艺学会了，也不愁饭吃。”老和尚从他的床头柜翻出一个包裹，递给红霞。一旁的老太婆抢过去翻了翻，竟是些发黄发烂的书，无非是求签打卦，扶乩问风水的一些奇门遁甲术的书。还有几本用黄绸缎包裹的经书。老婆子把包裹一股脑撂在了地上，“你自己做和尚，装神弄鬼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我的儿子孙子做这个没出息勾当！”老太婆红着眼说。老和尚急急让红霞捡起来收好，“不管哪个世道，哪个朝代，人总有疑难困惑，喝开水都卡牙的时候。人来求签问佛，不管有用没用，花俩钱求个心理安稳。超度亡灵更是积阴德一个善事。不比你儿子在外胡作非为强！”老和尚转头对红霞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也是个实诚孩子，我们陈家没有什么好东西传给你，就剩这点我祖上留下的这几本糊口的家什，把书收收好。”

    老和尚进食越来越少，也没听他哼哼唧唧地叫过一声疼痛。“我是等不得仁柱出来的那天了，这说明我们父子缘浅，前世怕是有未了的债，这世做了个不聚头的父子。”夜里无人时，老和尚对老太婆说，“我去后，也不要给我做衣服，就把那套做法事的袈裟和帽子给我换上，对红霞和孩子好些，不要依着性子来。”老太婆看着瘦得皮包骨的老和尚，含泪点了头。

    老和尚走的那天，一早要老婆子给他擦了身，换了干净衣裳，老和尚执意要穿上镶金线的袈裟。老婆子不免大哭了起来。早先老太婆就关照红霞在隔壁人家，请夫妻双全，有儿有女积古的老人做了孝衣，孝帽，又给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徒子徒孙，子舅连襟，各按排行撕了孝布，不敢半点马虎，怕多年不来往的亲戚，到时为孝布起冲突。农村古话，借死不借生，在别人家哪怕借地方搁棺，都是可以的，断不可借人家屋子生小孩。所以仁柱虽不在家，丧事操办的还是说得过去，礼节都注意到了，没有多大出入。老和尚一辈子给人超度，这次让别人给超度了，只是他的徒弟徒孙叹骷髅，都没他唱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