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武接到侯勇的電話時，他正坐在麻將桌上。他和許多最初下崗的工人一樣迷茫，無所事事。回來後，他和對門的表弟騎著摩托車去一家房產公司應聘保安。面試的老總看他們抽著中華，穿著鱷魚襯衫，頭梳得油光發亮，比他看起來更像老總，給他們每人敬了一支煙，說廟太小了，容留不住他們，客氣地把他們一路送到門外。他看見街上有銷售體育彩票的點，不時地去買上幾張踫踫運氣，套套老板的話，興沖沖跑去體育局，也想申請個銷售點。可是押金就要兩萬，還要租個小門面，七七八八要四萬元才能開張。這對前十天富，中十天緊，後十天窮的工薪階層來說，是個天文數字。以前上班，沒有下崗之說，月尾了，自然有工資拿，沒有結余的概念。梅子讓他上街去拉人力三輪車，這于他好像是萬萬不可能的，他心里越不過這個坎，他認為這是鄉下人才會做的營生，這會和要他命一樣難受。梅子也就沒有過分地要求他，說得狠了，梅子怕會招來一頓臭罵甚至打架。她知道他的心里也是苦的，她不知道怎麼去和他交流。贏錢了，手舞足蹈，喝酒吃肉，輸了，誰都不順眼，怨天尤人。

    侯勇約他明天去化肥廠，說明天就動拆了，約了一幫人，去現場鬧，“讓那些吃肉的不吐骨頭，狗日的廠長把骨頭吐出來，就分這倆錢，不能像打發要飯花子一樣把他們打發回家，不管不問。趁著有市領導在，大鬧一場。”

    周正武第二天趕到化肥廠時，侯勇和一幫人已在現場。化肥廠四周已經用聚酯板圈起來，站著二三十個，穿著不知是警服還是保安制服的人。還有端著攝像頭的記者，因為市領導要來現場，媒體要做新聞報道，這是市里典型的提升城市文明程度的工程，既亮化了城市建設，又減少了城市污染，是個順應時代發展要求的項目。

    江長榮一早就來到了工地，今天市里領導來奠基，有關部門早就叮囑過，務必是現場閑雜人員不得入內，喧嘩吵鬧。侯勇的這一出，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必須在領導來之前，把這群人安頓好。他冷眼觀察了一會，看出侯勇是這起事件的鼓動者和核心人物，擒賊先擒王，他必須先收拾了侯勇，其他的就好說了。

    “兄弟們，請安靜，听我說。”江長榮走到人群面前對著侯勇說。“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對企業是有感情的，畢竟是到時候拿工資拿慣了，這一拆等于鐵飯碗打破了。可是這又是社會發展的需要。每年化肥廠排到澄子河的污水，造成的污染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是漁船上走出來的，小時候的溝渠河汊，魚蝦多麼多呀，沒有自來水，河里的水舀起來就能喝，就能做飯。現在看在，河水發黑發黃發臭，不要說魚蝦了，水鳥都沒有。化肥廠即使不拆，也是要停產的。我不是嚇你們，這是政府決心改造的工程，治理環境污染，勢在必行！你們看看這麼多穿制服就會明白，政府的力度有多大！你們這樣鬧事，就是跟政府對著干，就是違法。”

    “你不要拿帽子壓我們，我們是嚇大的嗎？我們不講什麼大道理，民以食為天，我們要飯吃，天經地義，說到哪都有理，是吧！”侯勇轉身對著人群說。

    “是的，說到哪理都不偏，我們要飯吃。斷的那點錢能夠我們吃到退休嗎？”眾人跟著附和。

    “這個社會只要肯吃苦，哪里都有飯吃。”江長榮說。“我沒捧過鐵飯碗，不是沒有餓死？各位不要不服，我過得不是蠻好？”江長榮頓了一下，眼楮的余光掠了一下侯勇，“這個社會現在就是自謀出路，靠本事吃飯。”

    “你說得輕巧，我們一沒文化，二沒特長，最好的年華都給了企業，讓我們靠什麼吃飯？”侯勇頭還是昂昂的，卻有點泄了底氣。

    “如果你不嫌棄，我這里需要人，我想建立一個物業公司，你來負責。在座的弟兄如果要來，都盡可以來上班。”江長榮的話讓侯勇沉默了。“這只是我進軍房地產的第一個樓盤，以後還會有第二座，第三座，有飯吃呢。”江長榮接著說，“但今天拜托各位先散了。”江長榮掏出名片遞給侯勇，“明天你到我留的地址找我，我絕不食言。”江長榮沖各位抱了抱拳。

    “散就散了吧。”侯勇向眾人揮揮手，“既然江老板都這麼說了，我想也是誠心實意，明天我和江老板談。我有飯吃，大家就有飯吃。”侯勇感覺自己成了梁山的好漢。

    侯勇叫周正武和他一起走時，周正武一個人先走了。他本以為他們這群人可以來打上一架，或者指著某個市長鼻子大罵一通，出出惡氣。可是連個重要人物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江什麼的三言兩句就打發了。侯勇的臨時倒戈，讓他瞧不上侯勇了。

    華子的歸來，把他藏在心底的想法又勾了起來，他想去和華子跑船，以前在廠里混著，值夜班實在難挨時，動過這個念頭。當時還沒有把他逼到這個田地，也就胡混著。他看不得梅子進進出出地忙碌，但他又有些放不下身段，“其實，有什麼身價哎，不過是平民百姓的兒子。”他感覺自己像個廢人，自尊心的驅使又讓他暗地里深深痛苦。至少這份工作讓他覺得比拉人力三輪車體面得多。從廠里拿回的那點錢已經被他輸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