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双胞胎妹妹
作者:苏慕      更新:2018-04-14 21:11      字数:2379
    红云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从父亲手里拿到了祖屋钥匙的,尽管这不是她的初衷。红霞的脚趾还是可以用鞋子来掩饰的,而她的手像只馒头呈现在她的记忆里时,她就开始恨她的父母亲。她学会了用左手吃饭,写字。听外婆说,由于母亲的肚子大的出奇,父亲把母亲送到了城里人民医院生产的。午后彩霞漫天的时候,大姐红霞顺利的从母亲肚子里出来了。医生叫来父亲准备推母亲出产房。临出产房时,助产的医生用手捺了捺母亲的肚子,惊喜地叫,“还有一个娃!还有一个娃!”红云出生比红霞晚一个小时,彩霞散去,天边一片红云。父母亲就给她们姐妹,一个取名红霞,一个取名红云。助产的医生没有小孩,和他的父母亲商量,讨要红云,“这个娃和我有缘,粉妆玉琢的。给了我,两家照样走动,你们可以常常进城来看她。”母亲倒是愿意的,两个娃带起来辛苦,而且母亲立意要生个男孩。父亲没有舍得,以至红云记事起,坐父亲开的拖拉机进城时,总忍不住地想像自己被医生抱养的情形,“如果我在城里,不会没有了手指,一定也像城里人穿得漂漂亮亮的,不会忍受同学嘲讽厌恶的眼光,或许我也会像志龙哥上大学。”她有点怨恨父亲母亲。所以母亲有病时,她是不近前的,从不为母亲洗换衣物,都是红霞拎去河边洗汰。

    红霞对志龙哥的那点想法,红云是有感觉的。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床睡觉,尽管红霞从没说出口。但是红云在心底里认为那是红霞的一厢情愿,那是不可能的事。红霞只是上了小学,就不肯上学了。红云却是读到了初中,虽然是左手写字,却是写了一手好字。红云很努力地上学,她报名参加了市里的作文大赛,拿了一等奖。父亲送她进城拿奖后,逢人便夸。在父亲眼里,红霞乖巧,红云却是上进有才的,父亲常常引以为傲。

    初中很快过去。毕业志愿,红云报考了市里的师范学校,她想做一名小学教师。班主任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委婉地向她解说,建议她上高中,多学点知识。但即使以后上了高中,也不一定有大学上,她的手限制了她的理想。

    红云以高出师范十几分的成绩却没有被录取,红云退学了。红云进了母亲以前所在的农具厂。

    红霞从仁柱店里偷偷带回的磁带,收录机,于红霞是个摆设。红云却是一听就会,一学就会。红云撺掇着红霞带回邓丽君,梅艳芳,蔡琴的歌。她知道红霞和仁柱在一起,她没有制止她,也没有告诉父亲。她认为这也许就是红霞的命。红霞和仁柱私奔的那天晚上,期盼有自己一方小天地的红云,看到脚头空出的一小块床铺,红霞睡觉都是让着她的,蜷着身子占一小块地方。红云捂着嘴哭了一夜。她为红霞的未知哭,也为自己的过往哭。

    红霞的离去,她并不想扮演红霞在家的角色。父亲的晚归,她是嗤之以鼻的。“一定又是在那个女人家里了。”她是有所风闻,而且眼见的。临队的一个女人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就和父亲好上了,女人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女。当人们在她面前夸赞自己的父亲,为了几个子女而没有再娶时,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弟弟妹妹,她在自己的心里冷笑。她不会在下班第一时间往回赶,除非食堂没饭菜了,她才回家。看见弟弟华子在灶膛里烧火,烟把脸熏的乌漆抹黑的,不住地揉眼睛。梅子站在凳子上往锅里熬青菜,她就愤恨她的父亲。自己要政治上的荣誉,把照顾弟弟妹妹责任推给她。她不耐烦弟弟妹妹笨拙的做饭,就去街上的吃食店,有时炒份韭菜炒河虾,有时就切两三个蒲包肉。弟弟妹妹脸上是欢欣鼓舞的,但在她面前没有在红霞面前吃得放肆。搛一块都要抬头看看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面露恼怒时才敢动下一块。她不想知道父亲中午不回家弟弟妹妹是怎么过来的,吃的是什么,她不想问也不敢问。

    仁柱庄上她私下去过几次,她偷偷地去看过红霞,看见红霞摇摆着下河,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想去帮她却迈不开脚。看见红霞的婆婆揉搓红霞,在家叫骂,她很想冲进她的家和老婆子对骂。她越发嫌恶她的父亲,是他断绝了红霞回家的路。

    红云在农具厂并没有像母亲一样做会计。公社已经改称乡镇府了,发展集体经济,没有领导愿意蹲在农具厂,都进了政府各个机关。农具厂改名叫五金厂了。供应科邵科长承包了农具厂,每年上交乡政府指定的金额,就算完成任务了。会计是由邵厂长的儿媳担任的。红云没有被要求回家,也是看在了父亲的面子上,留用了她,并没有她实质性的事。库管也是邵厂长的家人,工人领料生产,邵厂长已经签过字了,红云再签一下,就算手续齐全了。

    “你长得像叶倩文。”车间的小孙每次来领料时都对红云说。红云听得不耐烦,“叶倩文有什么好看的,吊梢眉,单眼皮。”

    “那是丹凤眼,比双眼皮更耐看。”小孙没有被呛着。相反,没人时,压低了声音,在红云的耳边轻轻地说,“你不觉得你自己长得有特色?”

    红云很是嫌恶小孙的做法,头偏到了一边,左手一个巴掌就送出去了,她的右手永远斜插在她的裤兜里。“啪”得一声,红云也被自己清脆的巴掌声吓住了,他看见小孙涨红的脸和错愕的眼神。仍然强硬地说,“少和我油嘴滑舌!”心里却又在想,“怎么不知道躲一下呢,到底是缺心眼还是假老实呀?”

    五金厂旁边的一块农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形成了一块墓园。母亲的墓是早的一批,在人字河通往东平河的河堤边上,零星二三十个坟头。母亲下葬时还是土葬,后来就改为火葬了。坟头多起来,也有其他乡镇坟头迁进来的。尽管邵厂长天天和政府哭穷,一再要求减少上缴额度,可是工人开始上夜班了。红云离家不远,厂里不会安排宿舍,初夏的阴雨天气,电闪雷鸣,尽管红云告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那块墓地,她还是忍不住去看,她看见“鬼火”在黑暗的夜幕下踌躇飘忽,她也知道那是磷火,她还是怕“鬼火”像个影子似的追随她。她不愿意去想:也许那是母亲指引她回家的路。只有红霞才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父亲是不会来接她的,因为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在这些事情上留意过,一直忙。宿舍都是男职工,她只有硬着头皮往家走。小孙挨了红云的一巴掌,好像很快就忘了,并没有在人面前表现出生疏异样。红云感觉到了,每次夜班尾随在她身后,保持一定距离,默默送她回家的,仍是小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