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母亲去世
作者:苏慕      更新:2018-03-15 22:03      字数:1490
    母亲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了,肚子却越来越大,那个人和母亲去了趟上海,上海有大伯一家。一周后又回来了,家里来了许许多多神神叨叨的人,家里买了好多次猪头公鸡,而母亲又不能吃。那个人又让母亲喝香灰泡的茶。把黑鱼内脏去除洗干净,放入蒜瓣,盐,用荷叶裹了,外面涂了黄泥,放在灶膛里烤。饭菜好了,鱼也烤好了。姐弟几个望着那人掰开黄泥,香味扑鼻。母亲用醋蘸着吃,尽管他也想吃,可那个人叮嘱过他们,不能吃母亲的东西。他看见外婆和姨娘鬼鬼祟祟的躲在姐姐的房间里做棉袄,雪白的棉花,像雪一样,蓝色的棉袄面子比深秋的天空还要蓝的刺眼,棉鞋却是鲜的像血一样大红色。“给谁做的呢?”这个疑问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他已经开始背着黄书包上学了。

    “过了这个冬天也就好了。”来看母亲的人都这么说。母亲有时候恹恹得在院子里晒太阳,母亲比以前胖了,丑了,他有点怕靠近她。在他的眼里,母亲是镇上最好看的女人。母亲比上海的大伯母还要好看,穿得衣服也比大伯母还要合体。婶娘和母亲更不能比,庄上人叫婶娘“下河络子”。婶娘每次看见母亲眼神复杂,既羞惭又愤恨。母亲仍然每天起来刷牙漱口,“唉,讲究个啥?”那个人每每也这样抱怨起来。因为这个,母亲没少在庄上被人笑话。镇上没有人像母亲这样讲究,一早起来擦把脸,捧个饭碗吃过就上工去了,

    冬天很快过去了,春天来了,柳树刚刚抽了新芽,小河沟里的蝌蚪黑压压的一团一团,像老师每天中午布置写毛笔字,去沟边河边洗毛笔晕染过似的。很快蚕豆开花了,晚间开始听到蛙鸣了,那个人早出晚归出去蹲点,到了栽秧的季节,要做现场,做表率。姐姐放学回来做饭,去河边洗母亲换下来的衣服。外婆覰着眼睛照看着母亲,外婆的腰更低了,一只眼睛好像也看不到了。母亲开始在家里发脾气,骂两个姐姐,只有三姐在,母亲才会平和些,眼睛细细的看着三姐,柔和而安详。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三姐哭着找到睡在门前草垛里的他,牵着他的小手去了奶奶那里,告诉叔婶说母亲不行了。他被三姐又急切地带到母亲的面前,母亲已搁置在堂屋。他已认不得母亲,母亲被穿上了深蓝色的棉袄棉裤,脚上穿着大红的棉鞋,这红蓝两色的强烈反差,让他心生恐惧。母亲的肚子大如巨鼓,脸膨胀的像个面盆,他躲在三姐的身后,竟然干呕起来。“唉,可怜的孩子!”庄客们望着大小姐弟四人。奶奶没有过来,婶娘只是站在门口朝里张望。“婶子,”母亲极力地望着婶子站的方向。婶娘“嗯”了一声,挪了挪脚步,仍是站在门边,“两个大的我放心,毕竟她们大了,三丫头和华子我拜托你了,就当是自己的孩子。”母亲又闹着起来,要粥喝。坐在铺板上笑容惨淡得就像带着獠牙的面具。姨娘忍不住抱着母亲痛哭起来,“我好了,喝两口粥,倒觉得有劲了。”母亲那两口粥终究没有咽得下去,吐了出来。母亲的身体终于安静地躺在了铺上。姐姐们哭了起来,那个人更是哀嚎,像生产队里病了的黄牛,见到了屠夫似的悲鸣。他的脏兮兮的棉袄上罩上了一件白袍,腰上用麻绳捆着,头上也戴上了白帽子,四个角用麻线吊着白绒花。堂屋里白花七零八落的跪了一片,母亲浮肿的脸被毛刀纸遮盖了起来。

    母亲的墓是在一块稻田的田头,秧苗已经立在水田里了,排列成一条直线。连续几天的跪拜,他的白袍子已经沾满了鼻涕,灰尘,燃烧的纸灰落在白袍上变成了一个个黑点。当棺木落到挖好的地基里,开始在棺木上盖土时,他有点奇怪三姐的嘶声力竭,“我们没有妈妈了!我要妈妈!”尽管三姐只是比他大了两岁,他并不晓得这句话的含义,他觉得有点冷,希望尽快结束这些,他不愿听唢呐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叮叮当当的锣鼓声,他也怕听和尚道人的哼哼唧唧,像催眠似的。有几次跪在那里他打起了瞌睡,差一点打翻了化纸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