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聖誕節的初雪

    餐廳里，梁辰平靜地穩坐在座位上喝著西紅柿雞蛋湯，表情宛如萬年的冰山，甚至眉眼都沒有動一下，剛剛的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

    “阿辰，勸和的話我說了也不知多少遍了，跟先生說過，跟你也說過，但偏偏遇上你們這對倔強的父子，誰也不肯讓著誰，沒有一個願意主動求和，唉！太太要是知道你們會變成這樣，當年怕是也不會……”話說一半，張嫂停住了。

    梁辰眉頭緊鎖，手指捏緊碗沿，指腹摩挲著碗面的圖案。

    突然“砰”的一聲，碗重重地放置在餐桌上，梁辰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張嫂正收拾梁振華的碗筷，被嚇了一跳，轉眼間梁辰已經走到了玄關處，“誒，阿辰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你不吃飯啦？”回答她的卻只有沉重的關門聲。”誒，這孩子……”張嫂無可奈何的繼續手上的活。

    梁辰走出別墅，外面一片漆黑，正值七點半的時間，只有路兩邊的香樟樹上掛的彩燈閃爍著忽明忽滅的光亮。

    沿著熟悉的路一直往前走，由人煙稀少到人潮擁擠，越來越熱鬧，街邊逐漸開始出現小吃攤，餛飩店，燒餅攤，鴨血粉絲湯鋪，以及晚上特有的街頭藝術，火樹銀花的精彩表演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

    旁人的熱鬧與自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偶爾湊上去瞄幾眼，看著耍雙截棍的青年熟稔的動作，舞獅子的大叔們矯健的身手，笑眯眯得鼓起掌來，像極了十歲前的自己……

    繼續往前走，梁辰頓住了，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這兒。是以前他們一家三口住的小區，公寓不大，卻有平常人家的煙火氣，有一個家的樣子……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都是親自下廚做飯吃，猶記得他做的西紅柿雞蛋湯味道鮮美，特別好喝，像上了癮一樣，幾乎頓頓都要喝到才行。現在……他估計連怎麼做都不記得了吧！

    每天只知道工作，處理文件，出差，開會，幾個星期不著家，從不過問自己的事情，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從住進那個別墅，見他一面簡直比登天還難……

    張媽每天都要替他說好話，從各個方面攻擊心理防線。不是沒有動搖過……畢竟那是生他養他的人，還住在一個屋檐下十年之久，哪怕是陌生人都是有感情的。

    一直在等他先低頭，但是……算了，他年紀大，讓他一回吧！

    想通之後，心里竟然暢快許多，仿佛一直壓在心里的石頭除去了。

    初冬季節，周圍的人群早已裹上了厚重的棉襖，剛剛出來的急，只在襯衫外面罩了件毛衣，冷風一吹，不禁瑟縮。之前明明是有些寒意的，現在只覺有股暖意從心里不斷冒出，竟然有些微出汗。

    回到別墅時，書房里的燈仍亮著，還在處理文件？

    賭氣一般沖進去，直奔辦公桌前，一把抽過梁振華面前的文件。

    梁振華懵了一下，“阿辰？”

    梁辰合起文件，重新擺在桌上，“我們談談吧！”

    梁振華一臉不可置信地愣住了，“阿辰，你終于肯主動跟爸爸說話了！”“你要說什麼，坐下來慢慢聊。”

    “不用了，我只說幾句話，我只說這一次。”鄭重其事，極嚴肅的表情讓梁振華突然緊張起來，難道是關于……

    “直奔主題吧，我決定原諒你了，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不要自作多情……”一句話堵回了梁振華即將出口的話，“……還有，我不想看見你天天在書房里處理文件，你以後要處理這些就在公司，別帶回家里！”

    “這些都是小事，我肯定會處理好的。”梁振華咧著嘴，很久沒看見他笑了。

    “那沒別的什麼事，我回去了。”說完，立刻轉身走了。

    直到書房門被帶上，梁振華突然反應過來，“他原諒我了，也就是說他不排斥我了？”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一時有些不敢置信。

    第二天不上課，早上七點，梁辰還在睡覺，就听得敲門聲不斷。

    不甘心地扯過被子悶過頭頂，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的敲門聲仿佛就在耳邊，余音繞梁，揮之不去。瞌睡瞬間被驅逐的一干二淨，梁辰郁悶地從床上跳起來，踢踏著拖鞋一邊打著哈欠，不耐煩的去開房門。

    “張媽，這麼早喊我起來干嘛啊？”惺忪的睡眼朦朧，身體虛軟，只能借助門框倚靠著，頭也挨著牆，仿佛隨時都可以睡著。

    “還不快去洗漱一番，你爸正給你做早飯呢！”張嫂急急得催促道。

    “哦！張媽你說完了嗎？說完我去繼續睡了。”話落，就想後退一步關上房門，張嫂一只腳卡在門縫里阻擋著。

    “張媽——”梁辰哀嚎一聲。

    “阿辰哪，听張媽的，去嘗嘗你爸做的早飯，絕對不會後悔。早餐還挺豐盛的，我看著顏色好看，味道不錯的……”

    “行行行，張媽，我怕了你了，我待會就下去，那我先去洗個臉總可以吧。”梁辰被念叨的頭疼，乖乖舉手投降。

    “這才對嘛！”張嫂笑眯眯地咧著嘴，一邊朝一樓去，“動作快點啊，你爸在樓下等你一起吃飯呢。”

    梁辰沒有回話，轉身把門關上，一直走到床邊，撲騰到柔軟的大床，拖鞋立刻應聲從42碼大的腳上脫落。

    悶在被子里大概過了五分鐘，他就受不了了，一把撐起身體，翻身坐在床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臉上還有悶在被子里呼吸不順暢所留下的紅暈。

    十分鐘後，梁辰出現在餐廳。

    早餐很豐盛，中式有油條，白粥，綠豆湯，各種包子等等；西式則是吐司，三明治，培根以及火腿腸……入眼皆是美味。

    梁辰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口水，隨即若無其事的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梁振華早在梁辰出現的時候就很激動了，見他坐下，立馬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殷勤的給他夾各種食品。

    “阿辰，嘗嘗爸爸熬的粥，里面加了玉米和培根，你以前最喜歡吃的。”舀了一碗白粥，滿心愉悅地端放在梁辰面前。

    試探性地嘗了一口，竟與印象中無什差別，伴隨著玉米的清香和培根的美味，意外的好喝。

    不動聲色地抬眼朝他望去，首先入眼的居然是他眯眼笑時眼角的皺紋，以及鬢角泛白的發絲……前幾年明明還是緊致的皮膚，三千煩惱絲也是烏黑的……梁辰只望了一眼就低下頭來，果然不論什麼人都有老的那一天不是嗎，曾經叱　商界的巨頭也抵不過歲月的痕跡。

    “味道怎麼樣？十年沒進過廚房，做這些都生疏了，也不知道味道行不行？”梁振華一臉期待的看著他，渴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氣定神閑地舀起最後一滴粥，放下調羹，這才開口道:“還行吧，過得去。”

    听到這句，梁振華就知道味道不錯，激動的不停搓手，“你喜歡，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

    “天天?你可別隨便保證，到時候又啪啪打臉，你忙成那樣，有空天天回來給我做飯吃?”梁辰從椅子上站起，“對了，我已經在準備一月份的托福考試了，雖然不打算出國，但是也算實現了我媽的一半希望吧。”說完就走出了餐廳。

    梁振華呆楞片刻，隨即望向張嫂，“張嫂，您听見了嗎？他跟我提起桐桐都能心平氣和了，他是真的原諒我了。”

    “是啊，先生，阿辰他長大了，也懂事了，這麼多年總能理解一些您的苦衷。我就知道，父子倆哪有隔夜的仇，說開就好了嘛。”張嫂也露出欣慰的笑，這個家終于要有個家的樣子了。

    家，不僅僅是一間四四方方的房間，不僅僅是美麗豪華的布置。組成家庭的最重要的元素是我們的情，我們用心靈去經營的情，因為這種關愛的情，所以感到溫暖，讓我們感到放松。因為情，所以牽掛，因為情，所以眷念。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遲遲未到，直到聖誕節那天上午，第三節剛下課，不知哪個班的同學一聲嘹亮的“下雪了”，引得全校學生齊齊扒在自己班上的窗戶上，用衣袖擦掉窗戶上的寒氣，窗戶玻璃立刻恢復出廠設置，干淨透明的仿佛沒有阻隔。

    窗外，雪下得很大。

    起初，下的是雪粒，就像半空中有個人在灑鹽。不一會兒，雪下大了，雪粒變成了雪片，像鵝毛一般輕飄飄，慢悠悠的往下落。路邊那些樹木不時拋晃著身軀，把雪晃灑在地上，可是它們剛晃下一些，馬上又一層覆蓋上去，漸漸地，大雪給它們穿上了一件聖潔的外衣，當一切都安靜下來，只听得雪粒簌簌地不斷往下墜落。

    下午放學的時候，雪，蓋滿了屋頂，馬路，壓斷了道路兩邊的樹枝，隱沒了萬千物種的外表，阻塞了道路與交通，漫天飛舞的雪片，使天地融為白色的一體。

    “小曦，愣著干嘛呢，還不快收拾東西回家了?”田萌萌見她下課了還端坐在座位上，一直盯著外面不知道在看什麼，忍不住問道。

    “啊？哦！”程曦這才回過神來，匆忙地收拾起書包。

    “萌萌，你先回去吧，我……”話說一半，程曦頓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好的聖誕節一起過，現在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果然男生就不能寵著，越來越無所謂了。

    “怎麼・_・?難道是要跟我男神約會?那你早說嘛，我懂得懂得，快去吧！”一邊說一邊幫著收拾，最後推著她出了教室。

    “你和男神約會的話，那我就不去當電燈泡了，麼麼噠愛你，撒有哪啦！”隨即朝校門方向而去。

    一場大雪過後，世界像披上一層銀色的衣裳，寒風一吹，雪花飄飄揚揚。馬路像一條玉帶伸向遠方，落了葉的樹枝上掛滿了毛茸茸的銀條，冬夏常青的松柏樹上，堆滿了蓬松的雪球，大地像鋪上了一層毛毯。

    出來僅僅幾分鐘，暴露在空氣中的臉已經被凍得通紅，鼻子仿佛麻木一般沒有任何知覺，搓搓凍成胡蘿卜的手指，抖動著僵硬的雙腿，這才恢復知覺。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程曦直奔高三教學樓而去。

    果然在教室最後一排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寂靜空曠，窗明幾淨的教室里，他安靜的趴在座位上做題，偶爾緊蹙眉頭，很快卻又舒展開，嘴角微微上揚，胸有成竹的拿起筆奮筆疾書。

    他解出題時的神采奕奕是極吸引人的，像個勝利的王者，莫名的讓人安心，想依賴他……他皺眉時又讓人有種想要守護他的念頭，想陪著他，幫助他……

    他是年級第一名的大佬，是女生們追求的校草，這樣完美的男生為什麼會看上自己——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高一女同學。

    雪後的夕陽是那麼的耀眼，一道光束直射進教室，反射在他的座位上，那一瞬間，他仿佛周身都環繞著光芒，鼻尖隨著呼吸輕輕翕動，眼睫毛顫顫巍巍，好看的像個女生。

    那一刻，程曦不敢貿然走上前去，唯恐破壞了這一道美麗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