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爺趕狼
作者︰
劉國林 更新︰2017-11-11 18:11 字數︰3827
臘月二十八這天,周二爺去縣城給兒子送點兒山貨過年。小兩口雙雙下崗,弄了個鞭炮攤兒賣鞭炮。人若不得志喝口涼水都塞牙,干啥啥賠,鞭炮的生意也好不哪去,積壓了一大堆。兒子說,你老人家挑一些帶回家,崩一崩窮氣,沒準兒來年就轉好運呢。周二爺認為兒子的話言之有理,不要白不要,山里人過年缺這玩藝,沒準兒就能在左鄰右舍賣一些呢,對付個路費錢還是辦得到的。這樣想著,便長的短的,帶響的滋花挑了一堆,裝進背簍里。
他知道兒子們生活不比自家強哪兒去,也沒打算在兒子家喝酒,便去了長途汽車站。心想,兩個點兒就到家了,也餓不到哪里去。誰知,他剛一上汽車就被攔下來——鞭炮是易燃易暴物品,不準帶上汽車。這下子周二爺是牛犢子叫街——蒙門子了。這麼多的鞭炮少說也值幾百元呢,怎麼能白白地讓汽車站給沒收呢?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我不坐行不?你就不罰我了我吧?一賭氣,周二爺把票退了回去,他要抄近道翻山回家。
周二爺不坐車省下了僅有的五元二角錢,怕肚子沒食,走不動這麼遠的山路,那就買飯吃吧。嘿,車錢省了吃飯,不虧。不過,花了錢得揀抗餓的吃。可他一連走了四五家飯館,除了高檔飯菜,沒有便宜實惠的。周二爺正打算去買幾個麻花充饑時,突然听到一家飯館的服務員喊︰“開業大酬賓,喝酒不收費。”周二爺听罷頓時眉開眼笑,有這等好事?不是騙人吧?當他核實準確後,便進去找了個座位坐下,點了一盤麻婆豆腐,一個拍黃瓜。這兩個菜雖然在北大荒不算貴,但北大荒寒冬臘月缺青菜,黃瓜尤貴,周二爺一听服務員報價,嚇得直嘖嘴,敢忙改口說︰“那就一個菜吧,有豆腐就行,豆腐是咱莊稼人的命,有酒就不要命也行。”服務員說︰“不點菜白喝酒也行。”“那哪成呢?我不佔你們便宜了吧?四元二角錢正好買個豆腐菜,白喝你的酒,管夠就行!”周二爺在家鄉是遠近出名的“酒瓶子”,一瓶酒解渴,二瓶酒潤胃,三瓶酒才能喝出點兒滋味。這回遇上了免費酒喝,多喝點兒酒照樣頂飯。
周二爺一小塊一小塊地品嘗著豆腐,大口大口地喝酒,足足喝了四瓶子白酒,喝得滿屋子人光瞅他了,卻不以為然。心想,瞅啥,不是說喝酒不花錢嗎?你有能耐也喝這些?可惜你沒這個口頭福,誰笑話誰呀?周二爺一直喝到瞅人都雙影了,才戀戀不舍地走出飯館。
自打家鄉修了水泥路,通了汽車,很少有人走山路了。路上沒人踩,積雪沒膝深,他邊哼著小調邊踩雪,只當消化食醒酒了,暈暈乎乎地走了兩個小時,累出一身透汗。北大荒的冬天黑得早,三點半鐘就黑天了。天黑時,周二爺走進野狼溝。走出野狼溝也就到家了。家鄉人都知道,野狼溝可不是輕易能走的,五六十年代這里的狼成群結隊的,動不動就劫道,沒有五七八個人結伴行走,很可能就被狼群吃掉。但到了七十年代後,山里的林子砍光了,狼群也藏不住了,都躲到深山老林里謀生去了,家鄉人也敢走山路了。不過,周二爺夜里一個人走野狼溝還是膽突兒的,便哼著小調給自己壯膽兒,老掉牙的“二人轉”的詞兒唱了一遍又遍,恨不得多生兩條腿,盡快走出野狼溝。
突然,周二爺覺得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兒,頓時打了個寒顫,“二人轉”小調也停了,一緊張,酒醒了一半兒。暗想,如果是過路人,拍一巴掌就該拿開;可這巴掌為什麼死死地按著不放?莫不是真的遇上了狼?小時候,周二爺常听大人講,狼這東西狡猾得很,劫道時悄悄地尾隨著行人,乘人不備猛地把前爪搭在人肩上,通常人以為是熟人開玩笑,習慣地一回頭,恰恰中了它的詭計,被它死死咬住喉嚨,就像草捆子似地倒下去,哼都不能哼一聲,蹬一蹬腿就完了。周二爺想,我才不能中你的圈套呢,你搭你的肩,我就是不回頭,況且背上的背簍隔著呢,你想掐我的後脖梗也費點兒事,戴草帽親嘴——差遠了!
就這樣走了幾十步遠,周二爺听到後背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兒撲鼻而來,周二爺斷定,肯定是遇到劫道的狼了。他後悔自己不該夜走山路,可是想回去也晚了,又不能等死,得想個辦法對付它才是,再狡猾的狼也斗不過人!這樣想著,他悄悄摸出打火機,狼最怕火光,它肯定會嚇跑的!隨著啪地一聲響,周二爺手中的打火機噴出一個火苗,周二爺就勢一揚手,肩膀上的巴掌被燎了一下,隨著嗷地一聲尖叫,周二爺聞到了一種火燎毛的焦味兒,肩上的巴掌也松開了。周二爺閃身一瞧,我的天,離他不遠處果真有一只狼,正瞪著對綠瑩瑩的眼楮瞧他呢。剛才讓火一嚇,跳到一旁正左顧右盼地觀察動靜呢!周二爺想多點一會兒手中的打火機,一是嚇狼,二是照亮,趕緊趕路才是上策。無奈手中的打火機才燃那麼一小會兒被燙手了,才下意識地一甩,打火機滅了,眼前漆黑一片。那狼見沒了光亮,一時也沒敢撲上來,而是嘴里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繞著周二爺兜圈子。這畜牲讓周二爺既恨又怕,他喝了飯館的酒,那是兩廂情願。眼前這該死的狼比他更摳,一分錢不掏就想白吃我,沒門兒!若是有堆干柴草就好了,我攏個火堆兒,陪你熬到天亮我就不怕了,反正我飽漢子不管你餓漢子饑。可是,借著剛才的亮光,周二爺已看清,四周除了茫茫的白雪和樹林外,根本沒有干草!就這樣,周二爺走一步,那狼也跟著走一步,周二爺停下來,它便人一般地蹲坐在雪地上,瞪著對綠瑩瑩的眼楮瞧周二爺,好像說,死都臨頭了,看你還能想出啥法子!它是想摧毀周二爺的意志,把周二爺嚇垮才下口。周二爺看準一棵老柞樹,想爬上去,既能背靠它歇息,還可以防備狼從背後襲擊。
那狼真是狡猾,見周二爺靠住了老柞樹,也不繞圈子了,面對面地和周二爺大眼瞪小眼地耗起來。周二爺此時已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平時打狼的故事听得很多,可當真遇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那麼多的辦法听來有意思,好听不管用。哎,不就是只狼嗎?比狗強不了多少。就憑我這一百八十斤的重量,壓也能壓死它,況且我還有胳膊有腿,《水滸傳》里的武松都能用拳把猛虎打死,我還斗不過一只狼?听來豈不讓兒孫們恥笑?我也學一把山東老鄉,來個徒手擒狼!這樣想著,周二爺的膽子大了,心也平靜了許多,兩個拳頭攥得咯 地響,眼楮也瞪得大了起來。又一想,狼可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允許往死里打呀,打死它犯法呀!它咬死我白咬,我要打死它可要吃官司——罰款啊!他一听罰款渾身就哆嗦,那可是血汗錢啊!
也說不上是嚇得還是凍的,周二爺喝的三斤半酒早就隨著冷汗蒸發了,剩下的只是透心的涼!不知不覺,他“啊叱”一聲打了個噴嚏,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響,把那狼嚇得一哆嗦,連忙跳出去三四步遠,卻又蹲下來看究竟。啥,這東西怕噴嚏,周二爺大喜,這個好辦,便朝著狼的方向張開大嘴準備打噴嚏。可這也不是想打就能打出來的,干張嘴,就是噴不出來,最後累出一個屁,又把狼嚇一哆嗦,跳出去三四步遠,瞪著對綠瑩瑩的眼楮朝周二爺看。心想,這回你黔驢技窮了吧?有能耐倒往出使啊?我隨時準備接招兒!
周二爺真的黔驢技窮了,想不出高招了,哎,要是有一百個打火機,燒完一個燒第二個,一直點到溝口就瞅到家了,就可以喊人了……想到打火機,周二爺頓時又來了精神︰背簍里有鞭炮啊,什麼過年不過年的,誰听還不是听?還是先把狼趕走保命要緊!他一伸手,從背簍里摸出一支長長的“夜明珠”,趕緊點著打火機,就見那狼身子挺了挺——周二爺樂了,哈,這畜牲也有怕的玩藝呀!事到如今,我也豁出來了,讓你免費听響!說著,他把“夜明珠”點燃,一眨眼,就听“ ”地一聲,頂端躥出一團火,到半空散開。那狼吃這一嚇,扭頭躲出三四步遠,又在雪地里蹲下了。
周二爺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自言自語道︰“我不打死你,我用鞭炮嚇你個好歹,也不會罰款吧?”這樣想著,他把“夜明珠”的長筒當槍使,瞄往狼的方向,好家伙,又是“ ”地一聲響,禮花貼在狼的屁股炸響,狼一聲低吼,猛地回頭向屁股後的光團咬去,卻什麼也沒咬到,又躥開了幾米遠。
周二爺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慌不忙地將禮花筒瞄著狼打,一連發出七個響。這下子狼熬不住了,放著響屁往附近的林子里逃。周二爺又燃放了一掛小鞭兒,听听聲音,知道狼並沒有逃遠,就在附近埋伏著觀察動靜呢。他知道這打火機未必能撐多久,就一邊放鞭炮一邊往溝頭撤,一直撤到溝頭,手中的鞭炮也沒敢停放。
家鄉人睡夢中听到野狼溝里的鞭炮聲,覺得奇怪,就相約順著聲音尋到溝頭,見周二爺一個人忙三火四地放鞭炮,邊放邊顧頭不顧 地往村里跑,便奇怪地問︰“周二爺,你這是唱的哪出戲?”連喊幾聲沒反應,大家以為他是夢游,不敢驚動,驚了要喪命呢,還是讓他自然醒來吧。其實,周二爺是嚇傻了。
周二爺夜半遇狼的事,當夜就被村長報到鎮上。第二天一早,縣里就派來電視台的記者采訪。鑒于前段時間“假虎案”的造假新聞,電視台的記者慎重地進行現場驗看,果然有狼的足印!電視台記者前後左右地好一陣忙活,把縣林業部門的領導也給足了鏡頭,說這是退耕還林的結果,三十年不見的“老對頭”又回來了。這還不算,林業部門還獎勵周二爺一千元,表彰他保護野生動物的功績,還讓他坐上鎮長的車到電視台錄相,說是讓他在電視上和全縣的觀眾見見面。
這下子可把周二爺美得不知說啥好了,光張著大嘴傻呵呵地樂。心里想,因禍得福了,白喝一頓白酒、白和狼過了一次招兒不說,電視台還露了一把臉。林業部門白給了一千元“壓驚”錢……這都是我周二爺時來運轉的好兆頭哇,說不定今年還能攤上啥好事呢!錄完了相,林業部門的領導用專車把他送回家,問他還有什麼要求。周二爺也沒客氣,張口就說︰“我為保護野生動物,把過年的鞭炮提前放了,你們得給我補上。走,我知道哪兒有賣的……”其實,他心里想著兒子的積壓鞭炮呢,也想讓兒子沾他點光哩!就這樣,周二爺趕狼的新鮮事兒,就像長腿似的,太年初一就在全縣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