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怪,心头有只太阳鹰
作者:夏商周      更新:2017-06-08 09:40      字数:6799
    几番春夏秋冬,几番红花变飞雪,几多欢笑与梦想,几多辛劳和忧虑,几多岁月的皱纹,像枯萎的藤蔓爬上范思思的眼角,就像她曾经呼唤过的那样,时间,它跑得真快呀,转眼间,罗比比已经十二岁了,成了将其小学五年级一班的一名学生。

    提起罗比比,将其镇的大人们无不翘起大拇指,夸个不停。嗬,这娃娃,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鼻梁挺括,唇红齿白,不但长得俊秀,而且聪颖异常,回回考试拿第一,弄得很多家长在孩子每次考试后鞭打他们时总是恶狠狠地大叫他的名字。可孩子们总是哭着喊:“罗比比成绩好,是因为他有个大书房!”显然,这些受气包在撒谎,即使父母把国家图书馆买来送给他,他们也不见得和罗比比一样用功。尽管如此,罗比比那间布置精致的书房的确是将其镇小朋友们最羡慕的。里面藏了好多书,有安徒生、格林、郑渊洁、唐诗宋词、四大名著、历史故事、《科幻世界》、《十万个为什么》……哇,简直像开了一家私人新华书店!这些书都是那个爱他如命的范妈妈专门为他搜罗的。慷慨的罗比比常常带着同学们到书房里一起阅读,争论,为一个胡编乱造的情节差点没把整栋楼吵翻。孩子们都奶声奶气地宣称,在将其镇,没有谁比他们的同学罗比比读书读得更多的啦,因为他叫罗比比,别人读一本,他一定会拿两个“比”字去跟他拼,他是我们学习的“兰博”——“比比博”。

    可是罗比比的调皮有时也真叫人头痛。有一次,教语文的栾老师过生日,上课了,栾老师刚走进教室,孩子们就齐唰唰地站起来,一齐高唱“祝你生日快乐”,接着从屉子里掏出各自的礼物,冲向讲台。眨眼间,讲台上堆满了鲜花、贺卡、刀具、镜框、瓷器、木雕之类的玩意,还有送给老师三岁儿子的糖果、饼干、奶粉等。栾老师热情地招呼孩子们坐下,把所有礼品统统装进编织袋,放在门角。正准备讲课,罗比比却站起来了,说:“老师,我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哦,谢谢。”栾老师双眼放光,笑容满面。

    “我写了一首诗,要献给老师。”

    “哦,是吗?读来大家听听。”栾老师哈哈大笑,心中却暗暗叫苦,“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真是优秀得太过分了!”

    罗比比大声朗诵起来:

    “今天是老师的生日,老师在花园里沉思。

    他想变得更有力量,好让他的花园更美丽。

    瞧,他像湖水一样荡漾,像大树一样悲伤。

    躲在太阳里的三足乌感动了,答应让他变化。

    它扇出长有无数鹿角的光辉,蒙上了老师的眼睛。

    当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

    啊,我们的老师变成了——

    世界上最强大的卡通。”

    全班哄堂大笑。栾老师笑容可掬地问:“我可不可以知道我是什么形象呀?”

    “我还没背完呢。”罗比比答道。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朗诵道:

    “他的头发变成了风,

    但只剩下波浪的形状。

    他的眼睛里点着两支蜡烛,

    那是他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路。

    他手持一把通天神剪,

    无情地剪掉我们身上的乱枝桠。

    他的肚皮上长着一个大喇叭,

    喇叭不停地喷水,浇灌祖国的花草树木。

    他脚踩风火轮,像汽车在天空飞行,

    把逃学的小家伙一个个抓回教室。

    更神奇的是,当他挥舞拳头演讲的时候,

    他的胸膛常常喷出一股白烟,

    天上的鹰带着它飞向远方,

    老师说,那就是理想,

    是我们这个时代前进的方向。”

    “好酷,比比博!比比博,超酷!”同学们打着拍子朗诵起来,好像早就跟罗比比预谋好了似的。栾老师挤出笑容,刚要评价,罗比比却从屉子里摸出一张画来,走到讲台,敬了一个礼,双手把画献给他。

    “栾老师,这就是你的卡通形象。”

    “非常感谢。”栾老师接过画,像巴西队队长捧着大力神杯一般向全班展示一番,孩子们又拍桌子又跺脚,笑成一团。画中的栾老师简直成了一头怪兽:头顶波浪,眼含蜡烛,手持神剪,脚踩风火轮,胸膛冒烟,腹部的喇叭口吐着水花。他弓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在一群花草树木中,得意洋洋,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把它们身上冒出来的怪东西咔嚓一声剪掉。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向他行举手礼,鼓着嘴一齐喊:“祝您生日快乐!”这六个字加上惊叹号依次染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等七种颜色,把已经变成卡通人的栾老师花朵般地包围……

    栾老师不知是惊叹呢,还是尴尬,总之在讲台上愣了半天,那堂语文课本来是要讲一篇议论文——《美好品德是怎么来的》,最后只好找了几首唐诗来摇头晃脑地读几遍,便草草收场。

    这件事很快就嘻嘻哈哈地传遍了将其镇,成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怎么说,罗比比的恶作剧终于导致了一个“美好品德”的产生——马校长下令,从今往后,教师一律不得向学生收礼,违者处分,严重者开除公职。接着,将其中学也制定了类似的规定。从此,孩子们再也无需为向老师送礼发愁了,不过,家长是否愿意或者怎样向老师表达敬意,那又另当别论了。

    这一年秋天,县里举办第五届全县中小学文艺比赛。将其小学准备了一场集朗诵、歌唱、舞蹈于一体的综合节目,主题是歌颂月亮山和将其镇的美丽与幸福。校长亲自点将,让罗比比担当朗诵角色。这个节目非常精彩,最后拿了小学组第二名。当时坐在台下的范思思欢喜得真想号啕大哭。小小的将其镇为此大大地荣耀了一番,要知道,将其镇的文化在全县一直像烂泥巴起着垫底的作用啊。

    可是在大人们看来,罗比比之所以聪明,是因为他爱吃一种奇怪的“三合饼”的缘故。那可是范思思的专利。范思思把红苕、土豆用粉碎机磨成粉,再和鸡蛋拌在一起烘烤,结果一炸出来,色香味加营养一应俱全,罗比比最爱吃这种饼了。如此简单的小配合,镇上的家庭主妇们自然不屑一顾,她们认为要让孩子聪明,还是大鱼大肉来得快些,因此罗比比爱吃这种低级原始的混合物,一定是出于某种怪癖的原因。

    不知道这个结论是否包含某种嫉妒的意思,反正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让将其人的正宗后代相形见绌了,他们心里酸溜溜的,所以有意无意地总要提醒这个外来人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罗比比每次放学回家,街两边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总是热情地叫住他:“比比,过来玩一会,有糖吃呢。”

    开初,罗比比总是礼貌地停住脚步,有问必答,但不久就害怕了。那些妇女们在东拉西扯之后,总是一个劲地追问:

    “比比,想不想你的亲爹亲妈呀?”

    “你长大了会去找他们吗?”

    “假如你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你会跟哪一对?”

    罗比比张口结舌,浑身颤抖,泪珠在眼里直打转,大人们见他这样痛苦,就心满意足地齐声叹息:“唉,这孩子真可怜!”

    这些笑容满面、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长辈们为什么喜欢拿这些残忍的问题来折磨一个小孩呢?罗比比真是弄不懂,他开始躲避那些坐在屋檐下无所事事的闲人们。

    “不,我要回家。”他低着头,嘀咕着回答,加快了步伐。

    大人们哈哈大笑。一个妇女厉声喝道:“罗比比,你知不知道你老爸是酒鬼?”

    罗比比停住了,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那个妇女,气得满脸通红。那个女人衣着鲜艳,趾高气扬地端坐在一群妇女当中,活像一只红腹锦鸡。罗比比认得她,她是隔壁二班班长、年级成绩排名第二的洪升升的妈妈,是将其镇镇长的老婆,本镇第一夫人。

    “怎么,你不信?”镇长夫人恶狠狠地叫道,“不信问问这些阿姨!你老爸给将其镇的历史抹了黑!”

    “我爸爸不喝酒,我从来就没看见他醉过!”

    真的,罗比比长这么大,还从没看见罗九利喝过酒,更别说醉醺醺的鬼样了。不过,那些大人们总是拽住他不放,津津有味地给他讲述罗九利从前的故事,讲他怎样冒充英雄把范思思搞到手,怎样因为不能生育而变成臭名远扬的酒鬼,特别是吴院长抱着罗比比寻找范思思的那一天,他又怎样大发酒疯,哭喊着要扭断罗比比才四个月的头……

    小比比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后,回到家就天真地问父亲,被罗九利猛拧了一阵耳朵,拧得他哇哇大哭。

    “我要你记住,他们在胡说!”罗九利贴着他的耳朵厉声喊道,“以后少跟我说话,更不许惹我!”

    岁月的记忆凝铸成斑斓的石子,月亮河唱着歌把它们带向远方,在卷起朵朵欢笑的碧波上,罗比比和同伴们扑打着,嬉戏着,渐渐长大。

    可有谁知道他聪颖活泼的背后还藏着苦恼和忧伤呢?

    出生是他心中最大的问号。

    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我以后能找到他们吗?他们在想我吗?将来会找到我吗?

    为什么爸爸不能像妈妈那样爱我呢?他为什么对我那样冷淡,几乎不和我说话?就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吗?他很少打我,可是一不顺心就拧我的耳朵,高兴的时候也拧。

    在这个家里,以及在这个镇上,尽管有范思思的疼爱和保护,他还是感到压抑、脆弱和无助,有时甚至是恐惧。苦难的出生,养父的冷淡,大人小孩的嘲笑,这一切都使罗比比过早地学会了沉思。有时,放学后,他独自走到月亮河边,坐在一块岩石上,默默地打水漂,那忧伤的神情让路过的大人们很是吃惊。

    有时,他真想溜出去,到啸舞去寻找自己的亲爹妈,可要是自己走了,妈妈一定会伤心死的。

    每个月的例行身体检查,也让他苦恼,因为这使他觉得自己和别的伙伴们不一样,而且是来自啸舞的医生为他体检,这就更遭到同伴们的嘲笑。妈妈说,他体质先天不好,需要后天一万倍的呵护。的确,他也觉得自己特别容易感冒;五岁那年,有一次发高烧,昏迷了三天才醒来;八岁时还因为一场大病不得不休学一年。可那是老皇历了,现在他觉得身体已经变好了,而且越来越棒,八百米跑还拿了全班第三名,但这个成绩毫无用处,不管他如何抗议哀求,每个月的十五号下午,那个来自啸舞的杜医生还是会幽灵般地准时冒出来,把一块测心率用的仪表恶狠狠地按在他的胸口上。

    除了这些,他还被一个奇怪的秘密苦恼着,好奇着,冲动着。

    他总觉得自己心中模模糊糊有一只鹰在飞翔,这只鹰通体黑色,可是头顶的羽毛却火一般红,而且竖卷成一个圆形,仿佛顶着太阳在飞行。他叫它太阳鹰。他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是怎样钻进他的大脑的。它总是出现在金光闪闪的悬崖上,一飞冲天,声震长空。有时,即使没有感觉到它的飞翔,也能听到它秘密的叫声。当他极目了望的时候,他感到身体里的这只鹰总是飞向月亮山。他渴望和它一起飞去,飞向月亮山的深处,在蓝天白云间、在波涛起伏的林海里自由翱翔。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想象自己飞翔的样子。时光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是带着太阳鹰的影子一块生下来的吗?它会不会是我的灵魂,喜欢住在我的小脑袋里?那么,等我长大了,它会叫我做什么呢?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呢?”

    太阳鹰巨大的翅膀扇来巨大的猜想,振动着罗比比幼小的身体和心灵。

    “妈妈,为什么我头脑里有老鹰在飞呀?”当他感到苦恼的时候,就想从妈妈那里得到安慰。

    “嗬,你肯定又想去捉鸟了,要不就想去爬山!”范思思吓唬道,“我已经警告你多次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呆着,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那只老鹰就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每次都是这样令人泄气的答案,罗比比不再向妈妈诉说心头的秘密了。他转向邓昂、王铜、许帅帅三个儿时伙伴,可还没等他说完,三个小哥们就轻蔑地、粗暴地、得意洋洋地打断了他。

    “你只想变成一只鸟?是不是想离家出走呀?真没志气!知不知道,我邓昂肚子里有一百头老虎在叫,一千头狮子在跑,一万头大象在跺脚,谁敢欺负我,我就踩死他!”

    “我只想变成黄鼠狼,”王铜细声细气地说,“要是看谁不顺眼,放个臭屁熏死他!”

    “我成绩不好,爸爸老打我,可我不想变老鹰,我想变壁虎。”许帅帅得意地说,“有一晚上,我爸上厕所,看见墙上爬着好多好多的壁虎,吓得昏过去了,他说那是我死去的爷爷变的。因为我爸打过我爷爷,把我爷爷打得像壁虎一样趴在地上,我爷爷就哭着说,死了变壁虎来吓他。每次我爸爸打我的时候,我就想啊,想啊,想啊——”

    “想什么?”大家都好奇地问。

    “变壁虎呀,笨蛋!”许帅帅更加眉飞色舞了,“现在我脑子里爬满了各种各样的壁虎,就跟罗比比的脑袋瓜飞满了老鹰一样。”

    “只有一只鹰!”罗比比纠正道。

    “那是因为你想象力不丰富!”许帅帅竖起小指嘲笑起来。

    “不刺激!”邓昂、王铜也挤眉弄眼地嘲笑说。

    在这些气概非凡的捣蛋鬼眼里,要是谁的脑袋瓜里只飞着一只普普通通的鸟,那真是太弱智了。

    从此,罗比比再也不向别人提这个秘密了。他要独自守护这只神鹰,独自面对它所带来的一切。他暗暗发誓,即使全世界都讥笑他,他也要珍视它,拼命保护它,因为这只鹰已经和他的心灵密不可分了。

    实话实说,罗比比对邓昂从动物园搬来的猛兽、王铜脏兮兮的黄鼠狼、许帅帅那群阴险的壁虎也是不屑一顾,因为他们想象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打架,吓唬人,可他拥有的这只鹰就不同了,它不是他想出来的,它天生就飞在他的脑海里,飞在他的心里,更重要的差别是,这只神秘的鹰还经常给他带来一个同样的梦。

    他常常梦见自己在月亮山的森林里游荡,有无数只鹰在天空飞翔着,陪伴他。

    “我有东西掉在月亮山了。”他一边在梦中寻找,一边嘀咕着。

    然后,他总是梦见自己来到一个优美神奇的地方。一面瀑布从一座优美的山头落下,落到一个深深的潭里。那座山很高,非常好看,呈弯弯的月牙形,像一只小船儿漂浮在天上,瀑布就是从上面飞泻下来的。整个山头好像是一只眼睛在无声地哭泣。他把这座山取名叫月牙山,下面的深潭就叫月亮潭。月亮潭岸边,是一片宽广的草地,开着许多美丽的野花。隐隐约约有一个人,站在草地上仰望;真是奇怪,那个人好像是自己,又好像是别人。再仔细一瞧,哇,四周站着密密麻麻的鹰,都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妈,我知道月亮山的名字怎么来的了。”第一次梦见这个地方之后,罗比比兴冲冲地告诉范思思。

    “说来听听。”范思思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应答。

    “因为有座山的形状像月亮。”罗比比得意洋洋地说。

    范思思哈哈大笑:“傻东西,这种说法早就过时了,好多人都这样猜过。”

    “可他们没见过这座山。”

    “呵呵,你见过?带妈妈去溜达溜达。”

    “我只是梦见。”罗比比有些泄气,“上面还有瀑布飞下来呢。”

    范思思笑得更厉害了:“傻傻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因为太相信你的猜测才做梦的。”

    “不,我从来没这样猜过,”罗比比很不服气地说,“是它自己来找我的,还有好多好多的鹰跟着我。我一定要找到这座山!”

    范思思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比比别乱来!月亮山又大又深,钻进去了就出不来!从今以后,不许你私自去爬山!”

    罗比比和伙伴们在假期常常去爬月亮山,但那只是月亮山的起点处,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山头,在家长的严厉禁止下,他们从来没进过月亮山的腹地。

    范思思不相信这个梦,罗比比就讲给邓昂他们听(只是一字也没提到鹰),没想到小男子汉们更是不屑一顾:“废话!月亮山长得不像月亮怎么叫月亮山,白痴都懂!”

    “你们见过月亮形的山?”

    “没有,”小家伙们笑嘻嘻地说,“我们也是猜的。”

    “猜有什么用!我们一定要找到这座山,爬上去,顺着瀑布冲到水潭里,那才好玩。”

    伙伴们登时眼睛贼亮,可刹那间都熄灭了:“好玩是好玩,可怎么找呀?月亮山那么大,走都走不进去。”

    没有谁相信罗比比的梦是真的,除了他自己。可怎样才能找到梦中那个神奇的地方呢?他寄希望于那只飞在他内心深处的太阳鹰,它一直和他住在一起,心灵相通,应该知道他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他相信,总有一天,一只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神鹰会飞进他的书房,把他带到那座月亮形的山头上去。

    对暗中苦恼的罗比比来说,书房是他最珍爱的个人世界,书中那些五彩斑斓的想象里藏着他真正的家。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朗诵着,常常惬意地笑出声来,这时他忘了不幸的出生,忘了养父的冷漠,忘了镇上大人们的称赞、嘲笑和怜悯,沉浸在虚幻、温暖而纯净的世界里,就仿佛,他已悄悄飞临梦中那个神奇的地方,跳进了月亮潭,尽情尽畅地嬉戏,而那些密密麻麻的鹰,他的忠实的朋友们,在头顶飞舞,像一群在飞行表演的战斗机变幻着惊险迷人的方阵。

    那个梦做多了,渐渐地在他内心深处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觉得自己不属于将其镇,不属于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只属于神秘的月亮山,它是他从前的家和将来的家,他应该回去。每次望着月亮山的时候,他总感到它在呼唤他。他迷迷糊糊地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在一只鹰的带领下,走进月亮山深处,和神奇的动物植物们一起生活。

    “我是一只鹰!”夕阳下,当他站在楼顶遥望庄严灿烂的月亮山,那只顶着太阳的鹰又在心头飞鸣的时候,他禁不住张开双臂呼喊起来。

    “啊,回到月亮山!”这个想法既使他激动,更使他害怕,伤心,因为他实在不想离开妈妈。她太爱他了,他也深深地眷念她,尽管她非常严厉。有时,他会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偷偷哭泣,仿佛他已经离开妈妈回到月亮山去了。

    他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范思思,除了怕她难过之外,他也觉得这个念头太古怪了。他怕妈妈骂他脑子有问题,要是被伙伴们知道了,更会骂他神经病,还有,罗九利知道后一定会拧掉他的耳朵的。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中的神鹰,以及它所带来的一切秘密。现在,十二岁的罗比比以往更频繁地梦见月亮山、月亮潭以及无数只飞翔的鹰。他瘦小的身躯怎能承受它们强大的呼唤?有时,他哭喊着:“我不要做这个梦了!我不要见到你们了!让我安静!”但渴望总是压倒苦恼。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的时候,或是半夜里从梦中醒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望望窗台,期待着一只神鹰飞进来,把他带到那个神奇优美的地方——月亮山的圣境去。

    “那只鹰一定会来接我的!”

    这是2019年春天的一个夜晚,罗比比趴在窗前,双手托腮,凝望着星空下闪闪发光、巍峨神秘的月亮山,不住地喃喃自语,热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