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降羅比比
作者︰夏商周      更新︰2017-06-08 09:39      字數︰8902
    啪,昏黃的天空下,一只灰白的碟子旋轉著飛出了窗口,摔碎在大街上,緊接著傳出一聲咆哮︰“這個家冷得像南極洲,都是你惹的禍!”

    “什麼?是我的原因?我叫了一萬遍了,你也不到醫院去查查,要是我的問題,我馬上跳月亮河,變成樹葉漂走!”

    听到這激烈而熟悉的爭吵聲,將其鎮的居民們趕緊關上生繭的門窗,他們都知道,那醉醺醺的羅九利又在找他老婆的岔了。這兩口子對將其鎮寧靜空氣的污染已經有三個年頭了。

    “嘿嘿,我會有,問題嗎?我,我是男人。男人是一,一家之主,是社,社會的統,統治者,會,會有問題嗎?哈哈哈哈!”

    羅九利一邊抱著酒瓶咕嚕嚕地往嘴里灌,一邊鄙夷地乜著老婆範思思。

    “走,明天到嘯舞檢查去!到底是誰的問題,一查就知!”範思思氣概非凡地冷笑一聲。

    “我,不去!”羅九利瞪著血紅的眼,拼命地甩著頭,還把**用力地拍了一下,“沒問題,我壯得很。思思,不要逞強啦,嘿嘿嘿,肯定是你,你的問題……”

    他咕噥著,踉踉蹌蹌地走進臥室,貓著腰,攀著床頭,但他沒能爬上去,砰的一聲摔倒了。“安穩了,現在,開始做夢……”他喃喃著,摟著空酒瓶就橫在地板上打起鼾來。

    範思思虛弱地斜靠著門,望著在自我深淵中愈來愈**的丈夫,又一次傷心得流下淚來。

    難道這個男人的一切絕望,都來自一個女人沒有生育的緣故?可不能把罪過全推到她範思思一個人的頭上呀。她曾獨自到北京某著名醫院去做過檢查,結論正常得不得了,可羅九利對那張蓋著鮮紅印章和署有權威醫學家姓名的報告單根本就不信。自然,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把自己送進醫院也去“解剖”一下。

    “我是決不會有問題的!”他噴著一串串酒氣,厲聲叫嚷,“你們看看,我這麼高大,這麼強壯!”

    他不但對老婆這樣叫喊,還對鎮上所有男人們——自然也包括幾歲的男童——這樣叫喊。剛開始,將其鎮人都熱烈地同情他,帶著傷感的關切安慰他,鼓舞他,給他引介各種偏方(當然一律遭到絕對自信的謝絕),漸漸地大家都煩了,不理他,最後一見到羅九利那張準備發表聲明的醉嘴,都捂著耳朵飛逃而去。只有孩子們依然熱情地圍著他,邊跳邊唱專門為羅九利叔叔共同編寫的一首兒歌︰

    “羅九利,利九羅,

    天天醉成一陀螺。

    酒中沒有紅孩兒,

    酒中只有老八仙。

    將其人人呼不歸,

    自稱強壯如高山。

    殊不知,

    目已亂,神已散,

    風吹一個泥人丸。”

    連小孩子都這樣鄙視他,可見羅九利已經把自己變成將其鎮最大最令人討厭的蒼蠅了。要不是他老婆範思思,一個熱情、爽快、能干、樂于助人的善良女人,在將其鎮享有極佳的口碑,這個脆弱而頑固的男人早就被全體居民投票驅逐出境了。

    將其鎮非常非常的小,就像一顆櫻桃,坐落在月亮山下,隸屬于嘯舞市下轄的龍鼎縣,相對于縣城來說,已是夠偏遠的了,更不用說和作為國內大都市的嘯舞之間的距離了。大致說來,將其鎮的風光還算俊秀,一條清澈的小河叮叮當當地流過,每天都用她動人的音樂把將其人喚醒,像慈母一樣照看著他們。將其人都叫她月亮河,因為她是從月亮山里流出來的。瞧,那巨大的月亮山就像古代的屏風擺在將其鎮的身後,和它的名字一樣美麗而神秘。天上的月亮為什麼會變成它的名字呢?將其人可從來沒問過這個傻問題,因為這個名字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老人們都說,從盤古開天闢地的時候,它就叫這個名字了。不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兒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鎮上的人常常看到一些背著包拿著相機扛著攝影機之類的年輕人,來月亮山探險,甚至還冒出了金發碧眼的外國佬。于是老老少少的心都被激活了,他們幻想月亮山也能變成廬山,將其鎮也能變成牯嶺。但是嘯舞市下了一道死命令,永遠禁止開發月亮山,據說這個地方法規還得到了國務院的支持,盡管如此,將其人還在大做開發月亮山賺大錢的美夢,甚至把它變成了抽打孩子刻苦學習的一把苛刻的鞭子︰

    “娃娃,快拼命讀書,將來做嘯舞市長,把這個禁令給我廢了!”

    “走著瞧,時間會改變一切的!”他們在閑聊中常常會忘乎所以地沖著遙遠的嘯舞市政府,豪氣沖天地嚷道。不過夢歸夢,現實歸現實,干嚎之後,他們也只能把今日的發財夢寄托在那些年輕時尚的探險家身上了。因此毫不奇怪,當他們看到醉醺醺的羅九利在街上東倒西歪胡言亂語嚴重損害將其鎮形象的時候,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要不是這酒鬼給將其鎮摸黑,那些來學徐霞客的人就會像螞蟻一樣多得數不清!”

    他們曾親眼看到幾個大學生模樣的探險者捂著鼻子從羅九利身邊逃走的樣子,一邊逃一邊嘀嘀咕咕︰

    “我還以為將其是一塊淨土呢。”

    “到處都在污染,到處都在**!”

    “上帝保佑月亮山,阿門!”

    听到這些災難性的評論,將其鎮的居民把一腔怒火都撒到羅九利身上了,要不是看在範思思的份上,嘿,他們不在街上挖個陰坑倒滿潲水讓羅九利自個兒掉下去淹死那才怪呢。

    只是讓將其人大呼看不懂的是,羅九利這廝如此“阿斗”,漂亮能干的範思思居然沒把他甩了,反而依舊把他照顧得體貼細致,盡管兩口子吵起架來誰也不讓誰。

    其實說來也簡單,七年前,正是在縣城蹬黃包車的羅九利,在一個黑咕隆咚的拐角處,硬是從五個歹徒的刀下把素不相識的範思思救了下來,為此身負重傷。經過兩年波波折折的熱戀和苦戀,一對英雄美人終于走到一起。那時的羅九利的確長得高大強壯,堅毅的輪廓還透出幾分英俊,加上他的英勇和柔情,呵呵,真的很讓女孩兒著迷的哪。可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如今,見義勇為的好青年已經被萬惡的酒精分解得虛虛浮浮的了,連走路都像鬼魅蕩秋千一樣。晚上,每當範思思為醉得不省人事的羅九利擦身時看到對方腹部那一道刺目的刀痕時,離婚的念頭眨眼間就消失無蹤了。

    “人不能沒有良心,我會讓他重新振作起來的。”她咬著嘴唇對自己狠狠地說。

    更令將其人奇怪並苦惱的是,那羅九利雖然動不動就沖範思思吼叫,可卻從不曾喊出過“離婚”二字!

    對範思思來說,要讓丈夫重新樹立生活的信心,就必須在他們黑暗的二人世界里,增添一個孩子——那寶貝兒渾身金光閃閃,扇著翅膀從浩瀚的星空飛下來,徑直飛進他們的窗戶,停在那輛已經買了幾年的嬰兒床上,咧著小嘴呀呀地笑,像小太陽一樣照亮這棟陰冷的三層小樓,把他們的生活從墳墓里拉回燦爛的人間。

    “叫醫生幫我們做個試管嬰兒怎麼樣?”這個高科技建議範思思不知提過多少次了。

    “呸!”羅九利晃著酒瓶厲聲喝道,眼前同時飛旋著將其鎮所有老少爺們譏笑的面孔。

    “要不,我們去領養一個。”範思思總是不緊不慢地提出另一個方案。

    “羅九利大爺會養別人的崽嗎?”羅九利“大爺”鄙夷地說。

    其實,範思思也一直猶豫不決,這倒不是因為她害怕羅九利,而是因為她還在暗中等待最後一刻的奇跡降臨,她深信,她和羅九利無須借助任何外力,就可自主產下後代,然而幾年過去了,殘酷的事實徹底粉碎了她的希望。面對在虛妄的深淵中**得無可救藥的丈夫,範思思終于作出了英勇的決定︰領養一個孩子,承擔隨之而來的一切後果!

    于是她開始暗中托人打听,不過效果並不好,因為這一帶並沒有棄嬰的惡習,無論多窮,也沒有把自家的孩子抱給別人家的念頭。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反正龍鼎縣城沒有兒童福利院之類的慈善機構,範思思便托嘯舞市的幾個做批發生意的老板朋友幫她物色(當然是男嬰)。一晃幾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範思思不由得暗暗焦急;雜貨店的生意最近很是紅火,要不然,她一定會關上店門,親自往嘯舞跑一趟的。

    這天傍晚,範思思送走最後一個顧客,端了張凳子坐在店門前,出神地凝望遠方。夕陽把柔和的金輝撒滿了寧靜的街道,為將其鎮鋪上一面無限長的斑斕錦緞,但是在範思思的眼里,卻更像是一條神秘的河,一條來自天上、又流向天上的河。它向她眨著眼,目光里翻動著幽微的細浪,似乎在招呼她上船,要把疲憊的她渡上即將出現的星空。歸鳥盤桓,清風蕩蕩,月亮河送來了慰眠的歌聲……

    範思思不覺涌上一股悲傷的情緒,她想起了自己的命運,禁不住蒙上臉,躲在自己的手掌里發出一聲低低的、深深的嘆息。當她移開手指,她望見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從街的另一個盡頭緩緩駛來。

    那輛車披著燦爛的霞光,踏著無聲的樂音,像一首優美的抒情歌曲從毛阿敏的嘴里飄來一般。鎮上的人都好奇地、笑眯眯地望著這個夜幕降臨時的來客。這又會是哪一個可愛的、心血來潮的探險者呢?當範思思看見那塊嘯舞牌照的時候,她的心忽然怦怦亂跳起來。她帶著無限的渴求,目不轉楮地望著那輛開得越來越慢的車;當這位“鋼鐵貴賓”經過一番東瞅西瞧,最後停在“思思小百貨”門口的時候,範思思呼的一聲跳了起來!

    最先出來的是司機,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接著,兩個穿白大褂的護士模樣的年輕女子鑽了出來,她們擋住窗頂,扶著一個同樣穿白大褂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令人大吃一驚的是,這位長著一張慈祥面孔的婦女懷里,竟抱著一個嬰兒!

    呼啦一聲,將其鎮幾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圍了上來,看熱鬧。

    “請問,這是範思思女士的家嗎?”那位懷抱嬰兒的中年婦女和藹地問道。

    “範思思就是我。”範思思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你先生姓羅吧?”那婦女笑眯眯的。

    範思思還沒點頭,四周的鄉親倒替她嚷開了︰

    “是姓羅,叫羅九利,四代單傳。”

    “可惜是個酒鬼!”

    “這會兒不知醉到哪個店去了,哈哈哈。”

    “這家伙還沒生產呢。你們是觀音菩薩派來的送子娘娘吧?”

    這些熱情的鄉親們可真讓範思思丟盡了臉,可她不能發怒,還得用力裝出笑臉來︰“你們小聲點,別把娃娃吵醒了。”

    那嬰兒對四周的嘈雜似乎無動于衷,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你先生姓羅,真是太好了!”那中年婦女說道,“我是嘯舞市兒童福利院的吳院長。範女士,听說你很想領養一個孩子,卻一直未能如願;我偶然從一個朋友的朋友那里听到你的故事,非常感動,所以,我親自給你送寶寶來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把他帶好的。他是個男孩。”

    哇!看熱鬧的鄉親們都歡呼起來。

    “吳院長,我們進去談吧。”範思思倒顯得很冷靜。

    “好的。”吳院長點點頭,隨範思思走進屋。眾鄉親發一聲喊,就要往範思思家里沖。範思思皺了皺眉。吳院長道︰“各位鄉親,領養孩子的事很復雜,我要和範女士單獨商量,你們就不要進來了。”將其人嚷得更凶了︰“我們要幫範思思拿主意,決不能讓她吃虧!” 吳院長冷哼一聲︰“小青小碧,給我守住!”

    “是!”兩個護士答應一聲,往大門口一站,活像門神哼哈二將一樣,雙手叉腰,柳眉倒豎,怒目圓睜,以最高的分貝齊聲喝道︰“你們要——尊重——別人的——隱——私!”眾鄉親都大嚇一跳,連連後退。站在車旁抽煙的年輕司機禁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這當兒範思思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範思思把吳院長帶到二樓的客廳里。吳院長剛一落座,範思思就撲通一聲跪下了︰“感謝吳院長送子之恩!”吳院長忙道︰“快起來快起來!”範思思站起來,已是淚流滿面。吳院長的眼楮濕潤了︰“唉,我總算為這個苦孩子找對媽媽了。”範思思道︰“吳院長,您放心,我一定會把他當親兒子撫養的,讓他上大學,考博士。”說著目不轉楮地盯著吳院長懷中的嬰兒。吳院長笑道︰“來,你這個做媽媽的抱一抱。”範思思激動得渾身顫抖,伸手接過孩子,摟在懷里,左看右瞧。那嬰兒睡得正熟,不時努著小嘴咕噥兩聲。只見他額頭飽滿,五官清晰俊秀,顯然十分漂亮。範思思心花怒放,忍不住在孩子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真的是個男孩?”範思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想不到你也有舊思想。”吳院長笑道,輕輕解開襁褓,“看見***沒有?”

    “看到了看到了,”範思思樂得合不攏嘴,“羅九利一定會接受他的。”

    吳院長忽然嚴肅地說︰“你把孩子抱到床上去,我有話對你說。”範思思便把嬰兒抱到臥室里去,輕輕放在床上,然後回到客廳,這才發現竟忘了給客人倒水,趕緊給吳院長斟上一杯茶。

    吳院長道︰“你真的喜歡這個孩子嗎?”範思思咬牙切齒道︰“這個寶寶我要定了!”吳院長站起身來,低著頭踱了幾步,緩緩說道︰“孩子可以給你,不過有一個條件。”範思思渾身一顫︰“什麼?”吳院長道︰“這個孩子必須取名叫羅比比!”範思思瞪大了眼楮︰“為什麼?難道我沒有為他取名的權利?”吳院長笑了笑︰“你誤會了。這個孩子被遺棄到福利院門口的時候,我們從他身上發現了一張紙條。你看看吧。”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條,遞給範思思。範思思接過一看,紙條上似有殷殷血跡,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

    “羅比比,罪孽的造化,生于2007年1月15日黃昏大雪中,其母處境艱難,求好心人給他一條活路吧,不幸女頓首!”

    “可憐的小家伙,已經熬了四個月了!”範思思頓時落下淚來。吳院長要過紙條,揣入懷里,動情地說︰“叫他羅比比,是為了給這位苦命母親一個安慰。她給了這個孩子生命,卻不能撫養他,共享天倫之樂。你想想,人間還有比這更慘的事嗎?你是一個渴望做母親的人,一個好人,應該理解這個母親的心情。我也是一個母親。世上母愛有多種,有的直白,有的含蓄,有的快樂,有的悲慘,我們保留羅比比這個名字,算是對悲慘母愛的一個紀念吧。”

    範思思含淚道︰“你把這個孩子送給我,也是因為我家男人姓羅嗎?”吳院長沉重地點點頭︰“你猜對了。有很多姓羅的人家看中了比比,可都不願接受這個條件,就只好告吹了。”她說著一把抓住範思思的手,激動得熱淚直涌︰“範女士,你是一個勇敢又有愛心的母親,我相信你不會放棄的,是嗎?羅比比是個乖寶寶,長大了一定有出息,一定是個大孝子,那時你可就洪福齊天了。”

    範思思流淚道︰“吳院長,你真是個活菩薩呀!我答應你,孩子就叫羅比比。”

    “你男人呢?”吳院長急切道,“你不怕他反對嗎?”

    “羅九利?”範思思哼了一聲,“他不答應,我就離開他,一個人撫養比比,決不含糊!”

    “找對人了!我終于找對人了!範女士,謝謝你。”吳院長向範思思深深地一鞠躬,把範思思唬了個局促不安。

    “要是有什麼經濟困難,別忘了告訴我,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吳院長把名片遞到範思思手中。

    “謝謝,我會做一個稱職的母親的。”

    “還有一件事,希望不會打擾你。羅比比這娃娃身體不是很好,每個月,我會派個專職醫生來對他進行全面身體檢查。”

    “不必了,鎮上有醫院的。”範思思急忙答道。

    “這里條件差,我不放心;這小東西命太苦了,我要對他負責。我已經決定了,羅比比每月的例行體檢,一直到他十八歲。”

    “啊?”範思思驚訝不已。

    “範女士,這是我們福利院對一個好心人家力所能及的幫助,也算是另外一個領養條件吧,希望你能接受。”吳院長的口氣又嚴肅起來。

    “好吧,我接受,你們都不嫌麻煩我還怕什麼。”範思思笑道,“還有別的條件嗎?”

    “沒有了。”吳院長哈哈大笑,熱情地和範思思握手,“過幾天,我派人接你到市縣兩地辦領養手續。手續一辦妥,小寶寶就是你的了。法律尊重你!法律保護你!”

    “太謝謝您了。”範思思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搖著吳院長的手急切地說道,“要是將來,孩子的生母到福利院查她的孩子,想要回去,求你們不要告訴她,範思思不能失去自己的孩子。”

    “法律尊重你!法律保護你!誰也不能和法律作對!感情也不行!”吳院長演講般地大聲說道,唾沫橫飛。

    或許是她的聲音太富有感染力了,樓上忽然哇的一聲,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羅比比醒了!”“我的寶寶醒了!”兩個女人大呼小叫,慌慌張張地跑進臥室。吳院長動作奇快,搶先把羅比比抱到懷里,一疊連聲地叫︰“快,他餓了,有奶粉沒有?嬰兒奶粉,專用的?要名牌!”

    “有有有!”範思思說著跑下樓,眨眼間就拿著一個奶瓶跑上來,里面已經沖好了奶。“溫開水沖的,不燙。”說著把奶嘴直往嬰兒嘴里塞。小家伙止住哭聲,抱著奶瓶,津津有味地吸了起來,一邊吸,一邊目不轉楮地看範思思。範思思喜不自禁,搶過小寶寶,抱在自己懷里,無限溫柔地凝視著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全部生活的孩子。啊,他那雙眼楮真是又大又黑又圓又亮啊,像水晶一般清澈,像星空一樣純淨。他長大了一定非常可愛非常可愛……範思思正神往著,小家伙忽然移開奶瓶,沖著範思思咧嘴一笑。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範思思哭了起來,在羅比比的小臉蛋上不住地親吻。

    “恭喜你,小寶寶接受你了。”吳院長笑盈盈地說。

    “那是因為,我全身心地接受了他。”範思思說著,走到窗前,望著遠方的天空。

    在對面的月亮山上,夕陽正露出它最後一絲臉。整個天空金光萬道,彩霞飛舞。範思思抱著羅比比,佇立在一片莊嚴肅穆的光輝里。

    “感謝上天,感謝上天……”她喃喃著,一臉聖潔的感動。

    “想不到你這兒還有奶瓶?”身後的吳院長打趣道。

    “還有尿布,嬰兒床,小童車,這些東西五年前我就準備好了。”範思思輕輕地答道,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惟恐嚇壞了羅比比。

    就在這時,窗外的街上忽然響起了一群頑童的傳唱聲︰

    “羅九利,利九羅,天天醉成一陀螺。酒中沒有紅孩兒,酒中只有老八仙。將其人人呼不歸,自稱強壯如高山。殊不知,目已亂,神已散,風吹一個泥人丸。”

    範思思心神一慌,舉頭望去,只見一群孩子正圍著一個醉醺醺的男子又唱又跳,從街那邊搖舞而來。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羅九利。只見羅九利仰頭向天,雙手各舉一個酒瓶,豪氣十足地喊道︰“羅九利比天高!羅九利壯如山!羅九利萬萬年!”

    哈哈哈,咯咯咯,嘻嘻嘻,街上的大人小孩都笑彎了腰。

    範思思嘴角抽搐了一下,臉色唰的一聲變白了。

    “那就是你家先生羅九利?”吳院長連連咋舌,“想不到是這樣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成長能有利嗎?”

    範思思霍地轉身,面向吳院長,一字一句地說道︰“吳院長你放心,為了羅比比,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

    “很好,有什麼困難及時和我聯系!”吳院長說,“天黑了,我也該走了。”

    範思思抱著嬰兒,把吳院長送出門。門口依然聚集著將其鎮的鄉親們,正在談天說地,一個個眉飛色舞。“這下該看羅九利的了!”他們快活地高喊,發出哈哈大笑聲。兩個女護士把守在門口,面無表情,等吳院長一出來,立即像保鏢一樣護著她走向汽車。就在這時,人群忽然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羅九利回來了!”範思思呆住了,吳院長呆住了,兩個護士看上去也吃驚不小,那個守在汽車旁的年輕司機捏著煙,冷冷地盯著正跌跌撞撞走來的羅九利。人群鴉雀無聲,自動為羅九利閃開一條通道。

    那羅九利瞪著一雙醉眼,迷迷亂亂地打量著幾個不速之客,好半天才噴出一句︰“你,你們,是誰,誰呀?”

    “你就是羅九利羅先生吧?”吳院長陪著笑臉,恭恭敬敬地問。

    “是,是羅,羅,大,大爺。”羅九利把頭一昂。

    人群哄堂大笑。範思思喝道︰“羅九利,別亂來!這是兒童福利院的吳院長。”

    “兒子?”羅九利丟下吳院長,搖著酒瓶,晃著腦袋,踉踉蹌蹌地走到範思思面前,“思思,你手上,抱,抱的是什,什麼,東,東西?”

    “是我們的孩子,九利。”範思思平靜地說。

    “誰,誰的?”羅九利臉色大變,搖搖晃晃,倒退三步。

    “是政府送給我們的。”範思思激動地說,“九利,你不是一直盼望有個兒子嗎?現在我們終于有了!來,過來瞧瞧。你看,小寶寶多健康,多漂亮,你一定會喜歡他的,不是嗎?你听,孩子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叫羅比比。兩個‘比’字排在一起,誰也比不上他!”

    小比比一雙烏黑發亮的眼楮,定定地望著羅九利。

    羅九利瞪著一雙血紅的眼,呆呆地望了望嬰兒,望了望範思思,又晃動腳步,瞄了瞄四周的人群。猛然間,他昂首向天,揮舞著空酒瓶,狂笑起來,嚇得羅比比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他咆哮著,身子一晃,酒瓶子砰砰掉在地上,破碎了,他癱軟般地跪在地上,像受傷的狼一樣號哭起來,“思思,快把他還了!我要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是我自己的,自己的,听到了嗎?思思,我要羅九利自己的孩子……”

    “九利,現在是你清醒的時候了。”範思思的聲音平靜,威嚴,帶著動人的傷感,“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能面對現實,只知道用酒來麻醉自己,用虛假的夢來**自己,**下去。我怎麼勸,你都不听。這麼多年,我之所以沒有離開你,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是一個弱者,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像從前一樣勇敢,積極向上。現在,上天把這個寶寶賜給我們,是叫我們開始新的生活,不要再胡亂地混日子了。九利,我告訴你,這個孩子我是要定了!我希望你能接受他,讓他做你的兒子,去愛他,關心他,把美好的品質傳給他,讓他成長為頂天立地的棟梁之材;要是你不願意,咱們就離婚吧。”

    “離,離婚?”羅九利吃力地喃喃著,猛地發出一聲哀叫,“思思,你不要我啦?我不能沒有你,你是知道的,沒有你我怎麼活啊?”

    “你要是一個男人的話,快給我起來!”範思思冷冷說道。

    “即使我認了他,我心里怎麼也接受不了啊!”羅九利發出最後一聲悲嚎,慢慢地爬起身來。鄉親們登時松了一口氣,看來羅九利這廝是不會深更半夜偷偷爬起來把孩子一把抓起擲到窗外去的了。

    吳院長微笑著走到羅九利面前,鞠了一躬︰“羅先生,希望你能善待這個孩子,他長大了會好好報答你的。我已經跟你愛人說好了,有什麼困難,我們決不會坐視不管的,包括經濟方面。”

    “羅九利,你就說點好話,領了這份情吧。”鎮上一個人稱老天姜的白胡子老頭大聲說道,“這麼好的事,打著燈籠也難找啊。還不快感謝吳院長,感謝政府!你家現在添丁進口了,街坊鄰居都給你道喜了,還不把鞭炮拿出來大放一通!”

    此話一出,眾鄉親都興奮得嚷開了︰“對對對,快把鞭炮拿出來放,再擺上一百桌酒席,熱熱鬧鬧地慶賀一場!”

    範思思笑盈盈地望著羅九利,可是倔強的羅九利昂首向天,渾身顫抖,並不理會。

    “我答應讓這個小東西進我的家,已經夠份的了!”他朝淡藍的暮空噴出一口惡氣。

    眾人面面相覷。這時,令人吃驚的一幕出現了。只見那個年輕司機猛地沖過來,一把扼住羅九利的喉嚨,厲聲喝道︰“羅九利,你要是傷了羅比比半根毫毛,就別想活命!”說著把羅九利狠命往下一頓,羅九利砰的一聲摔倒在地。“我們走!”那司機大步流星地鑽進車,發動引擎。吳院長和兩個護士面無表情,默默地坐上車。人群紛紛避讓。汽車像恐龍一樣噴出兩束光柱,一聲悶吼,朝嘯舞方向飛馳而去。

    範思思抱著羅比比,呆呆地望著汽車遠去的背影。戲已經結束了,無聊的人們紛紛散去。驀地,天空中傳來一聲高亢尖銳的鳴叫,只見一只黑色大鳥拍打著巨大的翅膀,掠過眾人的頭頂。

    “那是鷹!奇怪,這麼晚了還出來?”

    啪的一聲,奶瓶掉在了地上。範思思低頭一看,只見羅比比偏著頭,張望著那只鷹的去向,手舞足蹬,呀呀直叫。

    範思思把羅比比高高地舉向天空,在那里,星星像小雞仔一樣,正破殼而出,次第開綻。

    “時間呀,你快快地飛吧!兒子呀,你快快地長吧!媽媽願意變老,願為你犧牲一切!”

    範思思轉著圈,快樂地呼喊起來。

    “這,這就是新,新,新生活嗎?”羅九利坐在地上,望著裙袂飛舞的妻子,喘息著,一雙昏睡已久的眼也漸漸放出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