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声霹雳传来
作者:夏商周      更新:2017-05-08 12:55      字数:2497
    “那个中国人好可怜呀。”我从围观的人群中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他刚说完,我就跌倒了,趴在一个浪人脚下。那个浪人踢了我一脚,抓起我的辫子往上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爆出了刺杀八国联军统帅之后的第二声怒吼:“别侮辱一个绝望的人!”我抱着他的双腿,把他摔倒在地,用绝望的拳头狂揍他的脸。另一个浪人扑过来,一拳击在我脸上,我顿时眼冒金星,口鼻流血,迷迷糊糊中听到吉野小美子的叫喊声:“不许拔刀!”

    两个浪人开始疯狂地揍我了,我像垂死的野兽嗷嗷嗷地叫着,拼命还击,拳打脚踢,头撞牙咬,但是很快,我就不行了,嘴里和脸上全是血,浑身像云一样飘,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恍惚中,我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钟期余,东京保皇党的学生领袖,西方政治学的曾经同学。他摇着扇子,手持一串冰糖葫芦,和另一个同学走在一起。我像见到亲人一样,使出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用大清官话喊道:“钟期余,救——我——”

    钟期余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只呆了一呆,就掉过头,拽着同学,双双猫着腰,溜进一条小巷子去了。

    “哈哈哈——”我虚幻地狂笑起来,在两个浪人东一拳西一拳的打击下,摇摇晃晃地喊道,“烂房子,大清烂房子,完了,完了。”

    蓦地一声霹雳传来:“敢欺负我们中国人,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宽脸膛的青年拨开人群,冲到两个浪人面前,呼的掏出一枚黑乎乎的圆球,高举当空,厉声断喝:“住手!不然我炸死你们,同归于尽!”

    “炸弹!”人群惊叫着一哄而散。两个日本浪人呆若木鸡,脸色刷白。“撤!”吉野小美子尖叫着冲上来,一手抓一个浪人,逃之夭夭。

    “兄弟,你没事吧?”救我的青年把炸弹揣入怀里,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扶我。

    尽管眼睛被鲜血蒙住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辫子,头发短得像春天刚冒出来的草芽。

    “你是,革,革命,党,成小功的,同伙。”我吃力地一笑,再也撑不住了,砰的一声倒在他肩膀上,人事不省。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幽暗的小房间,天花板下面吊着一只微弱的白炽灯。房间很简陋,一床一桌两个凳子而已,垃圾篓里扔着血淋淋的纱布,墙角堆着似乎是做实验用的瓶瓶罐罐,几个瓶子里装着白色黄色的粉末,有一股硫磺硝石味。三颗黑乎乎的小圆球搁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仿佛阎王爷的三只魔眼。那个救我的青年站在桌子边收拾酒精棉球什么的。

    我想翻身起来,可浑身疼得厉害,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喂,”我吃力地打了声招呼。

    那青年立即转身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咧着嘴笑了:“兄弟,你醒了。你脸上的伤口我已经清洗干净了,血也止住了。身上还痛吗?要是痛,可能是软骨组织受伤,擦擦药,休息十天半月就没事了。”

    “你是学医的吗?”我望着他那宽得出奇的脸膛问。

    他不但脸宽,肩膀也很宽阔,身体非常壮实,鼻梁挺直,眼睛又大又明亮,整个外表虽说不上有多英俊,可是器宇轩昂,精气神十足。

    “我在英国人的船上做水手,现在休假,就跑到日本来学造炸弹。你眼光很准,我的确是革命党。”

    “这就是你没把我送医院的原因吗?”

    “请原谅,我不能让日本警察盯上我,要是他们知道中国的革命党在他们首都的某某居民楼的地下室研制炸弹,那就麻烦了。每次大的实验,我们都拿到人迹罕至的海边去爆,小实验,就深更半夜去郊外做。”

    “一次也没逮到吗?”

    “没有,嘿嘿嘿。”他做了个鬼脸,得意地笑了。

    “你是同盟会的吗?”不知为何我对这个革命党的话这么多。

    “当然,”他挺骄傲地回答,“中华民国建立后,我就是开国元勋啦,想想都快飞起来了。”

    “你以为,你们真能如愿吗?”

    “当然,”他更加骄傲地回答,“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想起了小泽先生的话,沉默了一会,说:“你们在广东的几次作乱都被平息下去了。”

    “作乱?”他脸色一变,狠狠地盯着我,“你是君主专制派吗?保皇派都不说这个词。”

    “什么派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官派留学生而已。”

    “噢,太好了,”他立刻欢喜起来,笑呵呵地说,“一张白纸,最容易勾画蓝图。你就入同盟会吧,我带你去听演讲。好不容易出趟国,不跟上世界潮流,对得起你的只有一次的人生吗?”

    我鼻子哼的一声笑了,这是什么逻辑,同时无比惊讶,变革命党竟这么容易!

    “愿意吗?跟我们一起改变中国史。”他像神父一样热切地望着我,眼神里饱含希冀。

    “您是有血性的好汉,敢跟日本人拼命,”我咕哝着,躲开他的目光,“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跟洋人拼过命。可是现在,我得遵循传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按照传统,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林冠戎,原始森林的林,勇冠三军的冠,戎马边关的戎,广东归善人。”

    “好气魄的名字!我叫完颜青,汉名颜青,在东京大学留学,学铁路工程。”

    “你是满族人?”他又盯着我不动了,脸色微微一变。

    我点点头,眼光瞟向那三颗玻璃罐里的黑球,平静地笑了:“我知道你们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我不但是满人,满洲贵族统治集团的重要人物肃亲王善耆,还是我的保护人。——林冠戎,把炸弹朝我身上扔吧!”

    “你?不是一张白纸!”他又气又失望,背过身,飞快地踱了几步,忽又窜到我跟前,嘿嘿嘿地乐了,“被保护?这么说,你不是慈禧太后那个集团的人?”

    “我有那么上层吗?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怜得很。”

    “穷人,那跟我一样!”他按住我的肩膀,痛得我哎哟一声,他立刻放开我,兴奋得两眼开花,“恭喜你,满族穷哥们,革命党是不炸穷人的。革命党的炸弹,只想念那些阻挡世界潮流的朽官烂人。”

    我被弄糊涂了。

    笃笃笃,突然有人敲门。林冠戎打开门,一个西装革履、英气勃勃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吃了一惊。

    林冠戎锁上门,在青年耳边嘀咕了一阵。那青年立即走到我跟前,弯下腰,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我叫喻培伦,四川内江人,在欺负中国人的帝国主义强盗面前,无论满汉,都是兄弟。”

    我忍不住鼻子一酸,从未见过这样坦荡、真挚的革命党。成小功制造的歇斯底里的革命党形象似乎一下子被冲淡了。我用力地握住喻培伦的手,告诉他我的名字。

    “知道吗?颜青兄弟,”林冠戎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喻大哥是我师傅,是有名的炸弹大王,是玩机械、弄炸药的天才,他三岁的时候就会拆装西洋闹钟……”

    “又在胡吹了。”喻培伦笑了笑,有点害羞。他把林冠戎拉到一边,悄悄说了什么,然后冲着我笑了笑:“颜兄弟,好好养伤,我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