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初见中山先生
作者:
夏商周 更新:2017-05-08 12:54 字数:2467
喻培伦走后,林冠戎死死地瞪着我,在床边来来回回地走,突然像下定决心似的挥着拳头嚷:“帝制派颜青兄弟,我要把你掰过来!明天晚上,你跟我去听中山先生的演讲!”
啊?我大惊失色:“不去!”
“不去也得去!”他鹰隼般地钳住我的胳膊,痛得我哎哟一声。
“死也不去!”
“那就绑你去!”
“我伤没好!”我扯着脖子嚷。
“我背你去!”林冠戎的嗓门更大。
“抱歉,我得回去上课了。”我挣扎着要起来。林冠戎把我按回床上,从床底下摸出一条绳索,捆住我的手脚。我浑身乏力,挣扎不过,喷火似的怒斥:“你是革命党吗?革命党就这样随意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吗?”
“只有顺应世界潮流,你才会自由。”林冠戎不但武力棒,口才也好得出奇,“暂时的束缚是为了永恒的自由。”
说完,他出去了,咣当一声锁上门,回来时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坐在床沿,一筷一筷地喂我。我确实饿了,像婴儿一口一口地吃,眼泪簌簌地掉进碗里。
“林冠戎,”我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不是革命党,我要和你结为生死兄弟。”
“只要你不是清廷的走狗,”他憨憨地笑了,“我一定答应你。”
吃完面,他解开我的手,背我上厕所,真是奇耻大辱。回来把我放床上,又捆住我的手。之后,他不再跟我说话,坐在桌子边读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蹙眉沉思的表情十分可爱。一旦我饿了,他就把圣书小心翼翼地藏进抽屉,锁上门,出去买东西,买回来就喂我。我实在受不了啦,就郑重表态不会逃走,恳求能用自己的双手吃饭。他不干,说怕遭我暗算。我问他像这样喂过自己的媳妇或孩子吗,他用霍去病的口气严肃地回答:“革命未成,何以家为?”笑得我呛了一鼻子,狂打喷嚏。
终于捱到次日傍晚,他合上圣书,欢叫说:“好了,出发!”把《三民主义》小心翼翼地锁进抽屉,解开我手上的绳索,背着我,出了门,上了街。“兄弟,抓住我的肩,别掉下去了。”他边走边说。
除了小时候父母和姐姐背过我,还从没在非血缘的人背上骑过马马,要命的是,这个人强行背我的时候,我已经是20岁的大男人了。街上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我快羞死了,低声哀求林冠戎马上放下颜青,解开他的脚绳,让他自个走。林冠戎表面憨厚直爽,骨子里却倔得很。
“要做历史的弄潮儿,就不能在乎别人的眼睛。”
他背着我小跑着,像驮着一个国家似的,神圣而欢愉。我攀住他壮实的肩头,一股热度渐渐渗入我的灵魂,似乎是父亲的温暖,从遥远的童年烟云般传来……
噢,阿玛,额娘,姐姐,不孝子还没替你们报仇……
我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睁眼一看,已经跑了两条街了。
“林冠戎,活该累死你,快放下我。”我十指如钩,用力掐他的肩胛骨,痛得他哎哟一声。
“小僵尸别捣乱,只要把你变成革命党,我就可以和你结拜兄弟啦。”
我一时怔然,手指无声离开。
“歇会吧。”我说。
林冠戎更深地弓着腰,像放一件珍贵的瓷器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我捆住的双脚搁在路边的一处台阶上,一转身倏地搀住我的胳膊,说别摔着了。
我没摔倒,他自己却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想不到你这个清廷小腐烂,这么沉。”他乐呵呵地取笑我。
“那是因为鄙人还没彻底烂完。”我回了一个俏皮。
唉,林冠戎轻叹一声,望着对面一家料理店的灯箱说,中山先生的演讲会怕是要迟到了。
“活该。”我笑嘻嘻地说。
一辆小车疾驰而过,接着,一辆人力车也飞奔而来。
“坐车吧。”我说。
“不行,我得省钱买炸药。”林冠戎霍地站起来,抓住我往背上一驮,“忍一忍,还有两条街就到了。”
我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听着他气喘吁吁地跑完两条街,来到一座两层木屋前,门口挂着两只灯笼,有个年轻人警惕地守在那里,我一眼就认出是成小功。
“成小功!”我居然主动打招呼。
成小功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林冠戎放下我,蹲在地上解我的脚绳,边解边说:“太好了,你认识成小功,那离革命党就近了一步了。”
成小功终于恢复了意识,用颤抖的食指指着我,压着嗓子厉叫:“你,你,你怎么来了?”
“没看见吗?被绑来的。”我满不在乎地回答。
成小功一爪揪起林冠戎,满眼喷火:“林冠戎,你怎么带这个人来?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肃亲王的人,是满清王朝的爪牙!”
“我知道,”林冠戎平静地回答,“我把他变成革命党,他就不再是清廷的走狗了。”
“你行吗?我在课堂上鼓动了半个月,他都没加入,最后连课都退了,逃之夭夭。”
“我相信中山先生可以。”
趁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弯下腰,把最后一个绳结解开,抖脚踢腿。
“违背同盟会纪律,放肆!”成小功挥舞拳头,几乎要开打了。林冠戎呆若木鸡,也许被“纪律”两个字吓坏了。
我决定帮帮林冠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背过我的非亲非故的人。
“成小功,收起你的拳头,是我主动要求听孙文演讲的。”我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斜着眼鄙夷地说,“你以为你在课堂上的鼓噪真有吸引力吗?告诉你,我12岁在同文馆学ABC的时候就知道了。”
成小功被我唬住了。我拉着林冠戎,大步走进屋去。一楼的厅子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坐了一个圆形,个个短发精干。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站在圆心演讲,蓝西装白衬衣黑领带,上唇留着短髭,面庞清瘦,目光明亮坚定,嗓音浑厚,语速适中,激情充沛,不时伴以有力的手势。
“那就是中山先生。”林冠戎拉着我悄悄站在最外一圈的角落里。我一眼就看见了炸弹大王喻培伦,他坐在最里层,演说者的左前方,仰起的目光正对领袖的脸庞。有个30多岁的日本男子坐在演说者的右后侧,穿着宽大的和服,扎着太上老君般的高高的发髻,留着李逵似的胡须,面容宽阔而沧桑,十分醒目,可能是这所房子的主人。
我们来晚了,只听到了孙中山的最后一段话:“不错,三洲田起义失败了,史坚如、杨衢云两位先生也牺牲了,但是革命的影响,却是越来越大了,共和的信念也越来越强了。一次失败不可怕,十次牺牲也不气馁,因为每次失败,都是对最终成功的铺垫,每次牺牲都是对满清的打击,无数次的打击,永不疲倦的打击,必将打垮它!孙文坚信,推翻满清,创立民国,必将成为中国普罗大众的选择,因为共和的本质就是自由、平等、博爱的观念,除了清王朝的大大小小的统治者,谁不喜欢自由、平等、博爱啊?它是人类理想政治的最高标志,世界的潮流。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孙文坚信,我们中华民族,一定能创立民国,践行共和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