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消失的男子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1-07 15:28      字数:2113
    忽然间,阿莞不想哭了,哭声也嘎然而止。这倒不是因为她的悲伤一下子消失了,而是因为阿莞觉察到一个不大对劲的地方:我怎么会躺在床上,我昨晚不是在长椅上睡觉的吗?阿莞还很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将长椅从院子里搬到屋子内的。长椅上的一枚铁钉曾刺伤了她的手,她手上也的确有一处新创伤。

    接下来的十几秒内,阿莞一下子将昨晚从夜总会里归来后的情境全部回忆了出来,清晰得仿佛是从清水里取出一块悬浮着的水晶:对,好像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是的,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汉,他头发蓬乱,穿着一件长风衣,还有一块能发出美妙乐音的怀表……没错,一点没错,他向我问路,然后昏倒了,我救了他!我把他带到了这里,还用布给他擦干了血迹!好像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子的。阿莞回忆得很流畅,眼前像播放着一场纪实电影。关键在于:他人呢,现在他人哪去了?

    阿莞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在屋子里在小屋子里搜寻。屋子就这么大,如果有第二个人的话,根本无处可藏。这点是显而易见的,阿莞却置之不理,像中了邪似的到处找,床下、桌下、衣橱里、抽屉里、墙角里,似乎那个印象里的男人存心要跟他捉迷藏一般。很快地,可藏人和根本不可能藏人的地方都叫阿莞给搜了个遍,但结果是一无所获,其实屋子里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根本没有!阿莞不甘心,她又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生好了炉子正煮茶叶蛋的老太太告诉她昨晚瞅见她一个人回家来着,根本没外人;还说瞅见她将院子里的椅子搬了回去;又说头一次见她这么早回来,放不下心,怕她生病了,到她窗下又瞅了瞅——她躺在床上呼噜打得很响。

    阿莞红着脸回到屋子里。她在长椅上躺了下来,惘然若失。静静想了老半天,她才想出了问题的症结:“糟糕,一定是让摇头丸给害的!”阿莞只是刚刚接触到这种毒品,还是小彤向她推荐的。她忘不了这种能直接作用于她快感神经的蛊物给她带来的狂欢刺激:像一棵在狂风暴风电闪雷鸣之中摇摆的树,不由自主地前后左右狂颤,爆炸般的音乐像一记记铁拳砸入她的脑干、脊髓,无穷无尽的快感如同一条条狂舞的蛇在她周身飞窜。她难以自制地甩头,频率极高,简直要把脖子扭断,也难以自制地嚎叫,所有的狂欢者都像她这样狂舞、摇头、呼叫;仿佛末日的降临!当那一颗药丸的效用接近尾声时,阿莞感觉到现实的世界已变得一片空白,意念中只有以假乱真的迷离,幻觉排山倒海般袭来,山崩地裂,整个人都在腾云驾雾,无数的欲望像充沛的汁液一样被无限止地分泌出来,分不清是生还是死,是人还是兽,是妖还是魔……毒品的最大诱惑力正如蓝色海妖的歌唱一般势不可挡!阿莞试过了三次,她还没有彻底地上瘾。小彤说她也没有上瘾,但是她说:“那种快感实在太美妙了,我真想永远生活在里面!”的确如此,阿莞每每想到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也会怦然心动,幻觉的迷离简直有宇宙爆发一般的威力!同时,阿莞也清楚地明白毒品毕竟是毒品,它们全部快感其实都源自于对生命的加倍损耗。现在,它对阿莞健康的损害已明确地摆在了眼前:阿莞糊涂得连昨晚发生的事是幻是真是梦是实都辨别不清了!

    阿莞恹恹地从长椅上站起,又坐回了床沿上。最终,她让自己相信那一切只是梦境,是在一个极度疲惫状态下做的一个极度逼真的梦。梦有着这样的含义:它力图给予阿莞一个机会,一个寻找一丝温暖的机会,一个看到火种降落并慢慢熊熊燃起的机会,一个超脱晦暗、重拾尊严、宽恕一切、迎向爱的机会——虽然只是个易碎易破的梦而已!阿莞显然不敢接受这个梦,她用右手的指甲抠自己的左臂,痛入骨髓,她怎么肯原谅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堕落呢?她的内心在痛苦地绞杀,有如无数只犬牙交错的齿轮,死死地咬在了一起,转输着来自生存方方面面的压力,全都是无影无形的,全都痛得有血有肉。阿莞是吃不住的,她像一摊泥一样倒在了床上,她需要睡眠来解救自己。

    阿莞就又睡了,她做了梦。梦里,她重温了昨夜的经过,她又遇到了那个外表纤弱的男子。他浑身是伤痕,风衣变得如同蛛网一样残破。他径直向前走去,前方是一片水天相接的茫然。阿莞在飞跑,她想追赶上他,却同时又在告诫自己:你中毒太深了,毒品正奔跑来剥夺你的残生!告诫并没能持续多久,眼前就呈现了漫天的磷火、流萤、花朵和芬芳,世界成了井底水面的那种模样。无端地,他消失在这片幽暗之中,阿莞独自伫立在辽旷的田野上。有鹰在她头顶飞过,撞向平静如水的天地,仿佛一只箭射向了靶心,世界立即被撞个粉碎,天幕中仅存留着一只弯弯的月牙儿,星光纷纷洒落,像下着一切鹅毛大雪。雪是冷的,落到了地上就成了火,火是热的,一颗一颗的,不一会便连成了湖泊般的一大片。无数张面孔在这火中燃烧了起来,如同燃烧了无数张满是污迹的纸。又有乌云从烈焰中升腾,从大地的裂缝中喷薄,它不断变幻着自己的形态,时而如长蛇,时而如猫,折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辉,压迫着阿莞喘不过气来。她想后退,但身后无路可退,大地怎么只剩下脚下小小的一片了呢?她寸步难行,禁不住要大呼小叫,但嘴巴又像被谁给紧紧捂住了。就在这时候,他又出现了,仿佛是从灼热的空气中慢慢地析出一般。他抓住了阿莞的手,阿莞挣扎着甩开了,她立即又后悔了,等她主动去抓他的手时,他居然已变成了小彤。小彤满脸是血满眼是泪,她凄切地向阿莞求救……

    忽冷忽热,忽喜忽悲,阿莞在病魇中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