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鹏:想象与意义的结点 ——氤氲中的“情感乌托邦”
作者:中国文艺评论      更新:2017-02-18 10:23      字数:5467
    摘要:文学从本质上讲,是一种虚构性存在,这种虚构性文本从外部而言意指于世界本体,从内部而言指向情感本体,情感本体说与世界本体说共同构成了文学本体论的两种立场。而在滚滚而来的现在性下,就国内而言,网络文学的情本体构建,灵活地适应了当下文学发展时代规律,因为它一方面满足了现代性下读者的情感渴求,迎合了市场需求;另一方面,情本体构建为网络玄幻小说褪“边缘化”色彩提供了契机,网络文学也能够凭此以自信的姿态进入批评家的视野,向“中心文学”靠拢。

    关键词:情本体;现代性;《诛仙》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20世纪八十年代互联网进驻中国,然后以铺天盖地之势在国内蔓延起来。风行起来的互联网给“纸质时代”中国文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同时也催生出另一类文学类型,即网络文学。网络文学凭借着数字媒介进入到网络空间之后,如鱼得水不断地发展壮大,成为了当代一股不可小觑,但同时又被边缘化的文学势力。在此过程中,玄幻(修真)小说则以一种新异、亲昵的姿态进入互联网终端的视野,特别是深受广大青年读者的喜爱,几乎已经达到了“手不释卷”的狂热状态。在此风潮之中,网络作家萧鼎的《诛仙》则极具代表性。自该作品完结后,获得了广大网络读者的一致好评,被奉为网络文学之经典,并随之进入了市场化,被改编为同名网络游戏,在近期更是被改编为同名网络电视剧。那么,如《诛仙》这一类网络小说的经典之作是靠什么打动读者呢?在很多理论总结中,把网络小说的盛行现象归结于“互联网的盛行,大众媒介的飞速发展,玄幻小说内在丰富的想象力以及文本中侠文化与传统儒、释、道精义的混融等等”[ ]。但这只是抓住了此类网络小说盛行的表层机制,而未把握其核心要义。如果要用一种恰当的理论来阐释此类文学盛行的原因,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倒是可以提供一个较为可靠的理论依据,“形式的意味就在于形式之中蕴含着创作者的特殊情感,同时这种情感又能唤起读者的情感,这种情感最高旨归于‘终极实在’。”[ ]。但网络玄幻小说在某种意义上又不同于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形式”论,接下来本文就以具体文本《诛仙》为例,从深层原因来分析其文本形式所蕴藏的核心“意味”,揭示其被热捧和肯定的内在动力机制,剥开这个隐匿于氤氲之中的“情感乌托邦”。

    一、现代性下情感因子的呐喊与诉求

    现代性的命题从类属上讲,是归属于西方传统文化阵营的,它缘起于西方文艺复兴之后以笛卡尔为代表的近代西方哲学,后来的学者把与此相继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在思想、文化等方面所显现出来的特性称之为“现代性”。现代性的基本特质就是“一种理性批判精神、自由创造精神。” [ ]自法国的笛卡尔、帕斯卡尔,英国的培根、洛克,以及后来的德国古典主义哲学代表人物康德、黑格尔,一直都在承继并发扬着现代性的这种核心精神。但是,如果我们细察理性精神在西方社会的历史发展脉络,将会发现在理性精神主导和支配下的现代化,已经渐行渐远地背离了传统理性精神的初衷。理性精神在本质属性在于追求主体自身的完整、圆满和自由,但是这种理性精神却无法摆脱自身的主体性局限:理性的完满和自足将导致精神的僵化和凝固,这意味着批判、创造和自由的终结。而人作为理性精神主体,一方面践行着理性精神的本质要求,以理性的法则来规范人的存在之维,使社会行为秩序化、法制化,使人类分工结构化、科学化等;另一方面又囿于主客体关系的后天局限而南辕北辙,在理性精神支配下的人的主体性显得愈来愈“自大”,现代性下的主体迷惘地尊奉理性精神为至高无上的法则,意欲抹杀主体之内与理性相区别的异质因子,诸如:情感、欲求、意志、本能等等,以实现理性精神的绝对统治。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理性精神失去了批判的原动力,理智主体失去自由和创造的推动力,这样前进的方向就成了后退的趋势,而且越陷愈深 。面对这样的糟糕现状,在西方兴起了一大批后现代主义者意欲走出人类中心主义的知识范型,重新回归到现代性的核心概念。那么在后现代的视阈下,人的情感、本能等非理性因子是否回到了自身得以生存和栖息之地呢?答案是让人惋惜的。因为情感的存在不单单是一种个体化的体现,更是一种缓慢的社会化过程,情感的表现、释放和满足在不同的时代、阶层、人群显现出不同的方式和过程。自现代性发生以来,“现代性的话语大都是在逻各斯的框架内进行的,到了后现代人们突破了‘逻各斯现代性’囚笼开始步入后现代的‘爱洛斯现代性’,即情感与本能的现代性。” [ ]后现代并不意味着现代性的终结,因为它不但继承了逻各斯现代性下对非理性因子排斥、制约与控制的特性。针对非理性因子中潜在危险的情感和本能,还创造性的建立起来了对其进行排泄和疏通的可靠通道。当然这一突破是一个循循渐进的过程,而互联网的时代性介入则给这一转换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在国内最先接触互联网当属青年知识群体,然后以这个群体为原点发生了快速且广泛的辐射,互联网首先成了青年知识群体新型的情感表达与宣泄工具。但互联网的迅猛发展仅仅为了后现代性下的情感因子诉求打开了一扇便捷的大门,而并未及时提供作为理性主体的人所需要实在内容,这就为网络玄幻小说的兴起提供了一个时代契机。因为“人作为实践的主体,人的每一种实践活动都显现出一种具体的善,人的最终目的就在于追求一种最高的善,即幸福。此种幸福并不来自于感官与身体的满足,而来自实践活动之后所产生的一种精神自足状态。”[ ]但这种精神的自足只是一种假定意义下的自足,它的完善状态在更大程度类似于“情感乌托邦”的存在,这正是现代性下的人所苦苦寻找的心理依托和精神良药。与此同时,网络文学就恰恰具备了建构“情感乌托邦”的特质。这正是后现代下理性与非理性在结构和功能上相互制衡的结果,对幸福的追求也是现代性下主体性哲学的自我完善和进步。

    二、叙事空间中情感因子的塑形与消费

    面对后现代性的时代背景和大众知识青年的情感处境,网络为“情感乌托邦”的实现提供了极具可靠性的通道,为后现代性下的读者提供了急需的“情感乌托邦”创造条件和基础环境。那么这里首先要面临着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被边缘化网络文学和传统的中心文学同属在一个文学框架内,它们都同样分有文学基本特性,即虚构、想象、情感、修辞等。为什么网络文学承担起后现代性下“情感乌托邦”的建造功能,而中心文学却受到网络终端读者的相对冷落。这是因为网络文学所特有的内在肌质打破了传统文学自有的文学律,就像中国20世纪初白话小说打破了传统文言诗歌的文学律一样。网络文学所特有游戏性、自在性确保了它强壮的生命力,但网络文学一切特质的生长都有一个万万不可割弃的根,这个根就是作家情感的凝结物,也是读者情感和心灵的需求品。这个“根”在想象和修辞中成长,一部完结的作品就是一个完整的情感表现体,一部成功的作品也就是一座理想的“情感乌托邦”。接下来我们不妨进入到萧鼎的《诛仙》之中,一览这座“情感乌托邦”的概貌和细节。

    作者开篇便以友情为全书铺开思路,张小凡和林惊羽遭遇了草庙村屠杀之后,二人分别拜入青云门不同首座。入青云之后作者便自然而然地为张小凡安排一颗爱情的苦果,在一系列事件之中展现了师门的田灵儿、陆雪琪与主人公张小凡的情爱纠葛。如果我们能够有意识的去思索以上简短的情节脉络,将会发觉作者在故事展开之后,似乎非常急切地想要为爱情安排一个优先的位置。作者似乎非常明白他的作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读者群体,并这样一个读者群体最需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因为在后现代性下青少年的心智成长的更加迅速,情感与本能长久以来被体制理性压抑、排斥,而像《诛仙》这一类网络小说的恰恰迎合满足读者的情感渴求,读者能够在文本中饕鬄般吞食着自己内心中所希求已久的情感盛餐。基于以上缘由,作者以张小凡和田灵儿、陆雪琪以及碧瑶之间的情愫流转为引子,以张小凡和碧瑶的爱情发展为主线为全书打好了一个完整的框架。除此之外也生发了一些以爱情为主题的支线情节,比如在妖兽灭世部分,谈到的兽神与巫女娘娘玲珑前世今生、纠缠不清的情怨;野狗道人为了自己心中深深爱慕的小环,在周一仙和小环被擒之际,不惜舍命相救,最终力竭而死;苏茹为丈夫田不易殉情而死;魔教鬼厉与正派陆雪琪之间的情爱苦痛等等。当然在小说中也不是完全充斥着爱情的单调气息,作者也细心的在其小说中安排其它情感因子的理想形态。譬如说张小凡与天音寺普智的师徒情缘意外成为了草庙村灭门案的真相;青云门代表着仙风道骨和正义之象竟包裹了几百年掌门弑师的丑恶阴谋。同样还有书写友情的,如:曾书书和张小凡铁打不变的友谊;张小凡和陆雪琪掺杂着爱情与友情的友谊。

    总得来看,“情因子”构成了整篇小说的筋骨,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便已无它可写,“情”的结构性介入仅仅是让整个文本“活”起来了,而并没有使其“动”起来。真正使其动起来的是作者的想象力,这也是其它《诛仙》批评者共同认可的一点。可想象力的飞驰也不是无根之木、无水之源,文本中奇幻、传奇的情节和内容皆可见出作者无可比拟的想象力、创造力与中国古代神话文献的融合。但文本中情节构造一大部分工作都是为了“情”的塑形而做的,如:开篇讲兄弟情;七脉会武、万蝠古窟讲儿女情;青云突变讲师徒情等等。这样一来无论是从创作角度来讲,还是从文本释析角度来看,“情”的构造在文本都起到了本质性的功能作用,换句话说《诛仙》能够在海量的网络文学中脱颖而出,在极大程度上缘起于文本中“情”的理想性锻造,而想象力所带来的情节和内容上的传奇色彩,在更大意义上充当的是契合主体功能的辅助性角色。

    三、网络玄幻小说中“情本体”的建构意义

    实际上在网络文学中,情感因素的结构性渗透不但表现在像《诛仙》这样的经典文本当中,在其它的网络小说当中也得到了理想性的表现,比如当红玄幻小说作家“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等等。如果从接受美学角度来分析的话,这些作家都能够十分聪明地把捉住对象读者在现代性下情感需求,同时又非常幸运地借助了新时代下的一种新异独特的文学体裁和形式,在连绵曲折的情节内容中打破读者期待视野,在文本的对话与交流中紧紧地抓住了读者的心。也就是在此意义上,形式与内容两个部分于作者而言,内容则占据着更为紧要的地位,而内容的勾画则以情为核心,那么情也就构成了玄幻小说中本体性要素。换言之,就是“情本体”。“情本体”的说法并非笔者自创,而是来源于李泽厚先生的美学概念。他认为在现代性下,“整个社会的人出现了心理危机,科技理性无法解决人的内在矛盾与困惑,情感作为人生的要义也没有自身存在的根据,因此需要建立起以工具为基础,以情感为主导的情感乌托邦”。[ ]同样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像《诛仙》这样的网络文学开始从边缘向中心靠拢,网络文学也开始进入研究者和批评家的视野,开始被他们所正视。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一转型和靠拢趋势更是“中心文学”作家和批评家需要审慎思考的一个大问题。在同样的时代条件下,为何网络玄幻小说能够迅速的占领广大的青年读者市场,而中心文学却仿佛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无意于自身在青年读者群体的“失意”。在面对这一挑战的严峻形势下,“中心文学”的叙事和书写不得不需要思考在这场攻城略地的较量中自身所存在的不足和缺失。不过,在新时代的文学场域下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声音,即人们需要从网络玄幻小说身上析出其流沙与金石。著名学者陶东风先生在其《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中对网络空间中的玄幻小说的盛行进行了深入浅出的批评,他着重指出了“网络玄幻小说存在着自身先天性不足,小说中的现象力被妖魔化、非道德化,小说缺少一定得文化意蕴以及人的精神维度的价值关怀等等” [ ]。面对这样“讨伐”,可以说把玄幻小说逼进了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因为它首先解决的是市场问题,即为所谓的“点击量”,其次才是文学律的问题。而“情本体”的提出则可以为玄幻小说的时代窘境开了一剂妙方,它首先针对性的满足了现代性下青年读者的情感渴求,解决了作者内心中最为关切的问题;其次,文本中“情本体”的建构也一定意义上解决了网络玄幻小说自身文化意蕴和人文关怀的缺失,缓解了批评家的诘问,响应了中心文学文学律的规训。

    当然,“情本体”的建构并不能完全弥补网络玄幻小说的先天性不足。但如今在网络文学风行的大风暴下,它更需要的是接受、正视和引导,特别是一些批评家和研究者的声音。新时代下的文学发展需要更多是接纳,其次才是质疑和批判。当我们真正地立足于文学创作和批评的名利场中,设身处地的从网络文学创作的起点出发才会发觉,虽然这种被边缘化、市场化的文学类型,当他们满足一定利益交换之后,也同样希望能够进入中心文学的场域之中,也更加希望得到更多不同类型读者的鼓舞和肯定。

    参考文献:

    ○1欧造杰:《从<诛仙>看网络玄幻小说的艺术特征》,《河池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

    ○2[英]克莱夫•贝尔:《艺术》,薛华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6-18页。

    ○3张世英:《“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与超越》,《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

    ○4王宁:《略论情感的社会方式——情感社会学研究笔记》,《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4期。

    ○5[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9页。

    ○6杨春时:《“情感乌托邦”的批判》,《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

    ○7陶东风:《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 ———由“玄幻小说”引发的一点联想》,《当代文坛》2006年第5期。

    [作者简介]姜鹏(1993-  ),男,河南平顶山人,河南大学文学院2015级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文论与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