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有一个像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就是她发什么东西，她从不种他太阳，都是他在给她种太阳。他们刚刚最后一次说话是他们在那两辆火车相错的时候，他来她这里跟她说春节见。她说还有99天，她用了个泪的表情。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说话，她这条发出去以后他没来说什么，她觉得很正常，李默宇来了，他说，美得令人忧伤，然后时间就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了，她发现他有好久没发什么东西了，这和他以往的表现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后来有一天他终于出来了，但是他没再给她种太阳，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使劲使劲地想啊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们的最后一次说话说得还都还好好的啊，难道火车上她看到的那另一辆火车上站着的人不是他，是呀，她凭什么相信那是他，会不会是她的幻觉，或者不仅仅是火车上的他，就连他这个人，他对她的感觉也都是她一个人幻想出来的吧，然后他又接连发了几条，依旧没有给她种太阳，她看着他从前种太阳的那些别的人的名字，他们都还在，唯独没有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她使劲使劲地想也还是想不出。

    有天夜里，已经很晚了，他突然发了段文字，他特别伤心，好像是在说他失去了什么，又好像是在吃什么人的醋，然后他提到了什么摄影师，那张画，那些照片，她心里微微一震，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马上去翻看她的空间，她那天发完那几张798照片之后给一个人种过一枚太阳，还有她发的关于手套的那段文字，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手套的事情是这么回事：

    她在西江的时候和蓝羽出去玩，她戴的一只手套被她弄丢了，蓝羽有天在淘宝上看见了她们小时候戴过的那种黄色军用棉手套就把图片传给她看问她喜不喜欢，她说喜欢，正好那时候快过圣诞节了，没想到蓝羽就给她买了一副快递给她当作圣诞礼物，她收到手套以后在光之翼发了段文字，她说收到了远方朋友寄来的手套多么温暖，然后用了个表情心。有个她不认识的人过来评论，她就和她聊了几句，那个女孩子是南方人说南方现在没有暖气很冷，她就说是啊，我也在南方住过那时候我在厨房做饭时还要穿羽绒服，李默宇看到了，就突然来了条评论：没有雪的冬天不是冬天，没有爱的河流不是河流。大意是这样吧。

    关于摄影师的事情是这样的：

    就是她那天刚刚发完她那两张照片，她在光之翼光线空间看到有个人发的一组照片特别好，她就给种了枚太阳，她是冲着那些照片种的太阳，她当时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但后来她偶然点开看了下，原来那人是个摄影师，非常年轻，长得也很帅，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拍的照片与她发的芙歌给她拍的那两张在798的照片感觉竟然是那么的像，因为他的那些照片好像也是在798拍的。

    她看了他深夜发的那段文字，她又把这两个事情放在一起来想，那么手套的事情，他是不是误会了，他知道她去了西江，但她并没有说她去西江做什么，和谁去的，见了谁，然后她发手套那段文字又说她在路上老丢东西怎么丢了手套，这是朋友给她刚刚寄过来的，而她说的朋友，她又没说是蓝羽也没说她是男是女，最致命的是那段文字后她还用了个表情心，而她又在此时给那个摄影师种了枚太阳，就在她刚刚发完她自己798照片之后，她没过几分钟就给那个摄影师种了太阳。她想会不会是他误会了她，他以为她的照片就是这个摄影师给她拍的，然后如果他继续联想会不会又以为她是和这个摄影师一起去了西江，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发抖，这些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而她又是多么多么的简单。

    我说过我和他之间从未发过私信，也因为如此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我们这样的一种状态，多么美，多么好，多么美好啊。就像我又活在了八十年代那样纯洁简单而又珍贵的时代似的，我特别厌烦和我并不熟的人发私信给我，我也从不回复，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追在你身后的你烦得要命，相反不声不响离你远远的你反倒觉得那样的才好，正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发私信给我我才觉得他好沉稳好深沉很像我八十年代曾经热爱过的人。可是现在问题来了，我怎么办，我既不能给他私信，也不能和他解释什么，我解释什么呀，我和他走到现在全凭彼此的感觉，我们什么具体的话也没说过，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这两个事情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的话，我该多么难受啊。

    那天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有睡觉，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在想我应该怎么解释这些事情啊，摄影师的事没法解释，太阳是我种的，如果他真正在意我的话他可以去看我的空间，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人我们也从来没有过任何联系，那么手套的事情，我发了一张我和蓝羽在西江的合影，顺便说了下她送我手套的事。

    他还是没种太阳给我，我难受极了，那时候快要到了12月，新的一年就快来了，有天傍晚，我和芙歌去西单大悦城，我们坐在大食代吃饭，我打开手机我在光之翼看到他刚刚发的日志，写的是他怀念一个女孩子，文字很美，也很伤感，好像是他们曾经去过一个什么地方，然后他说祝她好什么的。我不知道他写的那女孩子是谁，也许是他以前爱过的，因为从文字上看他是怀念的语气，看得出现在已经分开了，但是他现在很想念她，我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饭也吃不下，我两眼无神傻楞楞地坐在那儿一直发呆，回来坐在十三号线地铁上，我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晚心底无比凄凉，正好这时看到有人发了条西城那边下大雪了，我就种了枚太阳，并且写了两个字：好冷。

    我的难过一直持续到新的一年，但那时候因为刚刚对他有好感，并不是十分疼，只是难受，怪自己，同时也在想是不是我把事情弄反了，或者是他根本就没在意过我也根本就对我没啥感觉，也许一切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也许。

    这样一直大约过了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终于来给我种了一次太阳，是之前他的画入围那个国际双年展的消息，他感谢了一堆人分几次种的，他把我放在了他的亲朋好友里面，我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并且他第一次用了三个爱你的表情。

    我不敢肯定这是好还是不好，我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新的一年来了，大概是元旦过后不久，在他经常去种太阳的人中出现了一个叫飞鸟和鱼的女孩子，是学雕塑的，他给我种太阳也给她种太阳，开始没觉出什么后来慢慢发现他们之间好像走得很近。

    他又像以前那样开始给我种太阳了，但总感觉他好像有了些变化，具体是什么我说不太清，就是感觉跟原来不太一样了，我不明白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他不知为了什么突然离开了，然后他又不知为什么一点点地回来了。

    我们还是照常种太阳也还像以前那样虚虚实实地说着话。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他开始写起了叫作“断断续续”的一些文字，他的画也有了很大改变，比之前看上去更加忧郁，用色大多都是冷调子，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跃，有时他自己不种太阳，他用他的桦工作室。有一次我看见他又发了段特别感伤的文字，我鼓起勇气到他空间问他他写的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都是真实的吗，他说让我猜，我说既真实又不真实，是吗，他就说我聪明，我说这是在夸我还是它就是答案啊，他说你再猜，我说太聪明了。我这句是想说他太聪明老让我猜不给我答案，后来我们还说了什么好像那天的对话除了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有过一两次外这是最多的一次了。

    这之后不久就快要过春节了，我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从鹤城返回北京的火车上他跟我说过的那句春节见。有天夜里我睡不着我躺在那儿翻看以前的空间日志，突然我在一条日志下面发现一句话，那个日志是我在蓝羽那儿的时候发的，那天我和他有过一次对话，我那会儿还在用那个破摩托罗拉，它一会儿能上网一会儿又不能上的，关于那次对话的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太清，好像仍旧是些非常抽像的像诗一样的一句又一句的相互衔接，我看见的那条我发现就是在我上面说完一句话的时候，他若是按着我们之前的习惯应该是继续接的，而不是放在光区里，他的那句话是：还有拉布拉图的爱情。

    爱情两个字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吓了我一跳，这句话我之前从未看到过，我想起来那就是我在蓝羽那儿的时候，那时候我上不去网了，他的这句话我当时没有看到，所以我没有回复他。我后来也没再翻看它们所以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看到了它，我从床上爬起来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是多么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不早一点换掉那个破摩托罗拉，也后悔为什么没想到翻翻从前的空间，如果我早一点看到它，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又好像不是，这孩子的心真像个谜呀。我想我即使那时候看到了这句话我会怎么回复呢，我那会儿连去见他的勇气都没有，我还敢有什么更大胆的话对他说吗？这样想我又不后悔了。

    有天傍晚我去华堂购买年货，回来坐944公交，我看着窗外马路上一排排车尾亮起的红灯，我想起我要去蓝羽那儿的那天傍晚，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辆944，我来华堂买一双长统毛袜，我坐的也是这个位置，可那天我的心情是多么好啊，我还记得我是在被他种过太阳后走出家门的，我脚步轻盈，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芒，虽然我不是去见他，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心里有一个人，这个人虽然离我那么遥远可是只要一想起他来我心里是暖的，我每天都要上网，在家的时候我用电脑，出了门我就看手机，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条消息，每次我在家，只要看见电脑上那个小太阳摇晃着头我就仿佛看见了一道明媚的阳光，我知道是他又来给我种太阳了，每次我的回复都是只要看见了就不会耽搁一分一秒，现在我坐在这944车上，我仍然还是像之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地翻看手机，可是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提着两大塑料袋东西沉重地挪到了家。

    年对于我和芙歌来说早已经不叫年了，无论是在西城还是后来我们来了北京，每到过年都是我们最不开心最不快乐的时刻，芙歌现在大了还好些，她小时候可难受了，因为过年的时候她得去她奶奶家，她心疼我不想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可她又不得不去她奶奶家，有时候她上半夜在奶奶家，下半夜叫人送回来陪我，她可懂事了，我也可以回我爸爸妈妈那儿可是我说过我因为从小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和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我回去我也不自在他们也不自在所以我有无数个年都是一个人过的。我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但今年的这个年不知为啥还没等到来我就感到了它的凄凉。

    在这个年快要来到的前夕，有两件事我还记忆犹新，一个是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他发了段特别搞笑幽默的文字，是他自己写的，我躺在被窝里被他的话给逗得笑出声来，芙歌在她房间里听见了我的笑声，那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她说她都快要睡着了突然听见我屋里有声音就跑过来看，然后她看见了我在那儿笑，她问我咋了我说我看了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她说我又发神经了。还有件事也是我看到他写的一句话，他说他今天吃披萨了不知为啥我看见了这句话以后我就特别特别心疼他，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要心疼他可我就是心疼他啊，后来有无数无数次只要我一想起他的这句话我就有一种要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