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鶴城回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掉她的那個摩托羅拉手機，一路上這手機讓她吃盡了苦頭，為了能在網上跟他保持聯系，她花掉了比買一台手機還要多的漫游費。

    芙歌領著她去三里屯手機專賣店，她建議她買三星或隻果，她卻堅持要買SONY，她不是親日派，但在她讀大學的八十年代，中日關系正處于蜜月期，各種日本電器鋪天蓋地，SONY，三洋，等等，她家里現在就在她書房里有一個專門的小櫃子，那里收藏滿滿一個櫃子的SONY空白磁帶，還有她和芙歌爸爸當年騎著自行車頂風冒雪搶購回來的夏普錄音機，SONY，TDK，現在的孩子們還知道這些玩藝嗎，是不是對于他們這些都成了文物一樣的老古董呢，紅色塑封，撕開，然後放到錄音機里翻錄那些音樂和歌曲，SONY，哦，我親愛的SONY，她錄了多少盤啊，鄧麗君。還有她們看的日本電影，電視劇，每天晚上吃完晚飯電視里就會響起〈〈血疑〉〉片頭曲，她現在想起來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山口百惠，粟原小卷，真優美，高倉健。那一天，她和芙歌爸爸看完電影出來他領著她，他們去了西城飯店，他排隊買完包子，他們兩個人坐在那兒一起吃，就像她和他那天在那條小吃街吃小吃時的情景一模一樣，那種親昵那青春與愛情的喜悅，讓他們的臉閃閃發光，她還記得坐在他們旁邊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看著他倆，然後他說，你們真像光夫和幸子啊。

    哦，我親愛的小孩，你們知道光夫和幸子是誰嗎，還有小鹿純子，她梳的發型就是電視劇〈〈排球女將〉〉里小鹿純子那樣的發型，長長的油亮亮的黑黑的直發，從中間分開，然後用一個黑色發卡，發卡是啥樣呢，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呈彎曲狀，用來抓緊頭發，另一部分是一個小小的子，略有弧度，用它插在那攏一起的頭發上，左右兩邊，一邊一個，如果這樣說你還看不明白，那你就去百度下日本電視劇小鹿純子，你會看到她的圖片，我就是這樣搜索過然後把它們下載到電腦里的。那一天，在西城飯店，她就是梳著這樣的發型，穿的是件紅色袖子上有道白杠的拉鏈運動服，下身是藍色牛仔褲，她是多麼熱愛她的八十年代啊，那種純淨與簡單，美好，看看她的眼楮吧，多麼清澈，潔淨，沒有一點雜質，就像她現在有時傻傻呆呆的樣子一樣，她就是這樣長大的，她怎麼可能就變得復雜起來呢，她的心似乎就那樣停在了她的八十年代，她青春的年華雖然老去可是她青春的心依然如故，不但沒老反倒比那時更顯出幼稚和單純。

    SONY手機，她幾乎用孩子一樣的眼神望著芙歌，很多時候，她就像是她的孩子，而不是她的媽媽，她央求她，就讓我買這個吧。

    芙歌說，看看誰現在還用日貨哦。

    她低下頭，怯怯地喃喃著，我不是用日貨，我用的是懷念。

    又半瘋了，芙歌瞅著她，不管你了，願買啥買啥吧。

    她歡歡喜喜地捧著SONY，和她一路往家走。

    她為什麼要換手機，完全是為了他啊。

    早在一兩年前芙歌就讓她換，但那時候沒有他啊，她那會兒整天窩在家里，她也不出門，除了打電話，電話也是為了和芙歌聯系，芙歌上大學了，她每個周末都會乘地鐵去她學校門口接她，就像她中學時候那樣，然後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起回家，周末有時候他們一起去逛街，她們一起經歷了艱苦的拼搏，高考這一關總算是勝利沖刺完了，她們手拉著手，她也不懂啥牌子好，全听她的。她帶她逛ZARA，HM，BERSHKA，去西單大悅城，吃呷哺呷哺，就像帶著她的小妹妹。

    那年芙歌大一，國慶時候海澱公園舉辦摩登天空音樂節，她穿著大紅大綠的鮮艷花衣頭上戴著一頂和芙歌一樣的小帽子，她跟著她一起听搖滾現場，一起玩POGO，誰也看不出來她是她媽媽還以為是她姐。有一次她們坐出租車出租車司機說，她是你姐啊，芙歌笑著說，是。司機說，嗯，一看就是長得真像。另一次她倆在商場里芙歌從試衣間出來喊了她一聲媽，周圍的人全都朝她看過來，她臉刷地就紅了，後來無論走到哪兒，芙歌再也不喊她媽了，就直接叫她聖桑，聖桑，她習慣了就連在家里她也這樣叫了。

    她和她一起拍作業，她們一起討論劇本，她還給她演她劇中的角色，那一年芙歌大二她拍的一個短片作業她老師特別喜歡說她演得真好，她的同學全都認識她，她讀了四年大學，她幾乎陪著她也讀了一遍似的。

    那時候她不認識他呀，她生活中只有芙歌，現在有時她會突然覺得他呢，他怎麼有點好像又是她的一個芙歌呀，她現在換手機，她就是想著，如果她不在家里她走到外面那麼她就可以隨時看到他的信息。

    她捧著SONY和芙歌走在三里屯大街上，她們一起去鮮果時間買了兩杯檸檬水，然後回家。第二天她央求芙歌帶她去798，芙歌不耐煩了，說她正忙著呢，她說就去一下，拍幾張照片就回來，她像個孩子似地站在她椅子背後不肯走，芙歌被她煩的沒辦法答應了她，她穿上她那件剛剛在ZARA買的黑色羽絨服，戴著那頂灰色毛帽，一條黑圍巾。因為匆忙，芙歌只給她拍了幾張，天氣又冷，可是就那幾張也都是張張都很好的呢，她拍的時候她心里並沒想啥，回頭一看她發現她所有眼神與目光全是滿滿的愛啊，她的眼楮，如果你仔細看看她的眼楮，你知道她在愛著。

    晚上回來，她左挑右選，看來看去哪張都好，可是她很內斂，她並不張揚，她不敢多發，她怕人以為她自戀，她很少曬自己的照片，可是，她是多麼喜歡讓他看看她呀，她挑了快一個晚上了，最後終于選了兩張，一張是她們快要走出798院子里往前面走，有一道輪廓光打在她的頭發上，她的眼楮就像她二十幾歲時候的樣子純純的，又有幾分空空茫茫的看向未來與未知的神態，她給自己鼓了鼓勇氣，終于發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