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杨主任，可不得了啦！微机室里的电脑主机全没有了。”暑假的一个早晨，夏至刚到街上买来豆浆、油条，一家人拾起碗来正要准备吃饭，西院的赵老师就从墙头那边伸头叫起来。

    这个赵老师自从原初三的年级主任孔祥勇升任副校长以后，就接任了初三的年级主任，已有一年了。刚才，他去教学楼五楼的信息教室里，准备去做参加比赛的课件，一打开门，就发现那些整整齐齐的电脑桌上，只有屏幕，桌下面的主机却都不见了。

    明远听到赵老师的惊呼，赶紧放下筷子从屋里出来，神色凝重的说：“走，看看去。”

    夏至和儿子吃过早饭，儿子做暑假作业，她就坐在沙发上看书。在高新实验中学教书的这一年里，因为不常在一起，她和明远的关系，稍微有了些缓和，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剑拔弩张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夏至也许就会这样和明远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可生活中总是没有那么多如果，意外常常会不期而至，一不小心，你就会被它伤得体无完肤。

    大约十点多的样子，明远回来了。还没有等夏至开口问他，他就对夏至说：“已经报警了，也给校长打了电话，没有撬锁的痕迹，不是一般小偷干的。”

    “如果是外面小偷干的，他怎么会知道哪里是微机室呢？”夏至狐疑地问了一句。

    “妇人之见。小偷既然想偷哪家的东西，他不得提前踩好点儿啊？以前，我们中学的会计室又不是没有被人给偷过。”

    “那报警后，派出所怎么处理的？”

    “他们能怎么处理？还不是就看看现场，拍拍照片，最后就走人了。上次咱娘被撞一案，那撞人的连营还不是我们自己查出来的。你以为，他们都像电视上的刑警那么神？”

    大丰中学里的信息教室里，总共就有二十五台电脑。白天供学生上课用，晚上供老师们学习用。由一个从电大分来的信息老师统一管理。

    那个时候，老师个人是买不起电脑的，一般有什么课件要做，或是邮件要收发，都要到微机室里去操作。在这个暑假里的晚上，夏至无事时，也会带着儿子到微机室里去上上网，看看电影，来打发假期的漫长，抵抗夏日的炎热。

    听明远这么一说，夏至不再开口了。忽然想起前天傍晚，她带儿子在教学楼下玩耍时，觉得很是无聊，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她爬上了五楼，想看一看微机室有没有开门。上了楼梯，转身要往往机房走的时候，明远带着他村里的一个同姓的远房兄弟，正好和她撞了个正着。奇怪，明远明明告诉她，要和同事一起骑摩托车到水库里去洗澡的，此刻怎么会和一个外人出现在这里呢？站在被布帘遮着严严实实的门前，夏至推了推门，是锁着的。她一低头，看到门前的走廊地上有四支用脚踩瘪了的烟头。夏至不由得对他俩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夏至手里的书页在不停地翻着。她看书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不看自己看到哪一页了，也从来不在书中夹放书签标识，下次再打开看时，完全凭感觉，一下子就能找到自己之前看到什么地方了。可今天，不知怎地，哗啦哗啦，掀过来，翻过去，总是找不到自己原来看到哪一页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种不宁的心绪让她实在无法再继续把书看下去。

    “前天，你带着你庄上的那个人是谁啊？到微机室去干什么？”夏至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是我的发小，他、二海和我，小时候一起玩大，现在在上海打工。我带他去上网的，怎么啦？”明远对夏至的发问感到很突然，解释里也透着不情愿。

    “那个时候，不晌不夜的，带一个打工的去上什么网啊？”

    “你什么意思？那个时候就兴你去上网，不兴我去上网吗？”

    明远极为反感地冲了夏至一句，夏至也不想为其它闲事来跟他争执，便噤了声。她把手中刚刚合起来的书，猛地一掰，竟然正好打开之前看过的那一页，便埋头看了起来。

    和谐，一直是人们孜孜以求的。小到个人、家庭；大到单位、社会，无不如此。为和追求和谐，为表面上那些看起来的繁荣，可以谦让、包容、隐忍。开学后，大丰中学的又悄悄地购进一批电脑主机，不动声色地继续开着信息课程。据明远说，失窃这件事，只有校长、会计、报案的赵老师和他知道，其他人对此皆无所闻。

    开学后，夏至又被安排代毕业班，本来工作就繁重而忙碌，再加上还要一个人带孩子，并辅导他功课，还要时不时地去跟孩子的代课老师去交流，就更加焦头烂额了。所以，家里的那些芝麻绿豆小事，或杀人越货的大事，均被她抛到脑后去了。是啊，在生命中最为困难最需要奋斗的阶段，谁会有那么多闲心思去顾及别人呢？

    送走了老婆孩子的杨明远，终日寂寞难耐。以前和他天天拧在一起的牌友朱杨，因为家里又办起了幼儿园，他整天忙碌着用他刚买的那辆半新不旧的昌河来接送小朋友，还要帮妻子高小云购小孩子的学习用品和中餐的食物，所以，就再也没有那闲工夫陪他一起到各个单位招纳闲职人员去打牌混日子了。

    明远不时地也拿着朱杨开涮一下：“你小子，什么是没有空啊，还不是被你招聘来的那个小幼儿教师给拴在裤腰带上了。”

    朱杨听他这么一说，吓得赶紧摆手：“这话可不能当着高小云说，她听了，我可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中学的家属们都说这个高小云有本事，别看人家没有多少文化，就是会往手里抓钱。她在实在忙不过来的情况下，终于把小卖部给丢掉了。接手的是新任孔副校长的妻子，她也曾是当初花七千五买的工人。据说，根本就从来没有找到过工作，从来没有上过班，也就谈不上下岗了。孔祥勇副校长刚一走马上任，她就先在自家的小厨房里向外掏了一个洞作窗子，开始卖起了学生用杂货。高小云的小卖部想不转手给她家都不成。

    眼看着周围比自己年轻老师，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明远一个人在床上连续翻来覆去地烙了两夜大饼，愣是眨了两夜的眼皮，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天一早，他带着学生上完早操，回到家里拿了个包，在校门口拦了辆去县城的中巴就上去了。

    从大丰镇到县城大约有四十分钟的车程。明远下了中巴车，就在车站门口的早点摊上随便吃了点早餐，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上班的时间了，就搭乘了一辆三轮车，直奔向县委大院而去。

    县委大院静默在喧闹的城市中央街道上。院外弥漫着浓厚的商业气息，院内却处处透射出文明气，更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之感。

    明远在传达室门口登记过后，便由大门楼进了庭院里。院里的廊道清幽而宁静，没有什么人在走动，只有个别上班的公务人员进出办公室，彼此打个招呼，也都是行色匆匆。明远来过两次了，对这里也算是熟门熟路，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他踅进了组织部人事处的办公室，轻轻扣了两下门，听到“请进”二字，才推门身进去。

    人事处刘科长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棱角分明的国字型脸上有几分书卷气。见来人认识，便微笑着招呼入坐。明远有些腼腆地说：“我姨妈前天打电话时，还提到您呢，让我来县里学习时，代她问您好。”

    刘科长浅笑了一下，淡淡地说：“谢谢！你也代转我问她老人家好。我有时间会给她打电话的。家里都还好吧？”

    “还好！现在，我老婆到市里一所学校去教书了，儿子也跟着在那所学校里上学。就是我现心里一直在打鼓，想来问一下我提升副校长的事……”明远嗫嚅道。

    “你现有的条件不是很好吗？夫妻两个是双职工，孩子能到市里去上学，怎么还这么不安于位？提副校长是需要等待时机的，这还需要你们本学校的校长推荐。上次你们学校的校长就没有推荐你嘛，你自己在下面的工作都没有做好，还谈什么？”刘科长正色道。

    “那你看，你想办法把我调到别的学校里去做副校长好吧？”

    “瞎扯！你当教育局和学校是我开的啊？我有那么大本事。”

    “刘科长，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这男人过了三十五，要是还混不上个一官半职，就完了。你就帮帮忙吧，我可是把这么多年的家底子都投入到这上面来了，今天混到这个份上，给老婆也没法交待啊!”明远依旧不依不饶。

    刘科长听了这话，脸色一沉，从沙发上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电话，对着话筒说道：“财务室吗？马上提五千块钱现金到我办公室来。”

    几分钟时间，一位年轻的财务人员给刘科长送来一个牛皮纸袋，轻轻地放在他的桌了上。等她退出去后，刘科长抓起纸袋往明远还里一扔：“给你的钱，你走吧！”

    明远揣着这五千块钱灰溜熘地又回到了学校里。这么多年的明里暗里的努力，就这么白废了，他实在心有不甘。一下子又失去了现实目标的他，站着两间低低矮矮的宿舍里，来来回回走了大半夜，在黎明时分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