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吞噬  第9节  谁家的日子都不平静
作者:凝神      更新:2017-01-18 07:35      字数:4862
    在这几个做教师的兄弟姐妹当中,杨明洁脑子转的最快,为人也甚是活泛。她不仅教学成绩好,而且人缘也极好。平常在课余时间里,不是帮这个织件毛衣,就是帮那个看看小孩子,更为上手的是,帮校长夫人看她的小卖部。通常校长夫人出去进货时,明洁在她的小店里,一会儿工夫,就帮她把小店整理得清清爽爽。一些年轻的教师都跟着夏至一起叫她二姐,渐渐地,“二姐”几乎取代了她的名字,成了官称。后来无论比她小的,还是年长于她的,都一概这样称呼她了。当然,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明洁的干哥付校长。

    付校长人长得高大帅气,校长夫人却是又矮又胖,私下里,中小的女教师没少议论这外表看起来相去甚远的一对。当听到她们的妄议时,明洁总是笑着不开口,可她心里极有数。别看付校长在众位老师面前是个人物,可在自己那其貌不扬的妻子面前,实实地就矮了三分呢。这个中原因只有明洁一个知道,干哥能以工代干转为公办教师,并在后来顺利升任中心小学校长,全是因了有妻子的娘家作为靠山。别人都说付校长不仅人长得漂亮,事也办得漂亮。

    前不久,镇教委领导直接找乡聘教师金玉堂谈话,之后,金玉堂高高兴兴地卷起铺盖卷儿,到一个给外来教师有很多补助的石矿区山村小学里去上班了。临走时,他还拿了两条烟到付校长家去谢情,被校长夫人第二天又送还给了他那个因遂了心愿而不再闹事的豆芽老婆。

    这日又逢大丰镇大集,明洁上午放学后,就骑车赶到李玉秀的摊前,帮母亲照看她的小生意。李玉秀小摊的规模没有变,依然是小打小闹的菜种子和一些干货,但她的设备却在儿女的帮助下全部更换一新。明善和明洁合伙给她换了一辆崭新的三轮车,明远在县城里给她带回来一把很大的遮阳伞,又从市里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给她买回来一把皮质包海绵的折叠椅子。李玉秀这些日子,老是喊着牙疼上火,明洁给母亲拿了一些消炎药,见母亲吃了没有管用,就商量让母亲今天早点收摊,自己带她到医院里去看医生。中午也急匆匆赶到集市上买菜的夏至,跑到婆婆的摊前,没有见到人,感到很是奇怪。李玉秀邻摊的商贩告诉她,那个长着黑痦子卖菜种子的老太太已被她闺女给接走了。

    夏至忙着赶回去做饭,没有再打听什么就往回走。在中学家属院里,一般都是男老师负责赶集下店、买菜做饭。可到了明远这里,就完全没了道理了。他的理解是,男人是应该干大事的,像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家里老娘们管的。夏至对他当时用到“老娘们”一词甚为反感,认为他说出来,不像是和农民口里的俗语一个味儿。农民嘴里称的“老娘们”,是一种习惯,是含有调侃却不失爱意的一种称谓;而明远嘴里说出的“老娘们”,是一种歧视,是带有贬义且对妇女极不尊重的一种态度。可有些人的某些积习是不会因为亲人反对就去改的,尤其是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懒散。夏至虽讨厌明远这种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的做派,可生活还得为继下去,所以,她选择了忍受和承担。

    “夏至,过来,过来。”行到医院大门口时,夏至被小苗媳妇叫住了。医院门口的大街道是由中学去集市的必经之路。整个镇中心所在地就这么一条主干道。镇中学在镇西头,公路以北,镇卫生院在镇中心,公路以南。

    夏至推车走到小苗家的商店门口,小苗媳妇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走出来,是小姨的东西,让夏至帮着带过去。夏至把东西放在车前兜里,刚要走,又被小苗媳妇拽住了。

    “我刚才看着你二大姑子带着你婆婆进医院去了,她们两个是哪个病了?”

    “哦,怪不得我在集市上没有找到她,原来到这里来了。姐你也真够厉害的,我婆婆你也认识。”

    “哟,你婆婆是出了名的‘女光棍’,不认识她的人,一定没有长眼珠子。你婆婆也算是我的大恩人呢,要不是她的开明,这站医院门口的活儿,就没我什么事啦。”

    “这里面还有故事的吧,姐,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啊,你都把我给说蒙了。”

    小苗媳妇听夏至这么一问,来了兴致,她回头吩咐了一下来给好帮忙打点的远房妹子,把夏至拉到一边,巴拉巴拉几分钟把个中原委一股脑儿告诉了夏至。

    她说,你二姐差点儿就成了小苗媳妇,如果那样就没有我什么事啦。当时,刚当上教师的明洁,由于人长得出挑,又有正式工作,所以各村里的小伙子都到处打听,托人到李玉秀那里去提亲。小苗也是众多小伙子之一。当时,李玉秀见小苗这个小伙子人虽然长得黑了点,但是工作却很吃香,当医生的,既不会失业,有饭吃,还是国家干部,受人尊敬。于是,便十分满意地回介绍人,让小苗到自己家里去,给明洁见个面谈谈。谁料她答应了也没管用,明洁那时早已和许玉忠好得像粘在蜜罐上了,谁也不能把他俩分开。就这样,小苗就错过了成为你二姐夫的机会,你说,我不得感谢你婆婆吗?要是当年她把她的光棍做派用到闺女的婚姻上,就没有今天的我啦,所以,我说她这个开明嘛。小苗媳妇把这事儿说得云淡风轻的,夏至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她家小卖部的生意经营得那么红火,是得益于那当副院长的小苗了。还是他媳妇的胸怀和嘴巴更厉害了些。

    夏至把自行车放在小苗媳妇的店门口,“噔噔”跑到到医院的牙科门诊去寻找婆婆和二姐。一个年轻医生在给李玉秀补着牙齿,那“滋滋”的磨齿声,瘆得一旁的二姐真咧嘴皱眉。小苗站在二姐旁边,一边和正在专注工作着牙科医生闲话,一边眼神温柔地看着明洁。夏至这时才悟过来,为什么小苗每次带领一帮年轻的小医生到学校里给学生体检时,总爱往二姐的办公室里跑了。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型黑脸上在见到二姐时好脾气的微笑,也不难理解了。男人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尽管因了天时地利不能成为眷属,那份昔日的柔情却一直都在。不经意间,会时不时地再想起,也深知自己深情绻绻念顾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自己当年的那份纯真,那份美好。

    明天是周六了。晚饭时,夏至想等明远回来,让他一早就去买点补品,回家去看看婆婆。眼看把黄花菜都等凉了,也没有见个人影子回来。晚上,夏至照例陪着儿子做完了功课,就给他讲故事,直至孩子入睡。等校园里归于岑静时,她随手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呯呯”,后窗被人用手指轻轻地叩了两下。

    夏至怕吵醒了儿子,跑到外间把后窗轻轻推开,高小云拿着一个大手电筒探了半个头过来,她乌云遮面两眼喷火,出于一个当母亲的细心,努力地把声音压低对夏至说:“夏老师,你知道杨明远和朱扬他俩又到哪里鬼混去了吗?”夏至一脸无所谓地说:“他两个大老爷们,你管他们去哪里玩呢,只要不干违法的事,没有什么危险,就随他去呗!再说了,你们家朱扬不是很顾家的吗?”

    “那可不行,我得出去找一找。如果光打牌倒还罢了,就怕没有那么简单。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咱这个校长的花花肠子,你不是没有听说过吧。”高小云依然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这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找?这家里还有孩子在睡觉呢。我看,你还是在家里等等吧。”夏至怕惊动了西院的邻居,压低声音劝解道。

    “孩子你先帮我听着点吧,他睡得香着呢。我去‘来英服装店’看一看,只要不在那里就行了。”高小云说完这句不等夏至再回话,就径自晃晃地走了。

    半个小时不到,高小云又来敲后窗了。夏至看到出去吹了一路子凉风的她,脸色竟然温和了许多。她告诉夏至,‘来英服装店’早关门了。让夏至也放心地睡吧,随着他们玩到什么时候,爱回来不回来。

    经高小云这么一折腾,夏至窝在床上半天,也睡不着了。近两年来,几乎每一个夜晚,夏至都是在静听摩托车声音的等待中煎熬过来的。尽管她尝试用各种忙碌来抵抗自己内心的空落,比如,临睡前干各种家务,使劲儿看书,让自己疲倦,可是绻缩在床上后,却还是依然难以入睡。尽管明远在家里时,两人没有什么东西是谈得拢的——两人谈什么都不在一个频道上,明远连看电视,都毫无选择、毫无节制地看各种武打片,这是夏至一贯看不上的。可是,毕竟他还在身边,最起码不用为‘他又蹿到哪儿去了’这样无聊的问题忧心。

    “不正干。”涌上夏至心头,对丈夫痛斥的就是这三个字。

    对于刚才高小云嘴里的“来英服装店”一说,夏至还是略知其深意的。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是指扎堆在一起的女人,动不动就会演绎出无端的剧情来。可是镇政府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医院门口小卖部的小苗媳妇,中学门口小卖部的高小云,这三个女人,互不往来,各人在自己的那一片天空里,每天也都能唱出八出戏来。

    夏至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可有些事情就是她不想知道,也会从不同的渠道源源传来。关于“来英服装店”的故事,先后传到她的耳朵里不下四次。

    第一次得知于赵老师的大姨子。夏至那天正在跟赵老师家属学织男孩儿的帽子,正赶上这家的大姨子来家里串门。这女人像打机关枪似的“嗒嗒嗒嗒”一阵猛爆,镇政府大院里的各种糗事,就滔滔不绝地奔涌出来。

    第二次听到这消息当然是来自小苗媳妇了。这是她在替一个医生家属抱打不平时爆料出来的。谁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医生家属是不是就是她自己呢?

    第三次当然就是高小云了。她的消息更为灵通。一则她的姐姐本身就是副镇长,她隔三岔五就去一次镇大院。二则,她家的朱扬是会计,他可是校长贴身的小棉袄,校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门儿清着呢。

    第四次就是在中心小学的办公室里。那次不是有人发布消息,而是在大家都得知这样的消息时,围在一起义愤填膺地讨论。

    一个小小的军用服装店,怎么会让这么多女人谈之色变呢?

    “来英服装店”的老板来英,原来是镇政府招待所的一名服务员。能被镇上最高权力机关的招待所选中的服务员,身材和样貌都差不到哪里去。来英姑娘除了有一定的姿色外,还有一条其他姑娘无法企及的本领——会穿衣打扮。她来镇政府招待所之前,是县文化馆馆长家的小保姆。馆长是原上海来的知青,夫人是县剧团的柳琴戏演员。在这样既精细又文艺的家里耳濡目染了五年出来的女孩子,身上多少都浸润了一些文艺气息,所以,来英自然就比同样是农村里选拔出来的漂亮女孩子多了几分魅力。一身同样的工作制服穿到她的身上,也穿出城里高级白领的气质来。一直以来,只要有领导来招待所就餐,经理就会安排来英来接待。一来二去,来英就被某位还算有实权且善于怜香惜玉的副镇长给纳入了麾下,成了他的秘密**。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秘密。在镇政府大院里,所有人的嗅觉可都个顶个的灵光。你离那鱼还有八杆子远呢,回头他都能给你闻出腥味来。用现在的一句话来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位副镇长这么一作,家里的黄脸婆也很快就闻腥而来。二话没说,找来经理,立马让这个酸文假醋的山里妞卷铺盖滚蛋。经理假意答应,把官太太送走,立马请示他的上司,这个上司为了目前的安全和将来的舒适考虑,授意经理就以来英的名义到街上盘下了这么一个服装店,专经营军用服装。来英每天着一身威武的迷彩服,往店门口一站,立马招徕了许多热切的目光。起初那位真正的老板还会时不时来光顾一下,后来,厌弃了这一口,就不愿意再做无谓的投资。话里话外,对该店实行开放政策了。慢慢的,这来英就成了镇上各个机关单位小头小目们的大众**了。

    于是乎,镇上的文教、卫生、粮所、信用社、农行、邮电所、国税、地税、工商等等镇政府驻地的各种机关单位的家属们,都把自个丈夫及其钱包管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肥水便流进了“来英服装店”,当上了无形的折本的股东。

    左等右等不闻巷子里有摩托车的声音,夏至再也熬不住了,上下眼皮一合,囫囵个儿睡着了。忽然高小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夏老师,你赶紧起来,跟我一起去找找这两个王八羔子。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了事了。”高小云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还用手推着夏至。夏至努力地睁开眼,看到高小云哭得涕泗横流的样子,吓了一跳,又听到她一个劲儿喊着出事了,就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蹬上一双鞋子就跟着高小云出来家门。她们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就着手电的亮光,扑扑腾腾几分钟就来到了来英的店前,两人合力用拳头砸门。屋里灯亮了,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她俩一齐涌进屋里,分别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校长和那个一脸妩媚的来英挤在一起……“啪”高小云一个大耳光子掴在朱扬的脸上,夏至只是冷眼看了一下明远,似一口浓痰堵在喉咙,转向出门,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然后对着门外墨黑的夜,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大叫一声:“混蛋!”睡在里面的儿子一个惊厥,用脚蹬了一下被子,夏至吓得立马直起身来,伸手往头上一抹,一手心的汗水凉凉的,头发整个儿都被汗水溻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