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根忽然消失了。不見人影，也沒個電話。

    三天。

    這晚，陳誠正熬的湯料，陳媽出現在陳誠身後。面色不佳。

    陳誠︰“媽，你嘗嘗，這道湯料是補神經衰弱睡眠不好的，我今天多加了點天麻，味道好多了。你嘗嘗看。”

    陳媽︰“媽媽嘴木，你覺得好，就行了。”

    陳誠︰“呵呵，媽，哪有你這樣說話的，只有嘴笨，哪有嘴木的。”

    陳媽心不在焉目光閃爍。陳誠感覺到了。“媽，你怎麼啦？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陳媽掩飾地摸摸自己前額︰“沒有啊，我不是好好的嘛，又沒有發燒。只是，你劉大大，前幾天說好的，好把隔壁那間房子租給我們的——”

    陳誠︰“是啊，我這不是在準備擴建、升級的嘛。這幾天正在做改造方案呢。”

    陳媽︰“可，可是——”

    陳誠︰“可是什麼？”

    陳媽︰“怎麼好幾天，看不見你劉大大了。”

    陳誠這才意識到︰“對的，是好幾天沒看見他了。”

    陳媽︰“是啊，他怎麼會好幾天不來呢？會不會——生病了？要不是，不肯把房子租給我們了？”

    陳誠︰“不會吧。他可能被什麼事拖住了，沒來得及告訴你吧。”

    陳媽︰“你——有他的手機，或者，家里的電話嗎？”

    陳誠搖搖頭。“平時都是他過來。”

    陳媽︰“那——你認識他家嗎？”

    陳誠忽然意識到什麼，道︰“媽，我認識他家，走，我這就開車送你去。”

    陳媽︰“嗯——天都晚了，要不，等到明天、白天吧。”

    陳誠一邊收拾、穿衣、拿車鑰匙，一邊說︰“不要等到明天，說不定他是生病了呢，他好像是一個人住的。我們這就去吧。”

    劉榮根未開燈。電視也未開。他陷在客廳的黑暗里。一種生病的狀態。

    座機忽然響了，劉榮根免強去接。

    電話那頭，劉翠萍很響的聲音︰“爸，你在家呀！”

    劉榮根哼了一聲。

    劉翠萍︰“你在家我們就放心了。爸，要不你出去打打麻將吧，或者，泡泡腳、做做按摩什麼的，不要舍不得花錢，本來呢，我計劃今天過來陪陪你的，可是，大黑皮他媽的又出去喝酒打牌了，龍龍在家沒人照顧，他就要考大學了，我要——”

    劉榮根有氣無力地︰“你忙你的吧，不要管我；我好得很。”

    劉翠萍︰“那就好，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你可不要和那個老女人來往喲，她可是老狐狸精呢。你要是實在悶得慌，就打電話給我們，我們過來陪你，或者到樓下洗腳店，找個女的給你按摩按摩——”

    劉榮根不等她說完，把電話掛了。

    陳誠駕車，陳媽坐在一邊。

    路過超市，陳媽忽然地︰“誠誠，停一下。”

    陳誠邊把車往路邊停邊問︰“干嘛？”

    陳媽︰“上人家門，總不能空著手吧。”

    陳誠︰“嗯嗯。”

    陳誠將車停在路邊。

    母子倆一進超市，陳誠直奔營養禮品櫃台而去，陳媽卻往蔬菜區而去。陳誠沒注意到媽媽的路徑，自己挑禮品來。陳媽走到蔬菜區，挑了韭菜、西紅柿、黃瓜等。

    陳誠挑好補品盒，這才發現媽媽在遠處。搖搖頭，微笑。赴收銀台交錢， 然後等陳媽過來。

    陳媽拎著幾包蔬菜往收銀處而來。

    到了劉榮根家樓下，陳誠將車停好，拎著禮品，和陳媽往一個單元走，到單元門口，陳誠欲將手中的禮品遞給陳媽，道︰“就在306，媽，我就不上去了。”

    陳媽有些慌亂地︰“這，這不太好吧。”

    陳誠懇切而鼓勵地︰“媽！”

    陳媽猶猶豫豫往上邁，忽然又折回，“誠誠，你還是跟我一起吧。”

    陳誠無奈地笑笑，幫陳媽拎過東西，和她一起上樓。

    來到三樓劉榮根家門口，陳誠看看媽媽，然後敲門。

    里面傳來劉榮根無力的尋問聲︰“誰呀？”

    陳媽想答未答。陳誠欲答未答。兩人互相看看。陳誠又敲。

    劉榮根又問︰“誰呀？”起身往門邊走來。

    陳誠看了陳媽一眼，答︰“是我，劉大大，我和我媽看你來了！”

    劉榮根一听慌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劉榮根急忙整理整理衣服，又匆忙將頭發捋了捋，到門後，稍稍平息了一下情緒，拉開門，“你，你們，怎麼來啦？”

    陳媽和陳誠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傻楞在那里。

    劉榮根︰“快快快，快到屋里坐。”

    陳媽和陳誠進屋，仍一時未緩過勁來，四下望望。

    劉榮根︰“先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坐坐！”

    陳誠這才反應過來︰“劉大大，初次登門，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說著把自己買的禮盒遞給劉榮根。劉榮根忙往外推出，“不作性不作性，初次上門就要送東西的呀，上次我到你們家，不就是空著手的嘛！”

    陳誠見他不肯收，把禮盒放在沙發上。劉榮根︰“行，行，你先放著，回頭走的時候，一定要帶走。”

    陳媽緩過勁來，嗔劉榮根道︰“你看你，說的什麼話，人家伢子一片心，都被你弄涼了。”

    劉榮根憨笑著。

    陳媽︰“我也給你帶東西來了，你是不是也要讓我帶走？”

    劉榮根急忙地︰“哪里哪里。”

    陳媽徑自邊打量邊走向廚房，將手中的蔬菜包放一邊，揭開一只鍋蓋，又揭開一只鍋蓋。全是冷鍋冷灶。劉榮根跟在她後面，有些不知所措。陳媽忽然回頭問劉榮根︰“你晚飯吃的什麼？”

    劉榮根面色忽然暗淡下去，“我——沒餓呢，不想吃。”

    陳媽︰“為什麼不想吃？是不是胃子不舒服？”

    劉榮根︰“……”

    陳媽忽然壓低聲音，問︰“這幾天，你到哪里去了？”

    劉榮根︰“我——病了。”

    陳媽︰“我說吧。我就估計你病了。你病就病了，為什麼不想辦法告訴我一聲，害得我——”

    劉榮根︰“唉，不是怕你擔心嘛。”

    陳媽︰“哦，你這樣，我就不擔心了？害得我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告訴我，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劉榮根︰“沒，沒什麼大病，大概，大概就是感冒了吧。”

    陳媽︰“是吧，那有沒有發燒？”說著， 用手摸摸自己的額頭，又去撫劉榮根的額頭。一摸，嚇了一跳。“哇，怎麼滾燙的？”

    劉榮根听著有些著慌︰“沒，沒有吧。”

    陳誠過來了，道︰“劉大大，媽，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陳媽︰“你不能走。你過來。是不是我的手太涼了呢！”說著用手在陳誠額頭上撫試了試，又再去撫劉榮根，驚道︰“你真的在發燒呢！”

    劉榮根忽然癱軟下來。陳誠急忙扶住劉榮根。劉榮根嘴上說著“沒事，我沒事”，卻被陳誠半攙抱著，到了客廳，軟躺在沙發上。

    陳媽︰“陳誠，走，送你劉大大上醫院。”

    劉榮根︰“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就是感冒發點小燒，用不著上醫院的，真的！”人在生病遇到親人時，病態會呈現得比實際重許多，而病情卻舒緩許多。剛才在廚房他發軟欲癱，就是這種心理作用。

    陳媽︰“真的不用？”

    劉榮根︰“真的不用。沒那麼嬌氣！”

    陳媽︰“那就多喝點水吧。”

    陳媽說著去拎水瓶。水瓶卻是空的。陳媽“唉”了一聲。陳誠道︰“我去廚房燒點。”言罷欲去。陳媽追道︰“先少燒點。”陳誠“嗯”了一聲，進了廚房。陳媽想了想，起身到衛生間，用塊毛巾，自來水燒濕，稍擰了一下，來到劉榮根身邊，將濕毛巾敷在劉榮根的額上。

    劉榮根嬰孩式地閉上眼。些許許晶瑩的東西，不知不覺出了眼眶。

    陳誠將一杯熱水端來。陳媽接過，用嘴嘗了嘗水溫，對劉榮根道︰“來，喝點溫水。”

    劉榮根欠起身，“咕咚咕咚”，將一杯水都喝了。

    陳媽︰“要不，你上床去躺著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劉榮根︰“不要不要。”

    陳媽忽然有些嚴厲地︰“怎麼不要？看你，冷鍋冷灶的，哪象個過日子的樣子？整天吃不好，不生病才怪呢！去，給我到床上躺著！”

    劉榮根︰“這，這就不要了吧，我就在這里躺著，挺好的。”

    陳媽︰“——好吧。我去做道西紅柿雞蛋湯，我看冰箱里好像還有點陳飯，一會兒一起燙燙，再放點柞菜，開胃。”

    陳媽言罷進了廚房。

    客廳里，陳誠和劉榮根默默相對。

    劉榮根忽然地︰“陳誠，你剛才不是說你有事的嗎？不要耽誤了，你有事，你就先去吧。”

    陳誠“嗯”了一聲，一時吃不準劉榮根話的真正意思，想了想，果斷地︰“那好，我媽那邊，我就不招呼了。麻煩你馬上跟她說一聲。回頭，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我馬上就過來。”

    劉榮根點點頭。

    陳誠︰“那，我就去了。”

    陳誠從樓上下來，打開車門，坐入車內，並未發動汽車，而是抬頭觀望樓上。

    樓上，陳媽端著一碗咸燙飯，從廚房出來，“來，趁熱吃了，發點汗，就舒服了。”

    劉榮根忽然地︰“大妹子，我對不起你！”

    陳媽︰“這話怎昵講？”

    劉榮根︰“我是病了，但不是感冒，是這里——”指指自己的心，“是這里壞了！”

    陳媽單純地︰“怎麼，你心髒有毛病呀？”

    劉榮根︰“咳！——也對也對，我心髒的確有毛病，而且病得蠻厲害呢！”

    陳媽緊張起來︰“那要不要趕緊上醫院？”

    劉榮根︰“咳，大妹子，你怎麼這麼呆的吶！”

    陳媽︰“唉，我搞不懂你在說什呢。”

    劉榮根︰“我是小人，小人呀！”

    陳媽︰“你怎麼是小人呢，個子高高大大的，快一米八的吧？”

    劉榮根苦不堪言狀︰“大妹子，我，我不配你，不配你。”

    陳媽較真了︰“你這是什麼話？你想翻悔嗎？”

    劉榮根︰“不不不，大妹子，除非你回我，將來這日子，我認準了，要跟你好好過！”

    陳媽︰“我們先不說這些，你先把燙飯吃了吧，都快涼了。”

    劉榮根接過陳媽手中的飯碗，卻放到了一邊，握捏住陳媽的雙手︰“大妹子，我們結婚吧！”

    陳媽似乎並不意外，略有感動，卻又平靜地︰“這個——我還要和我們家誠誠商量一下，你呢，也應該和你家姑娘商量一下。要不然，我們這個婚是結不好的。”

    劉榮根欣喜地︰“你同意跟我結婚？！”

    陳媽︰“——我們是不是先處處，再說這個事？”

    劉榮根沖動地︰“還要處什麼處，我這後半輩子，就認準你了！”言罷欲擁陳媽。陳媽下意識地把劉榮根往外推著，“老劉！我——”

    劉榮根︰“你放心，我劉榮根一定會對得起你的，要不然，我劉榮根就不是男人！”

    時近半夜，世界終于安息下來，遠遠的有汽車急駛過去的聲音，劃破黑色的寂靜，熒火蟲式的提醒人們，還有一些生靈，在夜幕里忙碌著。

    陳誠還守在樓下，淺淺的听著汽車音箱播出的音樂，偶爾往樓上看一眼。

    樓上306劉榮根家的燈忽然徹底關掉了。

    陳誠若有所失若有所思，骨頭與神經都松酥起來，將頭埋在方向盤上，不小心踫響了喇叭。陳誠自己嚇一跳。當然，更驚嚇的是樓上人。陳媽一把劉榮根推開，低聲地︰“陳誠還在樓下哪？快把燈打開！”

    劉榮根拉亮燈。滿臉狼狽尷尬狀。

    陳媽︰“我先回了。”

    劉榮根︰“行，我明天去看你。”

    陳媽︰“你——病好啦？”

    劉榮根憨笑笑，滿臉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