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作者︰
萬芊 更新︰2016-08-03 18:43 字數︰2268
發現自家丟了米，歸老爺病了，人蔫蔫的。歸師母知道，老頭犯的是心病，一連串的打擊讓他痛不欲生。
想當年，歸保長他爹把這家當傳給他的時候，那是一口氣能數得清的五六間老屋、幾頭牛、幾十畝還算肥沃的低田、幾張老床、幾張八仙桌、十幾條長�鱝C歸保長他爹臨咽氣時說，我們老歸家是沒有根基的，不把著點，要苦子孫的。歸保長他爹扒了一輩子，總算沒讓子孫吃苦。這些家當傳下來自然不能敗掉，要能守住家業，歸保長也只能摳。歸保長自己身上冬日里穿的老皮通子還是他阿爹那時傳下來的。家里，一直照著老歸家的規矩，農閑里一日三頓粥。只是歸家的粥還是有別于村里一些窮得幾乎揭不鍋的人家那照得出人影的薄粥湯。歸家的粥，是那種上好的米用文火慢慢熬煮的粥，稠而不薄，有的時候，還能讓喝粥的小孩兒不勝驚喜，那粥里時不時還能吃到一兩顆紅棗，甜甜的，有的時候還有湖里采來的蓮心、芡實，煮得糯糯的。這讓歸家即使一日三餐喝粥，仍顯出大戶人家的殷實。村里有長輩有罵後輩敗家子時，總是拿歸家說事，說，你看人家老歸家，多殷實的大戶，還一日三頓喝粥呢。
歸保長摳門省錢最絕的一招，就是每年春里去湖面上撈被叮魚鰓蟲叮著的鯽魚。叮魚鰓蟲叮鯽魚，是澱山湖里水間動物間不動聲色的殺戮，冬日里，那些小小的細乳白色的軟蟲先是叮住魚腮，然後便把魚身子里的精氣慢慢吸完，叮魚鰓蟲專叮鯽魚，而又在出冬進春的季節里叮，到了鯽魚精氣全被吸完的辰光，那些鯽魚，只能在湖面上忽浮忽沉苟延喘息。這時，湖面上便亮閃閃的一片，泛著的魚鱗。每年這時，歸保長就自己帶著下人駕船下湖撈魚。每年春里，歸家撈的魚可以腌好幾大缸。曬成魚干，吃上一年。
歸保長的摳，鬧得村里人見了歸家都心里堵堵的。別的小財主家農忙時請幫工，還能吃到紅燒肉，他老歸家這麼大的財主一年到頭請的幫工連肉末星都不會給他一點點，就是菜團子薄粥湯，歸保長也總鐵算盤著臉，像人家欠著他似的，瞪著眼珠子一個個瞧著，像盯賊似的。
老歸家丟了牛，村里人多多少少有點解氣，暗地里有的在肚子里好笑，看你鐵算盤、鐵公雞，這下可割心頭肉啦！
看著爹郁悶蹩氣，二兒子如麟也心神不寧。他一直在幫爹打理著家里的事，他是個本心的人，自然裝不得啞，丟了兩條好牛，丟了一群麻鴨，同樣心疼了他好些日子。
在老歸家，歸師母是最沉得住氣的人。歸師母其實是有大名的，娘家是陳墩鎮上赫赫有名的孫家，殷實的大戶。嫁過來後，村里人便多了一些敬重，總覺得喚人家的大名太唐突，開不了口。平時常听陳墩鎮上人都習慣師母長師母短地稱呼有身份的女子，便都稱她歸師母。
歸師母常跟人說，我心里裝著佛主，佛主是會保佑老歸家的。歸師母出嫁前就已跟她娘一起吃素念經。手臂上點的香洞，每三年點一顆，眼看就要九顆了，掐指算算也已經吃素念經二十多年了。
老歸家丟牛、丟鴨，死了幫工麻叔，這更讓歸師母放下手里的活，專心致志地供神，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大悲咒》。《大悲咒》是歸師母最早會念的一本經，她娘說，遇凶相時念《大悲咒》，佛主會顯靈的。
念經，是歸師母最沉穩的時刻，心靜止水。歸師母的平靜，多少影響了如麟媳婦婉香。婉香舉手投足學著婆婆。婆媳倆在虯村人眼里都是體面的婦道人家。幾十年前迎娶歸師母、幾十年後迎娶婉香，這是歸家兩回重大的婚娶場面，隆重、體面，總讓虯村的婆媳們叨在嘴上。在虯村迎娶新人，總是喜歡搖快船的。歸家殷實，辦喜事，自然相幫的人多，小年輕，體壯的，都巴應望著在歸家的喜席上開開葷，解解饞，都巴望著被歸家招呼過去搖快船。歸家雖說平時都挺摳，辦喜事還是舍得花錢，人生一次，還是想辦得風光一些。方圓百里上好的快船全都借來了，五條，上百個小年輕，在澱山湖里，搖得飛快，腳踩船平板的節奏聲，里把遠也能听得。每船船尾都是大小櫓齊搖，大櫓外還外伸跳板，一個掌櫓二人扯綁。船頭還有小櫓助力，三櫓齊用力，那快船便被搖得呼呼生風。
虯村的丫頭，做夢都會想著像歸家娶媳一般風光地被男人家娶回家，說這才不枉活一世。
歸師母嫁過來以後，生了一個女兒三個兒子。在老歸家，所有的人都敬著她。
媳婦婉香就不像婆婆會生，生了一個丫頭，過了九年才又懷著一個。眼下，五個多月的身子，小肚隆隆的，整日就饞著吃酸。村上的大媳婦們都說婉香這回定是個小子。
婉香二胎能否生個小子，對婉香、對老歸家都挺重要。按說如麟上邊還有個如麒。如麒也生了個兒子。然立嗣給東門家的大兒子如麒生的兒子還算不了歸家的長孫。婉香自然曉得肚子里的份量。肚里兜著老歸家的希望，婉香的肚子便多了好些金貴。自婉香有了喜，便早早地與如麟分了床，平常也是大小事一律不過問不動手，生怕一不小心動了胎氣。
大丫頭，平常跟阿婆歸師母睡。大丫頭，小名伊蘭，聰明乖巧，9歲了，已經能背“黎明即起，酒掃庭除”了。伊蘭不懂啥叫灑掃庭除，問爹，爹反問伊蘭，爹每日早早地起床在干啥呀？！伊蘭說掃大院呀。如麟說，這就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呀，持家要勤快，這是老祖宗說的。灑了水，用大竹杖掃帚清掃大院是如麟每日要作的事。勤快是如麟從上輩學過來的品行。村里人家，大都是泥場，唯有老歸家的東大院是磚場，一色的清磚，齊刷刷地折鋪著，鋪的工匠，手藝好，那些磚被鋪出了紛繁的圖案，壽呀、如意呀、蝠呀，整日踩著人讓可心，如麟每日灑掃，自然多了份舒心。
這些日子，歸保長心里不舒坦，如麟自然陪著十二分小心，不讓家里再出亂子。丟了米，讓如麟很懊惱。隔夜里，爹在東廂房提醒他有聲響，他就沒想到西院會出事。兩個大活人，兩條大活狗，兩支火銃，按理是不會出這事的。如麟便想到了如龍，心想定是如龍成了內賊，但不敢跟爹道明。如麟想候住如龍，盤問他。如龍則老撅著屁股睡懶覺，沒法跟他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