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夏岚躺在宾馆的被窝里，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所幻想的生活就是暖暖的房间里，能有一张又大又软的床，自己蜷缩在柔软的被窝里，随时可以洗热水澡，她想，这就是所谓的幸福生活了吧。

    可是，自己长这么大，却第一次过上了这种幸福生活。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心里莫名的难受。

    “你怎么了，干嘛愣愣的。”钱依依从浴室洗完澡，包着浴巾走了出来，见夏岚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神色有点不对，便在一旁的被子上坐下，漫不经心的问。

    夏岚看了一眼钱依依，想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对钱依依说自己第一次在这样的房间里睡觉，第一次洗这样的热水澡，第一次有这样的幸福感觉吧。钱依依估计是对这样的幸福生活浑然不觉的，自己如果这样对她说的话，她该 不知怎样在心里嘲笑自己。

    钱依依等了很久，见夏岚不说话，便不管她，自顾自的揭掉浴巾，钻进被窝里。一个人默默的怔了许久，突然自顾自的说，“你是不是认为我在酒吧里做一个陪酒女，是有点下贱的行为，你特别的看不起是吧？”

    夏岚歪一下头，看了一眼钱依依，心说，我可没这么讲，是你自己招供的。但钱依依既然说话了，自己又不能不回答一下，只能说，“没有，我没那样想过。”

    钱依依也学着夏岚的样子，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我知道，你们平时在宿舍里都有点看不惯我，都在暗中排挤我。我一点都不明白，我花钱是我自己挣到的，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呢。”

    夏岚悠悠的说，“没有啊，你自己家有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啊。”

    “我家有个屁钱啊。”

    钱依依突然有点愤然的恶狠狠的说，夏岚心里猛然一惊。她听惯了钱依依的温柔话语，突然间这恶狠狠的话，让夏岚感觉有点恐怖。

    “夏岚，我知道你家穷，你从一开学就不停地兼职打工挣钱读书，在别人眼中你是个正面形象的好孩子。可你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比你差，说不客气一点的话，我比你强很多。”

    见夏岚不吭声，钱依依知道夏岚从心底是不服气的。

    “你至少是从读大学才开始打工挣钱读书的吧，我呢，我从初中起就开始自己供自己读书了。”钱依依转了一下身，整好夏岚也转了一下身，两人相对，见夏岚一脸不相信的神情，钱依依不理她，只管自己讲故事一般的说自己的事。

    钱依依刚读初中的时候，父亲在建筑工地上出了事，捡回了一条命，但只能一辈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了。

    钱依依妈也只是一个化工厂的工人，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一点可怜的积蓄早就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一天晚上，钱依依妈在费劲很大力气把我爸收拾停当之后对钱依依说，“依依，妈也不给你拐弯抹角了，你以后可能不能去读书了。你也看见了，你把这个样子，我一个人能照顾好他已经非常的难了，家里还欠了那么多的债，我没有能力让你读书了。即使你读了高中，考上了大学，我也没能力供你读大学啊。所以，妈妈的意思是你不能读书了，现在家照顾你爸爸，过一年后你就必须出去打工挣钱了。依依，不是妈心狠，妈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钱依依妈说这些本要配合着眼泪的，但钱依依爸出事后，钱依依妈的眼泪早就流干了，说着这些话，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关系一样的平静。

    其实，城市里也有很多钱依依这样的女孩子，不读书也就不读书了，随便找一份工作挣钱养家就是了。再说了，大学生早就不是什么通行证了，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到处都是，把手伸到人才市场去，一抓一大把。

    偏偏不巧的是，钱依依读书的成绩特别的好，每次在全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很多老师都对钱依依的目前说，钱依依这样的智商，以后肯定是北大清华的苗子。钱依依虽然还小，但早就在心里认定了，自己就是为北大清华读书的。

    钱依依妈本来也就是告诉女儿一下，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没想到钱依依倔强着站起来，说，“我不退学，我也不要你养活我，我自己养活我自己，我要接着读书。”

    钱依依妈一时愣了，她不知道只有十五岁的钱依依如何让自己读书，认为这只是她的孩子气，过几天，孩子自己会懂的。叹了口气，自己转身走出了房间。

    钱依依果真自己挣钱自己读书。虽然只有十五岁，但钱依依的身高看起来和大人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每到周末，钱依依就到商场里去做促销的兼职，由于她人长得漂亮，再加上嘴比较甜，两天的收入几乎抵得上她一周的生活费。其余晚上的时间，钱依依和别的孩子一样要熬到很晚睡觉，但总是如此，她的学习成绩还是有了一点的下滑。班主任曾经几次给钱依依的妈妈打电话询问钱依依成绩下降的事，钱依依妈每次都是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后来，班主任也烦了，反正是你的孩子，你自己不关心，谁又稀罕呢。

    靠着倔强，靠着自己的苦熬，钱依依读到了高中毕业，在别的孩子一门心思的增加营养进行高考冲刺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在周末的时候出去打工，不然自己一周的生活费就没有着落。她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妈妈，她知道，妈妈比自己更苦。高考过后，别的孩子都在庆祝自己的毕业，**的享受暑假快乐的时光，钱依依却转身走进了超市，她知道，自己要想读大学的话，这个暑假就要比平时更加辛苦的工作，不然，自己就只能不去读书了。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钱依依选择了江南大学。她的成绩比预想的低了很多，她知道清华北大只能永远的存在自己的梦中了，她没有怨言，能读大学，已经是她的幸运了。

    还没有读大学时，暑假里钱依依就找到了这家酒吧做陪酒女，她没觉得这份工作有多么的丢人。在当下的这个社会里，穷人的尊严是一分钱也不值得的，大家眼里都瞅着谁有钱，某个人有钱了，就成了大家心中的上等人，没有钱的话，尊严也就变得一文不值了。父亲出事之后，钱依依就已经明白，要想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就必须要有钱，只有钱，才能给人带来有尊严的生活。

    凭着她几年在社会上兼职积累的经验，很快，她就在酒吧里站住了脚，每个月的提成她都是最高的，三个月之后，酒吧老板主动地给她往上提了一成的提成，算是对她业绩的特别奖励。

    正是靠着这些，钱依依才能过着被同宿舍女生羡慕的幸福生活，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用自己喜欢的化妆品，买自己喜欢的手机电脑。每个月至少给自己父母两千元钱养家。

    钱依依扭了一下头，见夏岚怔怔的看着自己，用手推了一下她，“怎么，这个故事好听不。”

    夏岚连忙揉了揉眼睛，她知道自己流泪了。的确，和钱依依的经历比起来，自己所承受的苦似乎变得不算是什么了。

    “呦，还伤感起来了啊。”钱依依有点调侃的说到。

    夏岚从被窝里伸出手，用力气退了一下钱依依的肩膀，钱依依也伸出手，轻轻的打了一下夏岚的胳膊。这个简单的小动作，很快的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依依，在酒吧陪酒真的能挣到那么多的钱？”

    “那个老板怎么给你说的？”钱依依拉了一下被子。刚才伸手打夏岚的时候，被子被掀开了半截，她忘了自己没有穿衣服，在被窝里裸睡着。

    “那个老板只说底薪三千，外加提成。可提成能有多少啊？”夏岚一脸茫然的样子。

    “哦，”钱依依有点轻描淡写的样子，“那就看你一个月想挣多少了。少的话，也就四五千块钱，多的话嘛，四万五万也是能够的啊。”

    “多少？”夏岚有点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

    “四万五万都可以啊。”钱依依在“万”字上加重了读音。

    “啊！”夏岚睁大了眼睛。

    “啊什么啊，等你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钱依依向夏岚这边靠了一靠，两个人几乎挨在一起了。

    “给我们那几个钱算什么啊，那个酒吧老板不知道要赚多少啊。我曾在洋酒专卖店看过，一瓶酒至少要好几千块钱，你想想，真正能消费得起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再说了，你还真的以为酒吧老板卖的是真的洋酒啊，也就是个瓶子而已，里面装上一些酒精勾兑的白开水。每天晚上去那个酒吧消费的，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去喝酒的，真的想喝酒的话，谁会去那种地方啊。所以啊，去酒吧消费的，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喝的是什么，只要是酒就行了。你算一下，这一晚上你要送进包间多少瓶酒，一晚上酒吧老板要赚多少？”

    见夏岚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钱依依接着启蒙。“当然，卖酒赚钱对酒吧老板来说，也就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夏岚吓一跳，差点从被窝里坐起来，“这还是九牛一毛啊，那他到底做什么生意那么赚钱啊。”

    钱依依没有理她，从包里拿出一根香烟，递给夏岚。夏岚赶紧摇了摇头，说，“我不会。”

    钱依依便自己点着，深深的抽了一口，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夏岚，你只是兼职每个月能挣几个钱啊，也就是能维持你读书期间的生活。离你心目中的幸福生活，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还要遥远。所以，要想过上幸福的生活，要想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就必须狠狠地挣钱。”

    “可是，怎么才能挣到那么多的钱，过上有尊严的幸福生活呢。”这对夏岚来说，是一个真正的大难题。

    “你知道你很漂亮吗？”钱依依问了一句和眼前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没有啊。”夏岚对钱依依的突兀一问有点不知所以。

    “其实你很漂亮，可惜的是在青春发育的时候，没有人教你好好的保养皮肤。你肯定在青春痘冒出来的时候，用手掐过青春痘，所以，你的脸上才会留下痘痕。还有就是你的皮肤显得比较粗糙，黑色素比较多。当然，这些如果你如意保养护理的话，你的皮肤很快就会变得细腻柔润而又白皙有光泽的。”

    “我哪有那么多的钱去做皮肤保养啊，我现在只求能够顺利的大学毕业就行了。”夏岚叹了口气，钱依依能够听出来，那一声叹气里有着重重的哀怨。

    “所以啊，你要挣钱好好的保养自己，然后把自己的美丽当作一种资本。”

    钱依依用一种刻意点拨夏岚的强调说，“你应该听说现在有一种经济叫做美丽经济，什么是美丽经济？说白了，还不就是我们女生要好好的珍惜自己的美丽，平时所有的保养啊之类的，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实现美丽的价值最大化，在经济学上，这就是所谓的利益最大化原则。不然的话，现在的女人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狠，什么整容隆胸的，那可不是为了自己好看。靠，特别是那种所谓的隆胸，舒服的又不是女人自己，没有利益，女人干嘛那么瞎折腾自己。你忘了，在政治课上，老师转达过马克思曾说过，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铤而走险；如果有2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那么多的女人之所以在美丽方面铤而走险不管不顾，是因为美丽能够给女人带来不知道多少倍的丰厚回报。”

    见夏岚还是一脸迷惘的听自己说话，钱依依有点对牛弹琴的无奈，她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塞到夏岚的嘴里，“用力抽一口，”她带着命令的口气不容拒绝的说。

    夏岚有点顺从的用力抽了一口，顿时，一股辛辣的烟味直涌进咽喉里，她拼命的想咳嗽。

    钱依依赶紧命令道，“不能吐出来，要让烟在还没有进入咽喉之前，从鼻孔里慢慢的出来。”见夏岚想从嘴里吐出来，钱依依赶紧用手捏住了夏岚的嘴巴。无奈，夏岚只能让烟从自己的鼻孔里慢慢的冒出来，眼睛里泪水流出两行。

    “得，这不就成了，只有从鼻孔里出来，抽烟对肺的危害才是最小的。”钱依依又把香烟送到夏岚的嘴边，多抽几口，很快就练会了。

    见钱依依一脸诚恳的看着自己，夏岚拿过香烟，连续抽了几口，按照钱依依教的方法，一支香烟抽完，已经不感到难受，也能够熟练的控制烟从鼻孔里熟练的往上冒出了。

    钱依依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她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悠闲地深深抽了一口，侧身躺在被窝里，对夏岚说，“你以为酒吧老板的目的是让你在酒吧里对着手推车给每个包间送酒吗？才不是那么简单啊。”

    夏岚心里吓了一跳，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尖声道，“他还想干什么？”

    看她这种反应，钱依依笑了起来，用手指着夏岚，“你看你，你看你，那么紧张过敏干嘛，放心，没有人想吃了你。”

    钱依依探过头去，把嘴巴靠在夏岚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他想让你……”

    夏岚吃了一惊，大声说，“我才不会，我才不会！”

    见夏岚的这种反应，钱依依反而躺下身子，平静的等夏岚喊了几声之后，慢慢的说：

    “切，你这么紧张干嘛？刚才给你说了那么多的美丽经济，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放着你的美丽不好好的利用，你不觉得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么？你看看我们学校，有多少女生等着出售自己的美丽？你再看看我们学校那些外国留学生，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几乎每周换一个女朋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孩乐意做他们的炮友，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个字——钱。”

    “退一步讲，你留着你的那个第一次干什么呢？你是打算在某个晚上，在某个廉价的小旅店里，当作无比珍贵的礼物送给自己的男朋友是吧。摆脱，姐姐，都什么年代了啊，你当做宝贝的东西，在你男朋友的眼里，或许还抵不上他在小旅店开房的一百块钱让他心疼呢。所以，你与其一分钱都不收的送给自己的男朋友，还不如找一个高价给出卖了。夏岚，学了一学期的马克思经济原理了，你不会连资本利益最大化的原理都没理解吧。”

    夏岚不吭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依依哀怨似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夏岚的肩膀，说，“睡吧，好好的睡一觉，明天醒来你就想通了。”

    夏岚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想着自己十多年来接受的学校教育一晚上就给钱依依彻底的推翻了，而且还给推的人仰马翻的，无论如何都觉得有点不甘心。可是，又能怪得了谁呢，自己要是又一个有钱的父母就好了，自己也可以从小就过那种幸福的生活，从小就不用为生活而发愁，自己肯定不会到现在才和钱依依一起睡在这里了。

    两行泪从脸上滚落下来，热热的。

    夏岚带着这份不甘心进入了朦朦胧胧的睡意中，她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在醒着，只是看着无数双手拿着厚厚的钞票在她眼前晃悠，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钱依依说，那些人不会吃了自己，可是，她怎么都觉得那些人是狼，长着渐渐的牙齿，时刻的等着吞噬自己。

    钱依依没有睡着，在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当听到夏岚迷迷糊糊的说出五万这个数字的时候，她想笑，咧了咧嘴，感觉笑不出来，却发现有点咸咸的滋味在嘴边。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没有去上课，钱依依拉着夏岚去商场买了两身高档时装，又到美容院里做了三个小时的皮肤护理。从美容院里出来，夏岚站在门口的落地大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脱胎换骨的自己。

    临分手时，钱依依塞给夏岚一张美容院的钻石美容卡。夏岚想拒绝，但手却毫不犹豫的伸了出去。

    这天晚上，夏岚出现在了酒吧包间里，皮包的银行卡里面，多出的五万块钱，让她可以安心的渡过四年的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