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夏岚是在一个酒吧里做推销的时候碰到钱依依的。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开销越来越大，慢慢的，她已经不乐意去兼职打工了。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才只给五十块钱，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太亏了。凭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做，而自己却要强作笑容的站在那儿看别人的脸色。这样的自己和站街的**还有什么区别？有的时候，她恶狠狠的这样对自己说。

    周末兼职回学校的时候，见路边上一装修比较豪华的酒吧在招服务员，招聘启事上写着底薪三千，外加提成。夏岚用自己的高中数学知识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算出了底薪三千是自己兼职两个月的收入，还不算那些所谓的提成，即使没有提成，三千也足以对自己构成**了。

    她鼓了鼓勇气，推开旋转玻璃门，走进了酒吧。当酒吧老板看过她的学生证之后，满脸带笑的对她说，她晚上就可以上班。他们这儿的工作时间主要是晚上，和夏岚在学校的时间不冲突，她心想，她还可以兼职，然后晚上到酒吧里再做这份兼职。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明天晚上再过来工作吧，我回学校准备一下吧。”

    “行。”酒吧老板非常爽快的答应了，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一下，从里面抽出了几张放回自己的钱包，把剩下的全给了夏岚。

    “这是预支给你的第一个月的底薪。你可以到旁边的商场里面给自己买两身漂亮的衣服，工作的时候显得精神一些。最重要的是买一部手机，这样，我们随时就可以找得到你了。”

    夏岚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这钱是接还是不接，她还从没一次收到过这么多的钱。

    酒吧老板把一沓钱塞到她手里，想了想，转身对一个服务员说了几句话。两分钟后，服务员手拿一个崭新的手机过来，递给了夏岚。

    夏岚有点不解的看着酒吧老板。

    “拿着吧。我们以后联系比较方便一些。”

    夏岚拿着钱和手机回到学校，仿佛做梦似的，她想，自己太大意了，还没弄清楚这个工作是干什么的呢，就轻易地接受了人家的钱和手机。她把手放到包里，捏着厚厚一沓人民币时，心里却又在安慰自己。没事，大不了自己不想做就还给他，先做几天看看再说。

    这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在梦中哭着醒过来，而是笑醒了。朦胧中，她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地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宿舍里一片惨白，周围是同宿舍六个女生轻微的鼾声，她睁着眼，感觉月光像是自己家里的浓浓雾气，严严实实的包裹着自己，让自己几乎不能呼吸。她想用手撑开自己的喉咙，却只能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的也沉沉的睡去。

    天明醒来时，夏岚发现自己的一直手仍紧紧地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

    第三天的晚上，夏岚在酒吧里碰到了同宿舍的钱依依。

    夏岚刚到酒吧工作，酒吧老板就先让她推着手推车，在各个包间门口转悠，哪个包间喊要酒了，不用看牌子，就把手推车最上面一格子的酒直接从门口递进去。

    这工作简单，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老板对她的唯一要求就是每次上班的时候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即使是冬天，也不能穿的太多，再说，酒吧里有空调，冬天暖气开的足足的，根本不用穿得那么多。

    尽量往少了穿。这是老板每天叮嘱她好多遍的话。

    她很庆幸自己能找到这么一份轻松的工作，轻轻松松的就能赚到三千多底薪，月底还有提成，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再去做那几分兼职了，只要这一份，就可以维持自己的大学生活了。下周就去把那几份兼职辞掉，累死人还挣不到几个钱，她想。

    这天晚上的客人比平时少很多，这样夏岚也可以轻松一点她推着手推车不紧不慢的走着。一扇没有掩上的门缝里传出她熟悉的声音，让她的精神猛地一紧，走到门口，吸了口气，认真的听了听，确认是自己一个宿舍的同学钱依依的声音，已经半年了，自己熟悉了钱依依的声音了。再说，钱依依的声音和别的女同学比起来还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温柔。

    夏岚来自偏远山村，恶劣的环境容不得温柔的东西存在。她生活中的女的，包括高中时的女同学，身上都带着山里女人风风火火的意思。所以，开学报到的第一天，夏岚就对钱依依的声音记得特别的深刻。钱依依似乎是用一只手掐着嗓子，对迎接她的大二的男生说，“学长，辛苦你了，谢谢你！”

    钱依依说“你”的时候，不是用标准的普通话，仿佛舌头短了小半截，发成了夏岚怎么也没听明白的一个字。但就是这个怎么也听不明白是哪一个字的“你”，使钱依依的说话，不但显得特别的温柔，而且在温柔里夹带着撒娇和嗲，让别人听着，特别是男同学听着特别的受用，脸顿时像盛开的向日葵，争抢着提起钱依依的大包小包，一个个做到了举重若轻。从边远山村走出来的夏岚哪见过这架势，所以对钱依依的声音特别的深刻。

    半年的宿舍生活，夏岚对钱依依是敬而远之的，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过话，除了一个人在做宿舍卫生的时候，碰到了另外一个，说了一句对不起。

    钱依依是来自本地的，估计是家庭比较富裕，开学报到的时候，光是衣服就带了好几个行李箱，把宿舍占得满满的。书柜上，化妆品一溜儿摆开，好家伙，全是夏岚听也没听说过的。笔记本电脑是当时最流行的苹果，颜色和款式绚烂中带着点妖媚，和钱依依的人非常的相称，夏岚想。

    在学校里打长途电话非常规，夏岚是不舍得的，再说，她也没有人可以打电话，家里到现在电还是一天有电两天没电的，更不用说电话了。整个村子只有村书记家里有一部电话，要打回家的话，只要要等上半小时，还不一定能保证父亲在家等着接电话。即使打通了，又说什么呢。夏岚即使偶尔有了打电话回家的念头，不用一分钟，就自己给自己把这念头给掐灭了。

    但钱依依就不一样了，她几乎每天都要抱着手机说上一个小时，被舍友形象地称之为煲电话粥。夏岚想，打电话的那些钱，用来买点生活必需品多好。但钱依依似乎从来就不缺少生活必需品。即使缺什么了，一个电话，会有不同的男生送到宿舍来的。

    所以，一听到钱依依的声音，夏岚猛地一激灵。特别是听到“哥，赶紧喝嘛，你看小妹我已经喝干一杯了啊”，“不嘛，你欺负人家，你看你的杯子，是打算开潜水艇的嘛”，“不行，再喝，你留着养金鱼啊”，一声一声的钱依依特有的嗲声嗲气，让夏岚怀疑包间里面正在进行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交易。

    正犹豫间，钱依依在包间里喊着，“服务员，一瓶酒。”

    夏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钱依依已经拉开了包房门，正和直起腰的夏岚面对面。

    夏岚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不是该问一声依依。

    钱依依好像是已经喝多了，浑身带着浓浓的酒气，一副完全没有认出夏岚的样子，嘴里嗲声嗲气的嘟囔着，“酒呢，干嘛还不送过来啊。”伸手从夏岚身边的手推车最上边抓起一瓶酒，喊着，“六号包间，一瓶XO，”转身进了包间，并用脚勾上了房门。

    一整晚上，夏岚都在想钱依依怎么会在里面，而且喝了那么多的酒，想得精神有点恍惚恍惚的，甚至有两次没有听见包间里要酒的声音，被酒吧老板狠狠地瞪了几眼。

    临下班的时候，酒吧老板说，“夏岚，你等几分钟再走。”

    夏岚心想，肯定是自己今晚上工作分神了，老板要训自己了。

    但酒吧老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夏岚想去问一下原因，或者自己先负荆请罪一下，但自己又不敢贸然推开老板的办公室房门。

    等了约二十分钟，钱依依从包间里走了出来，松松垮垮的提着自己的包，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走到夏岚身边，用非常慵懒的声音说，“夏大小姐，我们一起打道回学校吧。”

    夏岚看了看老板的办公室，说，“老板找自己还有什么事呢。”钱依依挥了挥手，说，“他妈的没什么事，是我让他告诉你等我一会儿的。走吧，夏大小姐。”

    夏岚只好跟着钱依依走出了酒吧。见钱依依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估计是不能坐公交车回学校了，自己又不能放下她不管，看来只好打的回学校了。但从酒吧到学校打的估计至少要三十块钱，夏岚又有点心疼，却又没办法，自己总不能拖着醉醺醺的钱依依去挤公交车吧。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牙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小姐，是不是去江南大学，西门还是北门啊？”

    夏岚心里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失去江南大学的？怎么称呼自己小姐？难道自己和那一类人很像么？

    她“嗯”了一声，便打开后车门，扶着钱依依钻进了出租车。

    夏岚本想问问钱依依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之类的，但看见钱依依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一副没拿自己当作一回事的无所谓样子，便感觉自己有点无聊，索性也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

    虽然已是夜晚十二点多了，江南的夜晚比白天更是璀璨夺目，林立的高楼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高耸，街灯照射着路面，一辆辆车和自己乘坐的出租车错身而过，让夏岚有一种时空穿梭的错位感。

    在这种错位感中，夏岚有点迷惑，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己的，自己长久以来挣脱自己山村的那个家的不懈努力，是不是就真的那么有意义？自己是从山村里走出来了，可现在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毫无疑问，现在的夏岚已经充分的感受到了金钱的逼迫。虽然长久以来金钱都像一把大手，牢牢地放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时时感到喘不过气来，但却从没像这段时间那么的逼仄，让她觉得没有钱是一种耻辱，只有钱才能给人带来有尊严的生活。

    只是，这种有尊严的生活距离她还很远很远，远到让她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远到她不敢有任何的奢想。

    出租车到学校西门口，司机的一声“三十块钱”打断了夏岚的恍惚，她拿出钱包，掏出三十块钱递给司机。钱依依却拦住了她，递给司机一张五十的钞票，“不用找了，算是小费吧。”钱依依无所谓的说。

    夏岚也不再坚持，打开车门，下车就往学校里走。

    已经是深夜，学校大门早已上锁。夏岚翻包找自己的学生证，打算叫醒学校大门口的保安。“嗨”，钱依依在她身后叫了一下，“反正已经很晚了，回宿舍还要喊楼管那个八婆开门，干脆我们就到对面的旅店睡一晚上吧。”

    见夏岚有点犹豫，钱依依赶紧说，“我请客。”

    夏岚想了想自己每次叫门时楼管阿姨那张怎么看怎么都难看的脸，几乎是没带任何思考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