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歐正陽走進臥室，端著一碗湯，見夏嵐沒有睡著，笑了笑，用手里的碗給夏嵐示意了一下。

    夏嵐掙扎這要起來，但肚子里的疼痛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的“哎呦”了一聲。

    歐正陽趕緊放下手里的碗，過來攙扶夏嵐。把被子疊了一下，讓夏嵐可以斜靠在床頭上，又拿了一個軟枕頭墊在夏嵐腰部位置。他上次曾經去江北大學附屬醫院的婦產科問過，夏嵐現在的腰疼都是上次在婦產科做無痛可視人流手術之後，沒有注意到避風而留下的後果，只能慢慢的保養，經過兩三個夏天之後，體內的涼氣才能慢慢的散去。在注意保暖的同時，要注意腰部的適度鍛煉。他以為，夏嵐現在的疼痛估計又是上次的毛病作怪了。

    夏嵐看到他非常自然的做著這一切，不由得內心一熱。在她的記憶中，從沒有人為自己心細關懷過，歐正陽這樣細心的做著，足以見出他有多麼的在乎自己，這份在乎就是她最應該珍惜的。

    她這樣想著，心里溫暖著，很快就帶著笑意幸福的睡著，幸福的如夢。

    歐正陽輕輕的帶上臥室房門，走到客廳里。手機在沙發上“嘀嘀嘀”幾聲，幾天短信一齊發過來。

    學校研究生會、博士聯誼會、還有自己的舍友表師兄，一齊短信催促自己別忘了，今天晚上的由研究生會、博士聯誼會主辦的聯歡晚會。要求一定要參加，附帶條件，可以帶上家屬，具體地點和注意事項等等請參見學校研究生會網站。

    每年的這種聯誼會，他都是不樂意參加的。熱心參加的，都是一些處在幸福中的人。比如，自己宿舍的表師兄，正在和江北大學副校長的佷女熱戀著，走到哪兒兩個人都膩歪在一起，說是參加聯誼會，倒不如說是在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幸福，特別是對表師兄來說，這種象征意義更大于實際內涵。

    但今年不一樣了，他有了夏嵐，全校的女研究生都可以退居二線三線之外了。相信，只要自己和夏嵐出現在聯誼會上，肯定會讓很多孤家寡人的男博士羨慕得眼珠子掉在地上都不顧得上去撿的。

    想到這兒，還沒等出現在聯誼會上，他的內心已經被那種虛榮的驕傲自豪感給填充得慢慢的，他甚至恨不得現在就拉著夏嵐出現在聯誼會上。

    但他最近一直都不知道聯誼會的情形，也沒人告訴他，那他就只好上學校研究生會網站去找了。他自己的電腦是台式機，一直只能放在學校宿舍里。夏嵐中午曾在客廳里用筆記本電腦收發過郵件，他出于兩個人之間要保持一定的秘密，一直沒有用夏嵐的筆記本電腦，夏嵐上網的時候，他就乖乖的在房間里讀狄金森的詩歌。現在回宿舍上網已經來不及了，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到宿舍來回就要一個多小時了。夏嵐剛睡下，他又不忍心去叫醒她。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就先用一下子，等夏嵐醒來後再解釋，反正也就十分鐘左右，估計夏嵐不會在意的。

    這樣想著，歐正陽就順手打開了夏嵐放在客廳里的筆記本電腦。夏嵐竟然沒有設定開機密碼，電腦打開之後，直接進入了瀏覽頁面。

    他很快就在學校研究生會網站找到了晚上聯誼會的地點和注意事項，無非就是要準備才藝表演，一定要攜帶家屬等等，但是地點卻和往年不一樣，改在了學校紅樓大禮堂，這在以往，紅樓大禮堂都是學校重要會議的地方。幸虧他查看了一下網站，不然的話，估計他又要帶夏嵐跑到學校的大學生活動中心去了。兩個地方一南一北，來回一折騰，將近一個小時就沒有了。

    查看完畢，退出瀏覽頁面，網頁提示要不要清楚瀏覽記錄。他剛想新手點擊“是”，突然想起，玩意把夏嵐需要的記錄給消除了，那又要麻煩夏嵐了，還是只清除自己的瀏覽記錄吧。

    在一個個清除自己的五六條瀏覽地址欄時，無意中點到了瀏覽記錄里電腦E盤里的一個文件夾。文件夾的命名是林浩宣，這讓歐正陽心里猛地一激凌。夏嵐在附屬醫院婦產科手術室里手術時，最後的一聲慘叫里面，就有林浩宣的名字，難道和這個文件夾有什麼關系？

    理智提醒他不要看，每個人都曾經有自己的過去，不應該過多的了解別人的過去，正如自己曾多次提起的張愛玲所那句名言︰“你如果了解過去的我，你會更加珍惜現在的我。”

    但是，猶如鬼使神差，他還是一層層用鼠標點開了那個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里共有四個二級文件夾，每個文件夾是用英文命名的。其中兩個文件夾里是夏嵐在澳大利亞旅游的一些風光照片，三百多張照片里全都是夏嵐在各個景點的留影。夏嵐在照片里極盡姿態嫵媚，一笑一顰，簡直是不可方物。看著這些照片，歐正陽頓時有點陶醉了。第三個是夏嵐在澳大利亞的一些商場里購物的照片，照片里的夏嵐在商場的各大服裝專櫃，試著不同品牌的服裝，一會兒小清新，一會兒狂野奔放，一會兒又盡顯成熟嫵媚。在珠寶櫃台前，夏嵐十個手指上，全部套上了各種款式的珠寶，一張購物小票被PS在照片的旁邊。歐正陽把照片放大十倍，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數字是350，000$。歐正陽心里一陣陰影掠過，夏嵐的家境並不好，去澳大利亞某大學的聯合培養博士，兩年的時間學校的經費資助也就不到7萬人民幣，即使是她在那邊勤工儉學之類的，也不可能有錢經常光顧這些高檔商場的品牌服裝專櫃，不可能一下子購買那麼多珠寶首飾。

    前段時間在江北大學附屬醫院婦產科的經歷，這時候一下子涌上了心頭。難道……

    不可能，夏嵐這麼自愛的女生，怎麼可能去做那種事呢。

    讓歐正陽感到奇怪的是，這麼多的照片是誰給夏嵐拍的呢，為什麼在幾百張照片中，看不到一張給夏嵐拍照人的影子？

    帶著這絲陰影，他打開了第四個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里是一些照片和數碼相機拍攝的短片，沒有加以區分，而是放在了一起。歐正陽想，可能也是夏嵐在澳大利亞游玩的時候，拍攝的一些短小的視頻，無非也就是一些風景面前的臭美自拍與自我炫耀而已，既然已經看了夏嵐那麼多的照片，也就沒什麼好看的了。他關上了這個文件夾，準備推出電腦。

    就在這時，電腦里的暴風影音軟件提醒他，有新的視頻加入暴風影音播放列表，要不要現在播放。他無意識中點擊了一下“是”，電腦屏幕出現了一些視頻畫面。

    視頻很短，前面幾個照例是夏嵐在在一些景點游玩時有人給她拍攝的，視頻的畫面非常清晰，看得出來，數碼相機的質量應該很好，不然，不可能擺出那麼好的畫面質量。

    第五個拍攝的是夏嵐在澳大利亞一家高級酒店的會所內游玩的情形，視頻時間很短，看不出畫面里具體是在什麼地方。

    暴風影音播放到第六個視頻的時候，歐正陽頓時心跳加速，血脈噴張。視頻是一個類似日本AV的短片，視頻中的兩個人在某個高級賓館的大床房間里****的糾纏在一起，真人版春宮圖活色生香顫抖的欲望噴薄而出。

    由于視頻的畫面質量不好，所以，人像比較模糊，看不出來具體人物的臉部。恰在這時，暴風影音軟件提醒，如果聲音比較小，可以繼續按上下箭頭鍵盤，不斷地調整視頻的音量。

    等歐正陽帶上耳機，用向上箭頭鍵盤把視頻音量調到500%時，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被視頻里的聲音給刺穿心髒，刺穿咽喉，那聲音生生的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掐住了自己的心髒，自己馬上心髒就再也不能跳動，喉嚨就再也不能呼吸了。

    他寧願視頻里的聲音像鋒利的箭，在他沒看到沒听到視頻之前，就把自己的耳膜刺穿，就把自己的雙眼刺瞎，一如那個悲劇里的俄狄浦斯。

    雖然他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看到自己所看到的，听到自己所听到的，但是，視頻中的聲音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這種熟悉對自己簡直就是一種多麼具有諷刺意義的笑話。

    視頻中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來自夏嵐，她用甜膩到極致的發嗲聲音，在床上盡情的和那個男人****的糾纏著，盡情的**著。在關鍵時刻，甚至用一些刻意委屈自己的話語，來激發那個男人對自己的佔有與瘋狂沖刺，並為之而發出享受至極的迷離眼神。

    視頻結尾，當夏嵐和那個男人的歡愉終于達到頂峰，那個男人**著身體去衛生間時，夏嵐的一聲輕喚，終于讓歐正陽把自己曾經的疑惑給消解掉了。

    “林浩宣。”

    視頻中，那個****的男人在進衛生間的最後一刻，听到夏嵐的輕喚，在衛生間門口“哎”的一聲，轉過身來。

    歐正陽看到了那個自己多次在學校大會上看到的面孔。

    當夏嵐下定決心不去澳大利亞了，而是留下來繼續自己的博士學業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內心特別的寧靜。她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和歐正陽在一起，唯有如此，自己才會從內心感到幸福和快樂。她不要那麼多了，那些以前自己都渴望追求的東西，現在對自己都沒有意義了。她要簡單的和歐正陽在一起相守一輩子，哪怕兩個人只是做一輩子的大學教師，哪怕現在的歐正陽一無所有。

    她決定了，等歐正陽一回到她身邊，她就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他，告訴他自己選擇。一如海子的詩歌那樣，“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她覺得自己應該在歐正陽回來之前，給他準備一場豐盛的晚餐，讓他一回到自己身邊，就有一種回到家里的溫馨感。雖然現在的房子只是自己暫時租住的，但只要他們在一起，畢業之後，他們就在同一所大學里教書，肯定很快就能買一座屬于自己的房子。他們還要生一個漂亮的兒子或者女兒，她要好好的教他/她學習唱歌跳舞書法，教他/她好多好多，她要做一個令丈夫和兒女幸福快樂的賢妻良母。

    賢妻良母的開始，就要從今天的晚餐開始。

    于是，夏嵐決定去菜市場，她決定晚上給歐正陽一個驚喜。對了，還有詩歌，歐正陽最喜歡的那些詩歌，她也要讓他知道。

    夏嵐在出門之前，在房間里最顯眼的地方，用筆在一張有點矯情的粉紅色紙箋上抄錄了歐正陽最喜歡的艾米莉•狄金森的《我信守我的誓言……》

    我信守我的誓言……

    我信守我的誓言。

    我未曾被召喚，

    死神沒有通知我，

    我帶著我的玫瑰。

    我再次發誓，

    以每只神聖的蜜蜂，

    以從山坡喚來的雛菊，

    以來自小巷的食米鳥的名義。

    花朵和我，

    她的誓言和我的，

    一定將再來一次。

    她想，應該以最快的速度讓歐正陽讀到這首詩歌，讀到這首《我信守我的誓言》，她要用飛信把這首詩歌發送到歐正陽的手機上。她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

    她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正在運行，暴風影音正在一段一段的播放自己在澳大利亞的時候用數碼相機攝錄的一些視頻。而她正看到的是自己在澳大利亞堪培拉的某個高級賓館里和林浩宣**的鏡頭，她清楚的記得自己睡覺前沒有打開過電腦。

    突然，她清醒過來。

    從自己起床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小時了，她竟然沒有見到歐正陽。以往，只要自己睡覺醒了，歐正陽總會很及時的過來陪自己聊天，給自己遞過來熱水杯。在照顧自己的這將近半年來，他的這份細心與溫柔總是時時的讓她感動，觸動她內心最溫柔的那個角落。

    她起身去拿手機，想給歐正陽電話時，看到旁邊茶幾上面的一張短箋紙，上面只寫著簡短的三個字︰請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