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相遇相惜,却失良友。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5-12-29 09:32      字数:12633
    从2004年开始,北京的书画市场渐渐活跃起来,买画卖画的、拍卖行,画廊也多了。随着余新志在北京书画圈的影响力增加,名气也越来越大,并且也有了一定的市场。经过这三年在北京的日子,他也喜欢上了这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城市,他终于下定决心在北京安下家来。而在离婚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想了很多,两次婚姻的失败,不能把过错完全往别人身上推,自己肯定也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他更想借这段时间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头绪,这几十年来,他已经收集了上百种的竹子素材,只要等到适当的时间和机会就开始创作,所以他想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画画上。

    生活为你关一扇门,或许会在另一个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当余新志不再对婚姻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却在不经意间走进了他的生活。2006年,经过一个四川老乡的介绍,余新志认识了同样来自四川的庄万琼。1967年出生的小庄,也是一个经历过坎坷的人,做为家中长女的她,十几岁的时候,为了帮父母赚钱养家,就外出到工厂打工,靠在流水线上挣来的微薄工资养活自己和资助弟弟妹妹读书学习,后来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本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却因为丈夫赌博而欠了很多债,最后两个人不得不离了婚,自己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不得已才离开四川老家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打工。

    余新志第一次见到这个比自己年轻二十五岁的女人时,觉得她虽然一眼看上去不十分漂亮抢眼,读书也不多,但那种善良和端庄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令他顿生好感,更难得的是余新志发现这是个朴实勤劳、孝顺而通情达理的女人,没有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女人身上娇柔造作、华而不实的坏毛病,应该是个出得庭堂入得厨房的好女人。

    然而毕竟相差二十几岁的年纪,余新志心理还是有点犹豫,社会在变,现在社会上的一些女人找男人,把金钱放在了第一位,有些女人找男人就是为了找房子和票子。人活着虽然离不开钱,但一个人如果把钱看得太重的话,这样的感情也是不长久的。虽然随着自己在艺术圈中的名气越来越大,生存对余新志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但夫妻最重要的还是感情,自己比她大这么多,她是心甘情愿还是另有所图?

    有过两次婚姻的经历,余新志对婚姻的态度更谨慎了,他再也经不起折腾,只希望有个安稳的家。如果说第一次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话,那么第二次算是自由恋爱,体验过了所谓浪漫的才子佳人的童话故事,最后却在各自的心理留下太多的怨恨,每一次的家庭解体,对他来说,都是一次伤筋动骨的打击,他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所以绝对不能再犯第三次错误。

    这个小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可靠吗?余新志心里没底。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太悬殊了。首先是年龄方面的,相差二十五岁,自己足可以当她的父辈了,然后是学识上的,做为艺术家,需要接待来自各个方面的人,艺术圈的同行,朋友,媒体的记者采访,还有书画经纪方面的事,虽然他不会再像对待刘红一样,让未来的妻子直接参与到自己的书画圈子里来,但起码的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的素质必须具备。其实他对另一半的要求也不高,就是不要干涉自己画画的事,更不要指手划脚,能做好一个贤内助就成。所以他必须坦诚公布地跟小庄把事情说开了。

    “我离过两次婚,和前妻生的孩子已经成家了。比你大很多,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富有,当然,衣食无忧是可以保证的,你有什么看法?”

    “介绍人都跟我说过了。”

    “结婚后还想要个孩子。”

    庄万琼看了余新志一眼,她从介绍人那里听说过余新志家里一些事,对一个中年丧子的男人来说,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并不过份。但是现实问题也不能不考虑,自己已经四十岁了,做高龄产妇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而他是已经六十出头的人,再要养大一个孩子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所以她犹豫了。

    余新志看出了小庄的迟疑,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再生一个孩子有多大难度的事,因为从小就没有跟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没有体会到一天天看着孩子长大的乐趣,再加上后来的失子之痛。这十多年来,每次半夜从梦中醒来,都会揪心地疼痛,做为父亲,自己给孩子的太少太少了,如果那时对孩子多一点关爱,夫妻之间多一些沟通,也许不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他一直希望能再要一个孩子。还有,他知道夫妻之间如果少了孩子这根纽带,感情基础也是不牢靠的,有孩子的家才是真正的家。

    “我考虑一下吧,现在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时间、精力、物质方面都要付出很多。”

    “嫌钱养家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家就行。我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身体好,虽然没有很多钱,但我能画,还有家里的收藏,这都是我几十年来的积累,虽然不能保证让你们过上养尊处优、大富大贵的日子,但也不会饿着你,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男人,就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余新志这几句话,虽然没有豪言壮语,但听着朴实感人、掷地有声。自己也是过来人,经历过不幸的婚姻和家庭,她希望找个踏实的有责任心的好男人过日子。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毕竟不是两个好人就能过好日子,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两个兴趣爱好完全不同的人能有共同语言吗?年龄相差这么悬殊的人会不会有代沟?余新志当过兵,小庄的父亲曾经也是军人,这让她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种好感,当过兵的人,在很大程度上,都会更有责任心,她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同时小庄也有对余新志经历的同情和惋惜,自己没有高学历,也不懂画画,但是起码可以帮他管好衣食住行的事,可以让他安心画画。如果说年轻夫妻需要的是爱情的激情和浪漫,那么对于这两个有着同样坎坷经历的人来说,更需要的是相濡以沫的尊重和怜惜。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小庄的心里,余新志更多的是长辈一样的可亲可敬的人,他性格上的单纯善良和对事业的执着也是她所欣赏的。小庄决定先试着交往看看。

    冬天来了,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但房间里还没供暖气,所以屋里有点冷,吃完晚饭后,余新志又开始在画稿上描着《百竹雄魂图》的草图。从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庄万琼就知道他在画这幅画,快一年时间了,还是这幅画,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幅画呢,画出来有什么用,卖钱?谁会要这么长的一幅画?可是看着余新志夜以继日的勤奋样子,又不好多问,只是暗地里担心他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您早点睡,等过几天来了暖气再画吧。”小庄泡了杯热茶端过来,凑到余新志的画桌面前,“你这得画多久啊,都快一年了也没画完。”

    “还早着呢,起码得花三年时间。”余新志头也不抬地咕哝了一句,笔继续在纸上勾勒着。

    “啊,要画这么久?这么大一幅画,谁要啊,能卖多少钱?”

    钱?艺术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一听这话,余新志心里的火气“咚”地一下就窜了出来,俗,恶俗……这《百竹雄魂图》是自己一生的心愿,从少年时期的梦想开始,一直走到今天,快六十年了,把自己所认识的,看到的竹子用图描绘下来,这是他一生的心血,怎么可以用金钱去衡量?这是对自己的污辱,是对艺术的亵渎。

    “你懂什么,在你眼里就只有钱?!”余新志的语气很严厉,神色也有点不耐烦,本来他就不喜欢画画的时候有人在身边说三道四,更讨厌的是别人在他画画时指手划脚,还有下意识里不希望小庄也像前两任妻子一样,让他重蹈覆辙。

    “没有,我只是问问。”小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讪笑着说,“我是觉得太冷了,等过几天来了暖气再画吧。”有时候,她觉得他虽然比自己大很多,却还是像个任性又固执的孩子。

    “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管我画画的事,你只要管好家里的生活就行,不懂的就不要问,我的事也不用你管,你只要管好家就可以了。”

    这一句话让小庄不由得伤了心,是的,自己是没文化,也不懂画画,不能跟人家前妻比,她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他肯定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自己嫁给他就是一个当保姆的,管好吃喝拉撒就行了,连关心的话都是多余的。虽然她没有奢望什么天荒地老的爱情,但夫妻之间起码是平起平坐的,他是大画家,所以他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小庄起身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男主外,女主内。这种想法对余新志来说是根深蒂固的,因为经历了两次婚姻的教训,他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一个人生伴侣,他希望小庄能明白能理解。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他看了看卧室里已经暗下去的灯光,从嘴角漫上一个微笑。这是个善良懂事的女人,相处这半年多时间来,他慢慢地观察她,了解她,确实是个懂事的好女人。他不会让这个女人后悔嫁给了自己,所以他要画出更多的好作品再创艺术高峰,同时也给这个新的家庭带来更富足更稳定的物质生活。

    天刚蒙蒙亮,余新志正在睡梦中,耳朵里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在心里想,这大冷天的,小庄起那么早干嘛去?等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她正在收拾行礼箱,放衣服的柜子已经空了一半,他突然清醒过来,翻身爬起床。

    “你这是干什么?”余新志挡在小庄面前,不解地问。

    “我回成都去。”小庄的神情很疲惫,眼睛也肿肿的,看来是哭了很久。

    “你这是怎么回事,回去干什么?不是说春节一起回去吗?”

    “我们不合适,我还是走吧。”

    “怎么就不合适了,不会是昨天晚上的事让你生气了吧,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画画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

    ……

    “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只要没有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大家还是可以商量的嘛,两个人在一起,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有什么事也不要憋在心里,说清楚了,能不能解决,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想办法。”

    “解决不了,我没有读多少书,你是大画家大名人,我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配不上你,也不懂你的画,你请个保姆侍候你就行了,要我干什么?”小庄说着说着就委屈了。

    “哦,”余新志这才恍然大悟,“还真是为昨天晚上的事啊?咱们不是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我管画画赚钱,你管家务管花钱,咱们这是分工合作嘛。”

    “那你也是瞧不起我,嫌我没文化,不懂你的画。”

    “没文化有没文化的好处,你只要不胡思乱想,不无事生非,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你要懂画干什么,要不你也当画家?咱们两人中间有一个画家就行了,两画家生活在一起就没人做饭洗衣服了。”余新志笑,“那俩倒是有文化,最后不是都分了吗?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把男人和女人做了明确的分工,男人该做什么,女人该做什么,这样家庭和社会才会和谐,要是男人干女人的事,女人干男人的事,这世界就乱套了。”

    小庄想了想,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是一个家庭中需要这么分工得清楚吗,但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

    “我就想多画些好作品,对一个画家来说,必须要有好的作品,才站得住脚,才能拥有名气和地位,才能被市场和社会所接受,这才是我们这个家庭最大的财富,你放心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这是我做为一个男人必须要考虑的事。”

    这一句句掏心窝的话让小庄的心安定下来,这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就像当初父亲所说的一样,军人的血液里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脾气和性格,只要他们认准了的事,会坚持不懈地走下去,自己就安心当个家庭主妇吧。

    “一会,我给马经理打个电话,让她过来陪你去买点衣服。”

    “已经买了很多了,能省就省点。”

    “女人衣服还是要买的,你穿得漂亮我脸上也有光。”

    小庄破涕而笑。

    吃完中饭后,马文华过来了。刚一进门就听她兴奋地说,“余老师,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余新志有点莫明其妙。

    “我帮你联系了一个蒙古那边的活动,你应该去那里看看,那可是你们余家祖宗的根哦。”

    “真的?!”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喜讯,余家的祖先在那里,他的根在那里,他当然盼望有机会去看看。他是成吉思汗的后代,那是他魂牵梦索的地方。

    “什么时候啊,年底不可能了吧。”这眼瞧着就过春节了,可是他心里急啊。祖祖辈辈有多少人盼望着落叶归根,荣归故里,可是天遥地远的行程,太长时间的离开,那个地方离余家的族人来说已经是太遥远太不可及,可是自己现在终于可以圆这个梦了。

    “当然不是,现在内蒙古那边零下三十几度呢,你去了也受不了,明年七月,蒙古共和国,我已经把你的资料发过去了,春节过后应该就有消息。”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要是有一天能认祖归宗,这辈子就算完成了我们祖辈二十几代人的心愿,这大恩大德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知道这是你的心结,能帮你完成我也就安心了。能不能认祖归宗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这次我们只是有这么个机会过去看看,让你体验一下余家祖先生活的地方。”马文华笑,“你这几个月不会睡不着了吧。”

    “现在还不能奢望太多,只要有机会去看看也成。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心愿,是所有余家人的心愿,真是要郑重感谢你才行。”余新志看看马文华,这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忙问,“马经理,你这气色可没前些日子好,忙什么了?是我的事让你操心了啊。”

    马文华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啊,小庄,我气色不好吗?”

    庄万琼仔细地看了看马文华的脸,点了点头,“是不是没睡好?”

    “没有啊,睡得挺好的。”马文华想了想,又释然一笑,“我这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气色还能好到哪里去,能跟你年轻漂亮的老婆相提并论嘛,你这是习惯了小庄白白嫩嫩的小脸,我这老张脸看着肯定不舒服了。”

    余新志听她这么一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叮嘱她,“一眨眼都六十岁的人了,你也得多注意身体,岁月不饶人。咱们这一认识也有快二十年了。”

    “可不是嘛,第一次在美术馆看你的展览时,我也才小庄这么大年纪,那个时候也没想到后来还能那么幸运地在火车上巧遇你这个大画家,这些年跟在您身边,可真是学了不少东西。一眨眼啊,都十几年过去了。要不是命大,早在那一次就一命呜呼了,我是多活了这十几年啊,老天爷赏给我的,知足了。”

    “好人有好报,你还要再多活几十年才行。”

    “对,我要好好活着,看到你们生孩子,看到你的画大卖特卖,再看到你孩子结婚生子。”马文华爽朗地哈哈笑着,“我看看你的《百竹雄魂图》画得怎么样了。”

    “行,让你先睹为快。”余新志把马文华让进书房,“先看草图吧。”

    马文华看着余新志缓缓打开的草图长卷,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余老师,你这可是项大工程,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巨作,要是我能活到那一天,一定给你组织一次大活动,好好展示展示。”

    “那当然得靠你了。最多就是三四年时间,2011年左右应该可以完成。”

    “好。”马文华喝了一口小庄端过来的茶,“小庄,余老师的这个孩子还有几年的时间才能出生,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怀那么长时间啊,你们早点把婚事办了吧,我等着抱儿子呢。”

    庄万琼有点脸红,但她也非常喜欢马文华这个大气爽朗的大姐,知道她为余新志的事做了很多工作,也从心底里感谢她,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您等着吧,我们努力早点生,争取给你生个干儿子。”余新志开着玩笑,“你呀,今天的主要任务是陪着小庄出去转转,帮她挑几件衣服,再买点好吃的,她天天陪着我,也挺无聊的。”

    “哟,余老师这么会体贴女人了,看来还真是不容易啊。”马文华笑着放下茶杯,“行,小庄,那我们走吧,不打扰他画画了,要不接下来就该下逐客令了。”

    庄万琼和马文华走出家来。

    马文华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庄万琼躲开马文华的眼睛,“没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

    “还瞒着我啊,你这小脸上挂着的事还能瞒得过我?小庄,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余老师也不容易,两个不容易走到一起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余老师是好人,他为了画画,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就当好他的贤内助,别的事由他自己作主。”

    “我也没想管他的事,就是觉得他有点瞧不起我,我没读什么书,所以也管不了他的事。”

    “读多少书和有没有文化并不是一码事,他前面两个妻子我都认识,也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她们并不适合他,余老师是性情中人,他是男人,赚钱养家的事由他做主,你就安心管家里的事,再生个孩子,对余老师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咱们都是有过经历的人,夫妻之间并不在于谁本事大,谁本事小,而在于合不合适,对吗?”

    庄万琼点了点头。

    “所以你赶紧给他生个孩子是头等大事,这是他心里的痛,要是能生个儿子,那对余老师来说,你就是头等的大功臣了。”

    “那也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这么大年纪了。”

    “肯定能生,你们两个都是孝顺又善良的好人,老天爷不会这么刻薄你们的。”马文华腊黄的脸上充满了善意的微笑,“好人会有好报的。”

    “希望如此吧,马大姐,你也是好人,老天爷也一定会报答你的。”

    “呵呵,我就是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我知道,余老师不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但对你是很用心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他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我知道。”小庄从心底里感谢马文华,也敬重她的为人。在经过了双方家庭的认可之后,两人于2007年结婚,两个经历了太多伤痛和苦难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2007年7月1日,余新志应邀参加“世界和平文化之旅”访问蒙古人民共和国,蒙古人民共和国授予余新志成吉思汗勋章并颁发了证书。虽然只是一次短暂的书画交流活动,却让余新志对这片陌生的土地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他期待着下一次的蒙古之旅。

    两个月之后,当庄万琼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马文华时,马文华甚至比小庄自己还高兴。“余老师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小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的一生中,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该是何等幸福的事。然而,世事难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马文华突然住院的消息让余新志心理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当他急忙赶到医院时,看着马文华的样子,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检查结果一出来,马文华得了癌症,这个该死的病魔,为什么不放过这样的好人?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好友,所有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余新志只有默默的流泪。相识十几年了,这是一个真正的朋友,相识相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如果没有马文华在北京全力以赴的支持自己的工作,他不可能发展得这么顺利,好人为什么就没好报呢,命运为什么这么残酷?!

    “余老师,没关系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在十四年前那次车祸中我就该死的,不是多活了十几年嘛,老天爷已经很照顾我了。”马文化反倒笑着安慰他,“你和小庄可要好好活着,她现在怀了孩子,你要多关心她,这年纪了还帮你生个孩子,这女人挺了不起的。”

    “知道,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安心养病吧。上次的灾难你都挺过来了,这次也要出现奇迹呢。”

    “对啊,上次你不是说去求菩萨保佑我活下来嘛,我就真活过来了,现在我自己求菩萨,多活一天是一天,最少也活到看到你儿子出生,这样我就放心了。”马文华笑着,却笑得很疲惫很苦涩,她知道自己不行了,能感觉到生命正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

    “最好菩萨保佑你活到我儿子长大,结婚生孩子。”

    马文华摇了摇头,“别做梦了。余老师,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为小庄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劳逸结合,我估计是看不到你的《百竹雄魂图》了,真可惜啊。承诺你的展览也办不到了。”

    “不要说了。”悲从心来,哽咽无语,“只要你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如果我不画画就能换来你的身体健康,我也乐意。”

    “怎么能用你的画来换呢,那不是要了你的命,我的命可不如你的命值钱。”马文华笑了笑,“如果有下辈子我也当个画家吧,受人尊敬,把美好留在人间的画家。”

    隔一段时间余新志就要抽出时间去医院看望一下马文华,或者打电话跟她聊聊天,他没想到马文华还真每天在病房里开始吃斋念佛了。余新志知道马文华是个性格开朗的人,此时的她,该是怎样的绝望?她对生命是何等的眷恋和不舍,可是做为朋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向死亡的边缘滑落而无能为力。再一次检查身体的时候,马文华的病情又加重了。患有肝癌和子宫癌,已经是回天无力了。医生说十五年前的那次车祸对她的身边影响还是很大的,很多免疫功能损伤造成她体质非常虚弱,她能多活十多年,也是心态好,身体才撑了这么久,要不然活不了这么长时间。

    2008年春节过后,余新志应邀在广东,新疆,山东,江苏,浙江等地举办个人书画巡回展,而已经怀有身孕的小庄也需要人照顾,所以余新志决定把小庄留在成都安养待产,自己则在北京继续画画,安心创作,并筹备巡回展的事谊。

    2008年,是一个让人充满期待的年份,因为北京奥运会的召开,全国上下一片欢腾,文艺界也在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支持奥运会。但这又是一个从一开始就灾难频频的年份,春运期间,大风雪降临中国南部地区.很多地方都已经冻成冰城.人们因为风雪的关系,无法回家,车站里是一群群渴望回家的南漂北漂. 人们的脸上满是悲伤和无助。并且,大风雪还弄得一些城市停水停电,毁坏了农作物,从而导致后面的粮荒,物价上涨.紧接着大风暴侵袭缅甸,造成13.3万人死亡。但是没想到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并且是那样让人猝不及防,让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春天刚刚过去,时间刚刚进入五月份,天气就显得异常炎热起来,余新志虽然和小庄分居两地,但心里的挂念是必然的,每天一通电话,互报平安是必然的功课,眼看着小庄马上要到预产期了,他想着这几天先把手头的工作整理一下,过几天就回成都去,守在妻子身边等待儿子的降临。5月12日中午,上午刚刚跟小庄打过电话,商量过几天回成都的事。刚刚吃完中饭,午休了一会起床接着画画,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一听,是小庄慌里慌张的声音。

    “四川地震了。”小庄在电话里说。

    “什么,地震?”余新志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记忆里,地震是离自己很遥运的事,就算当年的唐山大地震,那也只是新闻里的传播和后来的道听途说而已。

    “我已经从家里出来了,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房子还在晃呢。”

    余新志从电话那边听到嘈杂的人声,喊叫声……在余新志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地震的概念,所以他也无法想像是怎么一回事,又问:“很严重?”

    “当然了,房子都倒了,大家都跑大街上来了,等会再跟你说吧,我先挂电话,跟妹妹她们联系一下。”

    “那你赶紧跟她们联系上,大家在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

    “知道了,挂了吧。”小庄匆匆挂断了电话。地震?!余新志赶紧打开电视机,当看到那一幅幅画面呈现在电视画面上时,头轰一下就大了,电视上“汶川大地震”的新闻一条接一条播了出来,他最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远远不是小庄那简单的几句话就捎带而过的。她可是一个快要临盆的、怀着八个多月身孕的孕妇啊,这可怎么办?余新志心急如焚,万一小庄出了事怎么办?他赶紧拔打电话,可是小庄的电话,家里的电话,所有所有成都亲朋好友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马文华的电话来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微弱而且没有一点力气,“余老师,四川那边地震了,你知道吗?”

    “知道,小庄刚才还给我打过电话,电视里也播了,但是现在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她没事吧,估计是通信被损坏了。”

    “不知道啊,她说从家里跑出来了,也不知道跟她妹妹们联系上了没有,我这急死了,    得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票赶回去。”余新志已经急得六神无主了。

    “您现在回去啊,地震可是有余震的,76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记得北京的大街上都搭了很多帐蓬,所有的人都在大街上露宿呢,现在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您还是等过了今天再说吧,就是出了事,您回去也起不了作用。”

    “那我也不能在北京干等着啊,她这挺着个大肚子,需要人照顾啊。”

    “吉人自有天相,您别着急,现在也许是通讯中断了,等联系上了,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我先去售票点问问再说吧。你可要自己多保重,我回来之后再去医院看你。”余新志放下电话,忙拿了钱包冲下楼来,他不能不顾妻子和孩子的死活,他必须赶回去。

    “去成都?”售票员看着余新志,“您不知道那边地震了啊。”

    “知道才要回去,家里人都在成都,我要回去看看。”

    “哦,您是四川人啊,没办法,铁路中断了,那么大的地震,您也不想想,这火车还能过得去,”售票员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万分不忍地说,“要不您去看看飞机,还过得去不?”

    排在后面买票的人接上了话,“机票也够呛,地上走不了,天上估计也行不通,震得那么厉害,听说死了很多人,机场能完好无损?恐怕也是被震塌了。”

    余新志失魂落魄地走出售票点,怎么办?!他真有点后悔把妻子放在老家,当时是考虑到在老家亲戚朋友多,方便大家照看她们母子,哪里想到会遇上这百年难遇的大地震,真是人命奈何天,现在除了听天由命的等待消息,他毫无办法。

    他再也无心画画,每天呆在电视机前,他不敢相信,曾经熟悉的家乡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残瓦涂沥下,是等待救援的生命,是等待发掘的尸体.每一天都在增加的死亡人数,这都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啊,一位被压了72小时的男子 ,房屋倒了,学校倒塌了,父亲花了3小时待手挖出自己的女儿,救援的部队,战友们是好样的……可是家里人依然一个也联系不上,去成都的所有交通都中止了。他的心被烈火一样煎熬着,每天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泪水流了一趟又一趟,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家里人还安全。可是妻子的预产期马上到了,这该如何是好,她们母子是否平安?不行,不能再这么等下去,得想办法回成都。可交通还是没有恢复,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当再一次听到小庄打来的电话时,余新志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才算有了点着落。

    他早已归心似箭,决定立即买票回去,不能直接到成都就买到重庆再坐汽车。

    庄万琼一听余新志准备回去,忙阻止他。

    “你别回来余老,现在成都到处乱哄哄的,我们都住在帐篷里,吃的也都是方便面什么的,你回来吃不上睡不好,万一再有点什么事怎么办?我跟妹妹他们在一起,你不要操心。”庄万琼知道余新志的担扰,她也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丈夫能在身边守候着,可是想想余新志的身体和当时成都的环境,还不如让他呆在北京安全。

    “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你得找个医院待产啊。”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们已经联系了华西医院,到了预产时间就过去了,你自己在北京照顾好自己,这边妹妹她们会照顾我的。”庄万琼千叮咛万嘱咐,她理解余新志的心情,但更担心他的身体。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注意安全。”虽然有千万分的担心,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他也只能干着急。自己回去也确实不好,反而会增加他们的负担,就在北京安静地等待儿子出生吧。

    2008年6月2日,庄万琼在成都华西医院顺利产下一个大胖小子,余新志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喜极而泣!

    “恭喜恭喜!”马文华听到余新志报告的这个好消息时,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这下你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吧。”

    “是啊,总感觉是曾经失去的东西老天爷又给我送回来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余老师,你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家和万事兴。”

    “嗯,我希望你也早点好起来,再去成都走走,你终于看到我儿子出生了,还要看到他结婚生孩子呢。”

    马文华苦笑着摇了摇头,“能看到你儿子出生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人的命真是没法预料,看看每天电视里死去那么多人,我觉得自己倒是挺幸运的,能有足够的时间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该见的人都见见,该交待的事也交待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真是没法预料。那么多人啊,一眨眼就没了,幸亏是在白天,要是在晚上,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是啊,你们家的人都没事吧。”

    “嗯,我们家不在重灾区,还算好。”

    “我看有一些艺术机构和一些艺术家都在赈灾捐款,你也参加了吧。”

    “在北京参加了几次,我准备回去做一次义卖活动,人家那么多外地人还献爱心呢,做为四川人,我义不容辞,只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了,这些日子,每天一打开电视机,都是心惊肉跳的。”

    “哪天不死人呢,”马文华笑了笑,“我要走的时候,你可不要难过,也不要伤心,更不要哭哭啼啼的,一个大老爷们哭,多难看啊,咱们下辈子还做朋友。”

    “是的,下辈子我们还做朋友。”余新志看着马文华骨瘦如柴的样子,他问过主治医生了,她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不到二百天啊,他不愿意再想下去。

    “别哭丧着脸了,我知道你难过,赶紧去车站问问,交通是不是恢复了,回去看孩子去吧。”

    “是,奥运会之前我们会回来,到时我再来看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赶回北京。”

    “知道,我会让他们通知你的。”

    每一次离开都是不可预见的生离死别,余新志走出医院时,真害怕再一次见到马文华时,已是天人永隔。

    7月16日,余新志终于在地震过后恢复交通的第二天赶回了成都,见到妻子和儿子时,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现实永远比想象残酷。这片他曾经生活过五十年的土地现在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那些断垣残壁下躺着的已经僵硬了的生命让人不忍目睹。

    “家里人都没出什么事吧。”余新志看着妻子怀里活泼可爱的儿子,这个新的生命的到来让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希望和喜悦。

    “都还好。余霞他们我也问过了,都没什么事,你放心吧。”

    余新志对庄万琼的这一点是非常满意的,在对待自己女儿的事上,小庄的大度、包容是余新志没有想到的。原来还担心女儿和继母相处不好,因为小庄和余霞年纪相差不大,但没想到两个人竟然相处得像朋友一样,这一点让余新志非常欣慰。还有在这一次生孩子的事情上,自己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小庄更多的却是考虑他的安全和身体,而自己却独自面对着生孩子的压力和危险,听说在医院生产的时候,因为大部分医疗力量都放在抢险救灾的一线上去了,医院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医生和护士,家里也只有一个妻妹陪在妻子身边待产,做为丈夫的他却远在北京不能回来,换做一般的女人肯定会有想法,可是小庄没有半句怨言,就凭这一点,她就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余新志由衷地说。

    “谁让你儿子赶巧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啊,不早一个月也不晚一个月,大概是不想你呆在我身边操心吧,怕累着你。”

    “早知道有这么大的灾难就把你们留在北京了,这天天担惊受怕的,吓死我了,睡也睡不下,吃也不吃不了,特别是那几天打不通电话,真把人急死了。”

    “急什么呢,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嘛。”庄万琼逗着儿子,“这么大的灾难我们都能躲过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是不是,儿子?”

    “是的,好日子在后头。”余新志嘴里应着,心里却知道,不能光顾着自己过上好日子,重灾后的家乡人们怎么过?精神上的物质上的很多地方都需要帮助,做为一个清贫的艺术家,能为家乡做点什么呢?所以接下来最要紧的事,他要筹备一次赈灾义卖活动,希望能为家乡的灾后重建工作贡献一点力量。

    庄万琼听说余新志要筹备一次书画义卖的活动,心里有些隐隐的耽忧,以前,活动和画展的事很多都是马文华帮他对接联系,以余新志耿直的性格,并不适合去做经营类的活动,但他又不让自己管这些事,她主要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那幅百米长卷已经够耗费心血的了,还要操持义卖的事,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谁能帮他啊。

    “马经理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半年时间了,过不了今年冬天。”

    庄万琼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北京去看看她吧,也让她看看儿子,她在电话里一直跟我说,感谢我为余家立了一大功,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是个好人,这些年来,她帮了我很多。哎。”

    “是啊,人与人之间难得有这种缘份,我还没见过男女之间也有这么好关系的朋友呢。”

    “我们是真正的纯粹的朋友。”余新志也知道,如果马文华不是得了这种病,如果她现在还健健康康地,那么奥运会的活动,这次赈灾的义卖,她都会给自己打理得清清楚楚,现在自己身边没有这样一个得力的助手,所以都得自己亲自来操持。想想这个即将永远离开自己的好朋友,又莫明的伤感起来。

    人的一生是多么奇妙的事,从呱呱坠地,到呀呀说语,从青春年少到结婚成家,从生儿育女至古稀暮年,几十年的时间里发生的很多事情,在每一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好像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生老病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2008年11月25日,马文华终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余新志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看着这个昔日的好朋友,这十几年来,自己所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伤痛苦难,她一直安慰他,鼓励他,帮助他,她待自己比亲人还亲,就是因为对他的一份欣赏,因为对艺术的一份支持和热爱,她无怨无悔,不记回报的帮助自己,可是现在,她就这样离开了,还不到六十岁的年纪就这样走了。他怎么能不悲伤不难过,手足之情,切肤之痛,也莫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