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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做故乡一捧土
新闻来源:爱读文学网 发表时间:2016-02-17 12:08:29 发表人:admin

张泽民简介

 

   

     张泽民,1935年生,江苏无锡人。曾任扬州师院中文系主任、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江苏省写作学会副会长,现任扬州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江苏省写作学会顾问。着有散文、报告文学多种。大学写作教程《写作学新稿》(副主编)、《中学作文教学设计》(主编)。

   

    早就听说辛德俊先生的名字了。他心系祖国、造福桑梓的那些故事,常常萦绕于我的心间。今年清明,辛先生回乡扫墓,遂有了与之相识的机会。

德俊先生旅居香港,迄今已将近半个世纪。星移斗转,世事沧桑,而最难以忘怀的是生他养他的那一片故土。

秀丽俊俏的瘦西湖该是风光依旧,苍劲的白果树乃是扬州的城标,古运河与他有着割不断的联系,因为他从小就喝运河的水,故园是否安然无恙,那“辛园”二字,是我国著名书法家陈含光先生的手记……关山重重,长夜漫漫,留给德俊先生的是不尽的思念与不尽的梦幻。

古城扬州是他的衣胞之地。

德俊先生的父亲辛芳,据扬州地方记载:1935年至1937年间,任江都县教育局局长。这位以教育为事业的先驱者,早年毕业于南京第四高等师范学校,做过小学教师、校长、督学而至一县教育之首,老人们至今还依稀记得他清秀干练的模样。

当年的江都县,其范围包括今日的扬州市市区、郊区及邗江、江都、仪征三个县(市)的一部分。那年月,国难当头,民生凋敝,农家子弟几乎与学校无缘。辛芳先生怀着“乡村教育”的理想,奔波于衰败的农村。他一方面与穷教师们推心置腹,同舟共济,一方面亲临土屋茅舍,苦口婆心地动员农民送孩子入学。

乡间道上,常常可以见到这位“平民”局长的身影,还有他的那辆坐骑——苏北农村普通的独轮车。

“吱——吱——”独轮车发出悠悠的声响,好像是一支唱不断头的歌。

抗日战争期间,扬州沦陷以后,辛芳先生迁居上海,仍以办学为业,先后创办万慈小学、万慈中学,直至猝然中风,倒于学校校董会上,泪别他毕生所挚爱的事业,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几经周折,终于在古城西郊老人桥附近,找到了辛芳先生的墓地。故乡的那些热心人,全然是出于一片至诚。那位温文尔雅的扬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张培俊,与司机老王一起挨门走访,实地查看,黄土地上留下了几行深深的足印。

当辛德俊来到先父的身旁,只见坟墓修葺一新,周围遍植翠柏,微风过处,喁喁细语,仿佛是在向阔别已久的游子诉说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琅琅的读书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那里是西湖中心小学。

此情此景,不由得引起德俊先生万般情怀。当年父亲倡导“乡村教育”,为之劳碌奔走,而步履艰难;如今安息所在,距农村小学仅咫尺之遥,看不见的风景,听不够的书声。这固然是一个偶然的巧合,然而对他则无疑是做好的慰藉。但愿先父的在天之灵庇佑孩子们健康幸福,早日成材。

事后,辛先生通过张培俊表示,如蒙不弃,他将资助西湖中心小学扩建校舍,改善学生读书环境。后来,款项由香港汇出之日,正是1991年扬州大水之时。他在写给张培俊副秘书长的信中说:“此款乃弟上次在扬允诺帮助老人桥乡社学校加添校舍之用,有劳吾兄督导安排,妥为支配,庶几能使同乡子弟有较好读书之所在。”

而今,新建的校舍早已落成,青瓦白墙,蔚为壮观。醒目的标牌告诉人们:“图书馆”|“阅览室”|“大教室”、“幼儿园(大班)”……洁净的墙壁上,张贴者名人的画像:李四光、茅以升、林巧稚、鲁迅……是的,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民族,应该诞生更多的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

德俊先生早年就读于上海大同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此后长期活动于港、台经济舞台。他务实、严谨的作风,也许与其专业和职业的特性有关;而“勤诚立身,自助助人”的信条,则是父亲留给他的遗训。他不是那种长于言辞、易于激动的人,然而,只要一提起故乡的山山水水,一提起故乡的教育和医疗状况,他便总是那样的神情专注。细微的询问,亲切的话语,说个没完没了,让人感到他对故乡的一往情深。

“扬州隆星教育发展基金”的设立,始于辛德俊先生的倡导,后又得到程余斋先生的支持。两个人各捐资50万港币,每年颁奖一次,奖励扬州市区中小学优秀学生与优秀教师。在古城扬州,许多人称此为“希望工程”。“希望工程”寄托着多少人的希望,而这个希望是无价的。

说起“隆星奖”的命名,乃是因为程、辛两位学生服务于香港隆星航业有限公司。程余斋人称“程老伯”,今年八十九岁,扬州人氏,公司董事长。辛德俊今年六十八岁,公司股东、雇员、董事长的朋友与伙伴。

隆星公司以其雄厚的实力,为远东乃至世界航运界所瞩目,公司的远洋货轮遍航世界各地。人说,港口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区域,它最易触动人的民族自尊心。海员们常年远离祖国,深厚的爱国情感恰如干柴烈焰,一触即发。身为炎黄子孙,谁不企盼自己的民族兴旺,国家昌盛。古诗云“春江水暖鸭先知”,祖国的实力与地位,从事远洋航运的人们总是最先觉察得到,从人家的眼光里,神情中……这也正是两位老先生共有的心态与意愿。

首届“隆星奖”已于去年十月颁发,获奖的学生计136人,获奖的教师计18人,奖金总额7万元。对此,德俊先生谦称:“很不好意思,尽绵薄之力聊表心意而已。”

诚然,奖金的数额是有限的,对它的效应,我们也决无夸张之意。但是,教育发展基金的设立,它在师生的心理天平上却投放了一枚难以计重的砝码。旅港同胞对家乡何求之有?要说有所求者,就是热切盼望家乡人才辈出,让历史文化古城展现高度发达的现代文化的风采!拳拳之心,苍天可鉴。

翻开“隆星奖”的获奖者名册,一眼便见到佘斌的名字,梅岭中学初三年级学生。这位身材颀长的小将,一年之中三次参加大型学科知识竞赛,屡战屡胜,显示出过人的才智。他所创造的成绩,令人叹为观止:全国初中应用物理知识竞赛一等奖、第二届“希望杯”全国数学邀请赛二等奖、全国第二届初中化学竞赛江苏赛区二等奖。体育竞技中有“五项全能”、“十项全能”等名称,那是对运动员速度、灵敏、技巧、耐力等各个方面的全面考验,而佘斌则是学科知识竞赛中数、理、化“三项全能”。

至于饮誉海内外的扬州中学,金榜题名者达42人之多。其中一人获华东六省一市作文竞赛一等奖,两人获江苏省高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传统犹在,灵性犹在,中国现代散文家朱自清先生不正是从扬中出去,走向文学天地的吗!

小荷才露尖尖角,后生可畏呵!难怪德俊先生兴奋得热泪盈眶。

如果奖学金是土,愿它为参天的大树培育几多苗;如果说奖学金是风,愿它能扬起年轻人心中的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唐代诗人李白的壮志豪情,理该在今人的胸中激荡。

在捐资兴学的时候,辛德俊先生还有意为家乡的医疗事业尽一臂之力。他打算购置一套具有当代国际先进水平的医疗检测设备。对此,似乎他早已胸有成竹。

正在这个时候,辛先生相知相交几十年的老友、扬州市政协副主席孙际洲先生阖然长逝,促使他把原先的构想提早付诸实施,以慰故人在天之灵。

细说起来,这里面还有耐人寻味的故事。

辛先生的胸中之“竹”,却原是在痛苦中萌生的芽。他的大妹辛德诚,西安交通大学附属中学教师;妹夫孟广诚,西安交大教授、电机系实验室主任。一个“德诚”,一个“广诚”,出于炎黄子孙对自己民族的一片赤诚,夫妇俩尽职于大雁塔下,默默地用自身的智慧和心血浇灌祖国的后代。

大雁塔可以诉说我国历史文化的骄傲,怎抵挡得住“文化大革命”的风雨。辛德诚染病在身,多少次去医院诊治,病情却日渐加剧;丈夫孟广诚早已是泥菩萨过江,就凭他的“孟”名“广诚”,即可披上一阵子了。可怜这位孟老夫子的后裔,怎经得住“疾风暴雨”的摧折,以致一病不起,带着遗憾与冤屈离开人世。从此,病中的胞妹与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相依为命,苦度时日。

远在香港的辛德俊先生得悉胞妹的困境,心急如焚,在走投无路之际,他提笔给周恩来总理写信,恳求让辛德诚赴港治疗,并携孩子同行。至于孩子的未来,待学有所成,再回来报效祖国。事后才得知,此时周总理已在重病之中。又经过几番周折,辛德诚及其两个孩子终于被批准出境。抵港之时,她下肢已经瘫痪,左眼近乎失明。经CT检查,原来是脑际生有肿瘤,当即开刀摘除,肿瘤竟大若鸡蛋。

胞妹得救了,辛德俊感谢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对那台探测出病院的CT,怀有异乎寻常的感情。

如今,辛德诚的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舅舅的悉心栽培,自身的发奋苦读,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外甥孟昭平,在美国获得大学毕业文凭,服务于美国通用电气国家事务公司。现在他已举家迁居北京,有志于在进口医疗器材方面充任中美之间的桥梁。辛先生聊以自慰的是,给周总理信中的承诺,业已成为现实。

既然CT挽救了胞妹的生命,那就为故乡提供一台CT机,以助于乡亲及早得到现代科学仪器的检测,面授病痛的折磨。这就是当初德俊先生的胸中之“竹”。

从当初的CT到今日的ECT,这与扬州大学医学院王勇院长不无关系。1991年春节前夕,王勇回徐州度假,突然感到身体异常。来者不善,他不敢怠慢。入院检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异地再查,医生签写的结论,依然是那个不祥的符号。医学院火速与上海取得联系,王勇院长被送往上海长海医院,经ECT功能检测与影像诊断:结论为肝血管瘤,从而宣告了警报的解除。一场虚惊,使王勇与ECT结下了不解之缘。

其实,引进ECT设备,绝非是哪一个人的偏爱,因为它功能齐全,可用以作人体心脏、肝脏、肾脏以及骨骼等重要器官的动态研究和病变诊断,填补扬州医院临床检测项目的一个空白,并为医学教学和科研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

眼下,这一台由美国通用电气国际事务公司出品的ECT机,已从威斯康辛运抵扬州;机器安装调试,一次成功,择日将付诸使用。

辛德俊先生有言在先,一旦ECT机投入正常工作,三年之内,院方将每年从开机总收入中提留30%的资金,支配权归先生所有。

或许会有人感到不解,既谓“捐赠”,谈何“提留”与“支配”,岂不有损于先生豁达大度的形象。

作为实业家的辛德俊先生,他申明绝不从故乡带走半分钱。一番新的打算已孕育于他的胸中:相应的设备需添置,培训技术人员需要经费,另外,那些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正需要给予奖掖……他要派的用处委实太多太多,而我们手中拥有的资金则太少太少。

辛先生之所想,远超出了ECT的本身。他的深谋远虑,他对故乡的深情及对国情的谙熟,令人为之钦佩,也给人留下了许多苦涩而清凉的捐赠仪式回味。

48日上午,扬州大学医学院隆重举行ECT捐赠仪式。而在辛德俊的眼里,仪式倒是无关紧要的,关键的问题是可别冷落了同胞的一片心意,得让科学设备更好地造福于父老乡亲。

从扬州市副市长的手中接过荣誉证书,先生的心境是平静的;从医学院副院长的手上接过名誉教授聘书,先生为之汗颜,心情很不平静。儿子辛光耀就在身旁。这位英国剑桥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白皙的面孔,驾一副金丝眼镜,好一个文质彬彬的模样。这回随同父母,回到祖国大陆。辛先生自有用意:祖国的山川草木,故乡的风土人情,该让孩子亲自领略与体验,懂得此地原本是文明的摇篮。

征得辛先生的同意,捐赠仪式上,辛光耀也在主席台就坐。为的是让儿子分享父母所赢得的赞誉,更是让儿子亲身感受故乡对游子的温馨。

德俊先生自称是故乡的儿子,那么梁静敏女士就该是扬州的媳妇了。梁女士祖籍广东新会,早年在缅甸生活。抗日战争期间,她在炮火声中经由滇缅公路返回祖国,辗转来到香港。可见年轻时代的她,还真是个有胆有识的女性。

有人说,一个事业家的背后必会有个贤内助,此话不假。为了丈夫的事业,为了儿子的前程,梁女士从不吝啬自己,堪称贤妻良母。“她过于亏待自己。”辛先生此话,一般是赞扬,一般是内疚。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辛德俊先生以他和梁静敏女士的名义,捐赠价值27万美元的ECT机,一方面表达夫妇二人对扬州共有的感情,一方面表示辛先生对梁女士辛劳的充分理解与尊重。

矢志不渝地资助华夏学子出国留学,是德俊先生的又一善举。

有限的资助,择人而已。它只能是雪中送炭,绝不取锦上添花。唯有约法两章,学子得事先做出承诺。一是资助重“助”。助者,帮助也。帮助可以是无偿的,但也可以是有偿的,先生取其后者。即从学成就业之日开始,三年为限,如数归还所“助”款项,好让先生再用之于资助他人。二是既然你曾受人之助而成就学业,那么你理当有义务帮助他人。条件为资助两位学子,成全其出国深造的愿望。自然,这个期限,可以是五年、十年,乃至一辈子。

对此,德俊先生曾做过这样的解释。前者,意在督促人的上进心。须知,天上不会掉下个大馅饼。唯有勤奋与劳作,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后者,意在增强人的责任感。须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国的兴盛有赖于众多的人才,助人成材,乃中华儿女的民族责任。

先生的记事簿上,记载着30位接受资助的中华学子的名字和近况。他们多数来自祖国大陆,也有的生长在香港、台湾。就说奚卫国吧,这是一位来自故乡扬州的青年,他在南京工学院读完了本科,有志于出国留学,辗转相托,从先生那里取得一笔学费,就读于加拿大爱门特大学,攻读电机工程专业,现已取得硕士学位,正在朝“博士”的目标努力。

多少个故事连成了串,它可不是戴在德俊先生颈项上的一个五色斑斓的花环,而是一捧实实在在的故乡的土。

故乡的土啊,生根的土,护堤的土,培育生命和希望的土。我们的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他们的血汗,他们的智慧,滋润了这片土,于是成为后人的“根”。一个中国人,不管他生活在哪里,或在故土,或在外乡,乃至漂泊到天涯海角,可他的命运和他的情感,始终同“根”维希在一起。

这便是辛德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