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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年輕的石言
新聞來源︰愛讀文學網 發表時間︰2016-03-11 14:52:13 發表人︰admin

 

董保存

 

 

石言成名的時候,我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在我咿啞學語的時候,就听母親哼唱那首唱紅了全中國的“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喲……”

和石言相識,卻是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那時我在解放軍藝術學院讀書,石言風塵僕僕地來京參加一個座談會。他在會上侃侃而談。我問旁邊的人這是誰,得到的回答是︰“《漆黑的羽毛》《秋雪湖之戀》的作者石言。”他的這兩部短篇小說分別獲1982年和1983年兩次全國短篇小說獎。那天他給我們的印象是,此人創作力正旺盛,也健談。我以為他五十來歲,殊不知那時他已年逾花甲了。

記得我和同學錢剛說,看石言的作品,怎麼也看不出是六十歲的人寫的。錢剛原來在南京軍區工作,和石言多有接觸,石言說,石言的心態永遠是年輕的。在後來和石言的接觸中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那時他帶了幾個人搞《陳毅傳》的寫作。在北京買了輛自行車,經常騎車去采訪,去查檔案。有一陣子,他就住在我們社的書庫里。由于本人也從事了一些傳記文學的寫作,共同的話題不少。特別是陳毅文學傳記叢書的編輯任務交到我手里以後,接觸就更多了。接觸中他的瀟灑和健談給我留下很深印象。思想上交流也多了起來。

石言是幸運的。他經歷了戰爭的鍛煉,(包括血與火的考驗和戰爭環境中的文字訓練)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共和國誕生了。不久,他寫出了今天看來都有還很有意思的 《柳堡的故事》,一首 “九九艷陽天”更是唱遍了長江南北。

後來他調到了南京軍區,長期從事文藝創作的領導工作。當過軍區的文藝科科長,當過前線歌劇團團長、話劇團團長、創作室主任。他寫過劇本,寫過小說、散文、報告文學,也寫過“遵命”的詩歌。

他的第二個創作高潮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胡司令赴宴》《漆黑的羽毛》《江江的香格里拉》《秋雪湖之戀》等一批作品相繼問世。受到廣泛好評。特別是《秋雪湖之戀》被認為是《柳堡的故事》的姐妹篇。被譽為“開放的現實主義之作”。 

緊接著他又組織領導了陳毅傳記創作活動。他領導的這個傳記組和別的傳記組也有所不同,從一開始他們就有“兩手準備”——出一本正傳(這是組織交給的任務),出一套文學傳記,這在當時還是一個很大膽的嘗試。

陳毅的文學傳記,是在我所供職的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在我接手陳毅文學傳記的編輯工作後,有兩件事給我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一次是他和傳記組的吳克斌、羅英才來北京采訪、到中央檔案館、軍委檔案館查閱有關的檔案材料。為了節省經費,他們住在解放軍出版社的半地下室招待所。那天,他約我過去談一談,晚上六點多鐘,我趕到招待所,他還沒有回來。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他急匆匆地趕回來。他說︰“很對不起,和陳毅元帥的一個親戚核對一個事情,他又提供了另一個當事人,還說住處不遠,我就立即趕去了,這北京可真夠大,談完往回趕,怎麼也趕不回來了。”

他異常興奮地和我說起已核對清楚的事件,連聲說,這就好了,不然我們也跟著以訛傳訛。

——這種對歷史負責的態度是我所欽佩的。

他說著從一個黑提包里拿出一個食品袋。我驚奇地發現,是一塊面包和一根香腸還有一袋榨菜,我說,你還沒有吃飯吧?他笑笑說︰這不就是嘛!說著吃了一口面包。我說,就吃這東西行?他說營養夠了,挺好,還節省時間。

另一件事是他給別人改稿。

陳毅元帥的文學傳記是根據不同的歷史階段,幾個人分頭寫的。石言與人合作了兩本。這兩本就不必說了,有一本別的同志寫的,送到我手上之前,石言對我說,作為傳記組組長他要改一遍。稿子交到我案頭的時候,我很驚訝,這哪里是修改呀,石言用他那工工整整的鋼筆字重寫了一遍。我問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一邊改,一邊抄,我又搞了一遍。

我問︰“這部書稿算是誰寫的呢?”

他說︰“原稿是誰寫的就是誰的。”說這話的時候,他很平靜。

見我有些詫異,他說︰“這很正常。這麼多年,在軍區文化部我干的這種事多了。”

人們常說編輯是“為人做嫁”。他不是編輯,他也是作家,而且還是個老作家。他的這種精神令我肅然起敬。……

在工作的交往中,我們慢慢成了朋友。他到北京來出差、開會。我們總要長談。話題多是有關革命歷史的傳記文學、紀實文學。有時是他講發現的新材料,有時是我說采訪的新見聞;當然有時也談時政,談當紅作家的作品。他不時有新鮮的見解和幽默的語言,令我們暢懷大笑。

那個時候,我就常慨嘆︰他真是有一顆不老的心。石言是永遠不會老的。

有一次,他說起準備寫長篇的一些設想。他很有幾分自信。說到如何寫好像陳毅這樣的高層領導人。如何寫黨內斗爭和軍事斗爭。自然,他也說到自己對農民不很熟悉的弱點,以及如何彌補這一弱點。說到自己應該不斷“充電”。 

作為出版社的編輯,我非常希望能看到中國的文學畫廊里出現戰爭文學的黃鐘大呂。而出現這樣的作品的首要條件是要有功力深厚的作者。——必須有很高的文學造詣和深厚的生活積累,還必須有很強的當代意識,最好還要有戰爭經歷——而這樣的作者在全軍來說寥若晨星。而石言從哪個意義上都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寄希望石言的小說早日完成。我相信通過永遠年輕的石言一定會寫出一部好的長篇小說來的。

1994年初春的一天,南京軍區的一個朋友打電話說他病了。出現語言障礙,走路也搖搖晃晃,初步診斷為腦基底腔隙性阻塞。听到這消息,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我對朋友說︰“這怎麼可能呢?石言怎麼可能出現語言障礙呢?”听總政文化部的有關同志說,他在病榻上還寫了信來,對部隊的創作,特別是對元帥傳記的創作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希望,能夠能過他們那一代經歷過戰爭的作者的手,將歷史的經驗教訓留下來,讓後一代人少走彎路。

他生病的消息驚動了軍隊文壇。很多人動員他來北京就診。他在妻子的陪伴下來到了北京,我趕去看他,才知道他病得有多麼厲害——

那是在八一電影制片廠的招待所里,他半躺在床上,妻子余金芬正扶他起來吃藥。見到我時,他口里嗚嚕嗚嚕地說話,但說什麼,誰也听不出來。妻子把筆放到他手里。他吃力地寫字。但字已寫得不成形了……他的病情仍然在發展。余金芬老師還讓我看了他前些時候寫的一些只言片語。他有著十分強烈地戰勝病魔的欲望。寫下了到北京請什麼人給看病,找哪些人,——寫下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的名字。

我也幫助找了一些人咨詢這種病,得到的回答大都是無能為力。我和別的朋友也曾試著找了一些偏方驗方,效果也不很明顯。

在北京治療了一段時間後,他在妻子的陪伴下回南京去了。

此後,從南京傳來的信息,是他的病情越來越重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7年過去了,一次開會,見到南京軍區宣傳部的胡然副部長,說到要給石言出文集的事。沒過多久又接到了原來陳毅傳記組羅英才的電話,說是他們正和余金芬老師一起編輯石言的文集,問我們社能不能出版。我社領導明確表態︰出版石言的文集,責無旁貸。

書稿送到我案頭以後,我對他的創作有了更多的了解。特別是那本個人經歷與書信文論集,又讓我讀到了一個真實的石言。

經過幾個月的緊張操作,三卷本,洋洋百萬字的《石言文集》出版了。我本來有機會把文集送到他的病床前,卻突然沒有了去見他的勇氣——听人說他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听著別人的形容,我實在是不敢去了——在我心目中,他永遠是那個充滿活力的石言,永遠是那個有著朗朗笑聲的石言。我真的不想在腦海里留下另一個石言。

果然,听給他送書的同志回來後講,還是不去的好。凡是熟悉他的人去看了後都會難受很久。海軍的作家盧曉勃當時就哭出了聲。

另外的同志也在慨嘆︰現代醫學怎麼就這麼無能為力?病魔怎麼能把石言折磨成這個樣子。

同時,人們也在贊嘆︰石言是幸運的。他有妻子余金芬無微不至的關愛。

自從石言生病後,余金芬就用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護理他的“事業”中,以至于在南京軍區總醫院,說起石言的病房,醫護人員都伸大拇指。用他們女兒的話說,護理爸爸,是母親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老師徐懷中曾經說過那樣一個故事。說是有一位丈夫患病昏迷了十多年。妻子天天在他床邊唱他年輕時最愛听的一首歌。唱啊,唱啊,終于有一天丈夫醒了過來。我們真誠地希望這樣的奇跡在石言和余金芬身上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