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沐辰如许
第三十一章死亡
他的灵魂在不断上飘,身体却沉重地呆在原地。
龙小邪的魂体在不由自主地脱离身体,通俗地来讲,他死了。
但他的意识发挥着本能,拼命连接着虚幻与现实,使自己能活回去。
只是,灵和身,对于此刻的龙小邪来说,两者是不能兼得的。
于是他自动选择了追随灵魂,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线可以断了可以再接,但风筝丢了便不是原本的风筝。
借助于灵魂出窍,以及不知哪里来的轻车熟路感,龙小邪很快结束了似气球似般的漂浮状态,沉到地上,适应了现在这副样子。
并且,在变成灵体之后,龙小邪所能“看”到的范围放大,不再局限于眼睛所能看见的,只要他愿意,他能“看”到自身所能感触到的一切。
他能看到被留在尘世的肉身一个后仰倒在地上,脑壳“啪”地一声磕在光滑又坚硬的地板上,让龙小邪下意识后脑勺一凉。
他的脸依旧面色红润,只是鼻前不再起伏。
一旁倒在地穿着茶胡子上校肥硕的军服显得有些瘦弱的少年正弓着身子,满是茧子和疤痕的手安放于有一道划痕露出血色的胸口前。那苍白的脸上神情恬静,他静静卧在地板上,如同睡着一般。
可龙小邪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这个少年已经算是死了,他曾经顶替了茶胡子上校的身份活着,龙小邪用了猫神贝斯特之眼让他沉浸在过往的一段历史,让他意识到真实的自己,以假乱真的魔术被揭示,真相大白,于是观众便不能在自欺欺人,自然而然,这位不知名者回归了自己原本的命运——死亡。
龙小邪盯着这人沉默片刻,放于一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撇过头去,不再看向他。
此刻,那厚重的金属门开了,有一群人钻了出来,为首的的那人有一头水天蓝色头发。
那人虽走路带风却很稳妥,看起来是个领袖式的人物,却面色紧绷。
虽然他面不改色,依旧一派从容淡定,但龙小邪却看从中看出惊愕。
虽然这人平常都是这一副面瘫样,但龙小邪还是可以从中品出一丝匆忙。
嗬,真是罕见呐。
于是他笑着准备上前打趣,刚抬脚却先是一愣,恰逢那人擦肩而过,却似穿堂风般,龙小邪穿过那人的肩膀。
两人便刚好错过。
他这才缓缓意识到,第一,他的腿好了,第二,他死了。
那人只是蹲下伸出手,摸了摸龙小邪的脉搏,顿了片刻,转头向一旁的人说了些什么。
随后,一头黄发满脸雀斑的友人费力地剥开人群,奔过来,“啪”的一声,坐在他尸体旁,泪如雨下,甚至鼻涕欲滴不滴地在他尸体上悬空。
咦。
龙小邪皱着眉头,起了一身鸡皮圪塔。
在那人之后,人群主动为一匆匆赶来的红发胖子勉强挤让开了一条路。
那红发胖子便拥上去抱住他。
虽然已经身死,但龙小邪仍能感到被死死抱紧后的窒息。
角落里,葱绿发色的女孩在低头抽泣。
那银发魔女上前一步,不知对那玫紫色眼睛的少年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龙小邪试图凑过去听,却什么都没听见。
于是,他便茫然盯着起身的少年。
少年那漂亮的眼睛深处有一抹亮色,像是另一个高光,又或者只是一未落的泪滴。
少年视线下移盯着龙小邪那双阖着的眸子,依旧淡定从容。
龙小邪却觉得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同桌兼室友有些难过。
硬要说也说不出来,但龙小邪就感觉到得到他的难过。
…………
……
他以为那人会高兴来着,毕竟少了他这么个大麻烦,少了他那么个祸害。
……
…
等等,他的室友兼同桌是……谁?
………
那人是……?
……
锈蚀的脑袋在疯狂运转,龙小邪却只从中品出了一条明显的事实:
他在溃散。
他马上就要真正的死去了。
意识到这点后,龙小邪眼里的整个世界突然抽象起来,在他的感知里,他先是变成了平面,接着又成了一条线,最后变成了一个点,最后这如同铅笔随意点下的点,像是被一块橡皮擦掉一般,什么都没留下。
先是声音,随后便是记忆,对自我的认知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他看见自己虚幻的灵体渐渐消散,像是一点一点的萤火。
他拉着一个人在夏夜里心心念念蹲了好久都没等到的萤火虫啊。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看见。
第三十二章今天
“亚瑟…………”
“亚瑟……?”
放于一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亚瑟轻轻闭上眼,对娜塔莉轻微摇了摇头。
眼圈微红的校花小姐一顿,她看着水天蓝发色的少年,下颌紧绷,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胜却在握一般。
但也就是这样的人,眼睁睁看着龙小邪身下那块地板突然化成血水,将龙小邪的……龙小邪的尸体吞噬殆尽而无能为力。
龙小邪他……真的死了吗?
娜塔莉有些恍惚地想着。
明明昨天大家还一起围在烘培房里吃她做的蛋糕,红发少年额前那束白发丝在空中晃动,露出一点小小的虎牙,红着脸说很好吃,转头又和一旁神色冷淡的少年斗起嘴。
一脸正经的少年优雅地吃着手里的点心,撇了一眼一旁的张牙舞爪的同桌。
自讨没趣后,红发少年转了转脖子上的围巾,晃着桌下的腿与对面金发少年窃窃私语,最后亮着眼睛问她能不能多拿一点。她说,好啊,她还明天打算尝试东方的糕点,能不能请他来品尝。
他说话时,那双漂亮的生动的红色的眼睛发着光。
……
今天打算尝试新品种的糕点。
今天海岛地震,将她的小烘培房给震塌了。
今天她的面粉,她的糖浆,她天天擦拭的厨具于一场尘烟中化为乌有。
今天那个说要来品尝的少年也死了。
……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娜塔莉喃喃自语,眼中人又开始逐渐模糊。
她不自觉盯着眼前侧对着她的少年,于胸前的左手仿佛紧握着什么。
长长的睫毛伴着厚重的眼镜将少年眼里的光全部遮掩。
那人半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刚刚没有试图去挽救他好友渐渐离去的尸体,只是拾起并篡住手里的那个暗金色的沙漏。
“咔嚓。”
暗金色的碎块落地,沙漏里的流沙宛若御风的蒲公英种子散开,伴着猩红的血迹,金色的沙砾星星点点,在灯光的照耀下宛若翻飞的萤火。
亚瑟下意识伸手去抓。
什么都没抓住。
………………………………………………
白雾、白雾、还是白雾,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厚到化不开。
睁开眼龙小邪便发现自己身处这片白雾当中。
他胸口有些发闷又有一股没有来的烦躁。
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勉强将自己内心汹涌的烦躁压下去。
龙小邪打起精神来,他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鼻尖。
——没有呼吸。
他有将手下放到胸前。
——没有心跳。
不敢置信般,他又抬起手握成拳,对准自己的脑门。
闭着眼睛仿佛光荣牺牲一般,紧绷下巴,对着自己来了一拳。
不疼。
行吧,他大概真死了,还成鬼魂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但有亚瑟带队应该不成问题。
无奈“叹息”一声,龙小邪四处打量起来,寻找出路。
他脚底踩着白雾,头上是白雾,周围还是白雾,看不清远处。
刚要抬起脚走向远方,他的脚却如陷入泥潭一般,怎么也拔不动,仿佛有个巨人握着他的脚正和他玩拔河。
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告诉龙小邪,远处有些什么。
他本能想要靠近。
像是触角感受到甜味的蚂蚁。
那是来自血脉里的渴望,面对远处的呼唤。
头越发有些疼痛,但龙小邪却忽然想起来什么是的,抬手就往左眼眶里摸。
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还有些凉丝丝的,像块石头,得,猫神贝斯特之眼跟他绑定了似的,他都成魂体了,还不放过他。
等等……凉丝丝的?
意识到这点地那一刹那,龙小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下坠感。
他仿佛站在云端之上,而地球引力突然重新生效,于是他从高空坠落的那种窒息感。
看来拔河的巨人猛地用力了。
心脏都堆到嗓子眼,差点要跳出去。
龙小邪无力地摆着手臂,绝望地看着白雾擦肩而过,又涌上来,擦肩而过,又涌上来,还是擦肩而过。
有种熟悉感上来,龙小邪甚至已经熟稔地提前有所意识:
他又要晕了。
心中不禁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但到最后,他的想法却是: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第三十三章还来
滴——
滴——
阿兰星落市的医院里。
“圣梅洛公爵殿下,”龙小邪的主治医生——诺兰•桑德拉,正望着略显焦虑的亚瑟,认真地解答道。
“您朋友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古墓真菌综合症’,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无法对他进行治疗!请问……?”
“问”字刚钻出喉咙,诺兰医生便被迎面突来的白被单盖了一脸。
听到一旁一阵惊呼,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的诺兰拉下被单,看到面色惨白的龙小邪正坐在病床上,张大嘴巴,用自己刚扔开被子的手,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略过众人惊奇的目光,光着脚跳下床,来回踩了踩。
悠伊蹦到一旁的桌上,围在病床一圈的人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一旁拿着病理报告的护士小姐带着一股难言的语气扭头看向诺兰医生:
“诺兰医生,要不我们为这位同学再做个脑部ct吧。”
诺兰提了提架在鹰勾鼻上的钱金丝眼睛,点了点头。
“停停停。”
龙小邪低着头,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地制止了诺兰医生的行为。
他花了时间克制自己不去联想这位医生在地震之后所展现的可怕模样,才抬头正视他。
“我想和圣梅洛公爵殿下单独说会话,可以为我们腾出一些空间吗?”
他的重音点在“圣梅洛公爵殿下”上,听得原本平静如水的亚瑟诧异地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
温莎则即刻瞪大双眼,他上下打量了龙小邪。
发色鲜红,额前有一束白化丝,围着一条红围巾,有点矮小的人。
嘶。
他有些举棋不定地又离了远一点,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十字架,对着龙小邪举,惊恐地说道:
“什么妖魔鬼怪敢占我好友的身体,快快退散。”
龙小邪则冲温莎做了一个熟悉的蒙娜丽莎版的微笑。
温莎瞳孔一震,更匪夷所思起来。
“我妈妈说,病人养病是要有一副好心情的。”
所以生病的好朋友的请求都要做到。
库库朗挠了挠头说出这一句,然后根据他好朋友的请求,率先走出门去。
“我没事,给我点私人空间,OK?”
龙小邪又催了一句。
诺兰与护士小姐对视一眼,无奈摇了摇头,也都跟着出去。
温莎则是一步三回头。
龙小邪没在意这些,他转身对他的未来储备粮——花栗鼠悠伊,投以温柔一笑。
悠伊顿时被吓得后面那根毛茸茸大尾巴炸起,一蹦一跳地跳走。
龙小邪满意地点点头,但随着而来的确是他变脸一般,全然不见之前散漫放松的模样,一把跳上病床,拉起被子就盖住自己。
亚瑟默不作声地走到门旁关上门,又回来做到床边的椅子上,皱着眉头问道:
“你刚刚说得名字真难听。”
“什么事?”
龙小邪从来没称呼亚瑟为圣梅洛公爵殿下过,甚至连亚瑟这个名字都很少说要么玩心大起喊他“狐狸公爵”“臭狐狸”,要么捏着嗓子喊“亲爱的同桌/室友”。
龙小邪不说话,竖起他明明修长却因肉肉的,看起来一点也不骨节分明的手做起手势来。
那速度连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里,因朱志权讲段子而被迫害的手语老师都望尘莫及。
他“说”:
(几件要紧到有些离谱的事。第一,我之后会死,死了两次,但时间倒流,又都活过来了。第二,阿兰星落岛不正常,不加以行动,所有人都会在今天死掉——以甄选的形式,海岛地震,居民变成怪物,还有一个图谋不轨的监考官。情况紧急,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你之前曾讲述你坐的飞机坠落独的事,徽章上写着:
阿兰星落校训——
梦想不死,希望不灭。)
龙小邪停顿了片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有抬头看亚瑟脸上的表情。只是麻木地继续抬手做着动作。
(有种叫做[世界宝藏]的东西,像是魔法一样,我现在左眼就是一个九星级[世界宝藏]猫神贝斯特之眼,与时间有关,我会因为它,被你让过机票的埃米莉追杀。)
他是木乃伊这件事要说吗?
龙小邪催眠自己:目前最紧要的是活命,这件事先放缓一些吧。
就当是为狐狸公爵再保存一些“正常”吧。
不要再想了。
报着这个心思,龙小邪更加全神贯注地简洁地将这两周目比较重要的经历概括下来,又对之前因为分心没做好的择内容,又提炼了一遍。
他没有说任何推测,因为他知道,亚瑟会推测出来的。
龙小邪刚要抬起头,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
(二周目接近末尾时,我们遇到了……)
“宿管阿姨。”
亚瑟突然出声,将龙小邪惊得呆住。
他索性也不做手势了,毕竟举着做了那么久又没有班里的课桌抵住手肘,酸得要死,该保密的都讲述完了。
他问:
“你怎么知道的?”
“她正坐在那里。”
亚瑟指了指窗口。
第三十四章邀请
来人一袭奇怪的青色长领旗袍,白色长袖,下巴一颗痣。
正是上世在广场遇到的宿管阿姨。
此刻她半倚在窗台,半边露在外边,左手耷拉在一侧,右手撑扶着墙边,脑袋正对着龙小邪,白多黑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龙小邪寒毛竖起。
他没察觉到,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化。
窗是关着的!
而眼前这个“人”不知怎地,大摇大摆地一半身子被窗户穿过,且不受影响。
高达十几楼的风不是盖的,将她后脑勺那颗随意扎起的丸子头吹得飞起。
宿管阿姨缓慢又僵硬的,像是要将石头板成弯的似的,扯起嘴角,那血红的唇一开一合,吐出了个单词来:
“hi。”
hi个大头鬼呀。
龙小邪一惊,背后冷汗霎时贴住他的学院衬衣,两侧的胳膊生出一地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撑起双手向后一点一点地挪。
而亚瑟在他身后,龙小邪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无法向他解释。
龙小邪可以镇定下来面对诺兰医生,是因为他知道,在“甄选”开始后,在海岛地震前后,他们才能变成怪物,时间未到,他还安全。
但谁来告诉他,这宿管阿姨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就变成这样,甚至还动身来找他?
是单她一个“人”这种情况,还是大家都有。
如果是大家都有,那门外温莎他们怎么办?
虽说现在之前宿管阿姨没有表现太大敌意,甚至可能帮他们驱赶走了一个怪物,可保不齐她这次不会对他们动手。
先离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这么想着,龙小邪抓紧时间挪动,但无奈他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医院床是在距离不够他发挥。
于是,“咚”地一声,龙小邪一屁股栽到地上,徒留两只脚搭在床上。
脸色扭曲地两手撑着地面爬起来,龙小邪没侧脸看亚瑟。
毕竟他没好意思在亚瑟面前伸手揉一揉屁股。
这会导致他英明不保。
虽然屁股瓣火辣辣,像是上了风油精似的。
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龙小邪后悔没手动得再快一点,将宿管阿姨这件事告诉他亚瑟了。
这样他便可以稍稍“仰仗”一下亚瑟了。
他琢磨着,要不大喊一声,让门外人闯进来,万一能逼退宿管阿姨呢?
但要是把诺兰和那个女护士喊“激动”起来,或者两边一对头,手指对手指,大喊一句“是你?”,联盟了,局势就不太美妙。
龙小邪咬咬牙,正犹豫不决,袖口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他侧过脸,看到了亚瑟正冲他微微摇头。
那就是不要喊的意思。
龙小邪放下心来,便抬起头看向对窗倚坐着的人。
大约是嫌现在这姿势不舒服,女人将漏在外的一半身子抬进室内,两手手背虚虚地撑着墙上,双腿并合拢。
像是坐秋千一样。
随后这双手叠起便下放至腹部前。
龙小邪眼尖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一张流光四溢的纸牌。
——神谕纸牌。
还好他刚刚没喊“救命”,龙小邪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
鬼知道这张神谕纸牌的作用是什么。
嘶,说不定,面前的女人就是某一种意义上的“鬼”呢。
被两双生机勃勃的眼睛牢牢盯着,没有生气的宿管阿姨丝毫没有紧张。
那猩红的嘴蠕动着,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么几句话:
“我们又见面了,我来——”
“邀请你们。”
第三十五章离开
女人说得极缓,每个字音在空气中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这时候,龙小邪到有些对这医院极好的隔音效果感到没有来的恼火。
他迫切地想要散发一点注意力。
所以,因为被一些文学和影视作品茶毒的龙小邪,在内心不断微笑,吐露一些不敢放在现实的话语,来缓解一下他紧张的心情和不断打颤的手臂。
像是等待判刑的罪犯期望而又恐惧着。
比如以下这句:
又、见、面、了。
他在内心不断挑刺:
这句话的原本含义难道不是两方偶然相遇,带点惊喜,机缘巧合碰上才说的话吗?
什么叫机缘巧合?
您闲逛从外面上到十几楼是吗?
还有,什么叫惊喜?
翻译翻译,什么TMD叫惊喜?(注释1)
但等到龙小邪听到“邀请”的时候,浑身一僵。
邀请?
邀请他和亚瑟到哪里去?
但坐在窗边的女人没理会面前这两人。
讲完,她定住,目光紧随这面前蓝发红发的毛头小子,也不急着发声。
下意识,龙小邪扭头转向亚瑟。
亚瑟果然不负众望,开口确是大跌龙小邪平白生出来的莫须有的眼镜。
他说:
“为什么,又或者,我们能获得什么。”
这么说,也真是太……太直白了,也太不“亚瑟”了,甚至到了有些无理的地步。
这么想着,龙小邪眼中的宿管阿姨却突然喘了口气,像是松懈了一点。
“这几千年来,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但如果你们接受了邀请,那么,你们就会拥有机会——一个求生的机会。”
“不对!”
异口同声的一句。
按住太阳穴,龙小邪与亚瑟对视一眼。
一眼了然。
拼了!
他清了清喉咙,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像是木偶一样的女人。
“起码,在这我呆在学校的这些年里,就亲眼目睹有一个人离开这里。”
就是那个养着一头白狼,看着二十来岁的临时文学课老师,耳上钉着藏银耳钉的栗发色的有些毒舌的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大哥哥。
那个听到亚瑟自我介绍后,对亚瑟有些特别关注的,布置作业凭心情的,下课比他们还积极的一位别致的老师。
龙小邪还记得,那位老师离开阿兰星落岛的时候,坐在那头白狼身上,微微伸了个懒腰,对一旁的人道:
“借口泡了快十年的温泉,估计有些人都以为我给泡发喽。”
那时,他躲在草丛里,看见月光透过云层,照亮了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海浪阵阵。
他开口说话,不知是不是由于这月色,他眼里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与怀念,有种超乎寻常的生机。
他挥挥手,朝身后人告别道:
“走了。”
他是……
“唐老师。”
亚瑟若有所思地看了龙小邪一眼,推了推镜框道:
“应玲女士,显然,你的说法不成立。”
宿管阿姨,也就是应玲,微微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名字。
她将抬起捏着那张神谕纸牌的手与龙小邪和亚瑟之前,随即道:
“看来你们记起来一些内容,但又没完全记起。”
“难道不想记清更多东西吗?”
……………………………………………………
注释1:改自《让子弹飞》。
第三十六章 也去
记清更多……?
龙小邪略带疑惑地皱着眉。
什么记得更多。
难道说,他们有什么遗忘了的人或物吗,因为这个阿兰星落学院的缘故?
“比如说……”
那个本是宿管阿姨,但令龙小邪无比陌生的,名为应玲的女人,微微偏了偏头,紧盯着亚瑟,像是盯紧猎物的猎手,接而求证似的,抛出一个人名:
“奥丁。”
奥丁。
“奥丁……”
“奥丁……?”
“奥丁……”
龙小邪看见那向来从容不迫的少年,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喃喃自问,在不知不觉中,他半弯着腰,低头一边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自己。
他的手掌按住额头,水天蓝色的短发擦过修长的手指,遮住了他那双玫紫色的漂亮眼睛。
“那么你呢,龙小邪。?对你来说————”
扎着丸子头的女人,没在意亚瑟的异样,她无动于衷地看着龙小邪轻微扶了扶一旁弯腰不起的少年,唇瓣微启,描绘出一个名字。
但没有声音。
龙小邪本能的心头一跳。
她刚刚,在说谁的名字?
“说不出来啊。”
应玲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但又像早有预料一般。
对她而言,只是个尝试罢了。
“现在还未到你认识他的时候,起码,不应该透过我改变你对那个人的认知,以及这个既定的事实。”
随之而来的,是她的一句补充。
“而你,龙小邪,就算现在知道奥丁,也只根据你同桌的叙述,凭这点认知,还构不成对未来的改变。”
“毕竟,连你同桌自己,都未必真正了解他。”
应玲轻快地抬起手,“啪、啪”地拍了两声,做了个总结。
“你们有一天不到的时间。”
这算是认定他们两个会同意吗?
“去发现阿兰星落的真相,去变强,强到可以活过甄选。”
“虽然——”
“几率小到可怜,但毕竟还是有可能的。”
房间内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龙小邪不着痕迹地偷瞄了亚瑟一眼,但遗憾于发丝的遮挡,隐隐绰绰,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老实讲,他从未看过亚瑟这副样子,缅怀而又悲痛。
他像是做了不愿醒来的一场美梦,又仿佛程序矛盾的智能机器似的。
最终,他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冷静下来,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挺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应玲,简短有力地回答:
“我必须去。”
“喂喂,真的不再多做考虑吗,她可是连什么地方都没说啊?”
龙小邪拉着亚瑟的衣袖,试图打断他,又连忙举起另一只手朝应玲挥了挥手,说道:
“等一下啊,等一下啊,他一个人说得不算,得讨论一下,你稍等一下哈。”
他侧过身子,终于看清楚了亚瑟的神情。
神情落寞的,带着丝缕的悲戚。
见鬼,这奥丁是何方神圣也?
竟然将冷漠,不近人情,还小气吧啦的狐狸公爵迷得如此神魂颠倒,活像被渣男抛弃了的怨妇一样。
与亚瑟做了这么多年的同桌,龙小邪早就知道这人看似很好说话,但实际上对某些原则执拗得很。
只那么一眼,龙小邪内心“咯噔”一下,便知道,这时无论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了。
好吧。
好吧。
真是服了他了。
龙小邪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说,偏过头,盯着惨败的墙壁说道:
“商讨完毕。”
“我也去。”
应玲点点头道:
“好,那走了。”
“对了,那可不可————”
应玲话音刚落,房间里,他们三人各自的脚底下地板那一圈仿佛被像笔擦擦掉一般,露出像是电子屏幕上的白圈。
那白圈侧看就像一张白纸,但正视着多看几秒,却宛若深不见底的奇幻隧道。
龙小邪呆愣的滞空几秒,那半句“再带几个人走”还没说出口,便身如跳崖一般直直坠入那白圈里。
只不过跳崖大多数都是有准备的,而他顶多算是被推入悬崖。
仓促之下,他只来得及伸手攀住什么。
但那原本只比他肩宽宽不了多少的白圈,此刻像是无边无际似的。
无论他如何伸手勾向远处,都离白圈的边差那一点。
而在这刹那间里,他一直没有动静的左眼却微微有些发烫。
于是那瞬间的所有,在他的左眼里都如慢动作镜头一般,他看见头顶一片被他称作“拆房鸟”的羽毛像涂着奇怪花纹的极乐鸟,组成的鸟群飞过,听见它们翅膀划过的扑棱棱声。
仿佛触之可及。
那群“拆房鸟”不知从哪来地飞过后,医院地板上的白圈范围慢慢缩小直至消失。
“拆房鸟”齐刷刷地穿过窗户,不断远去的影子变得透明,仿佛从未来过。
一切都似乎回归常态,除了本该在这的两个人消失不见。
除了一张飘落在空中,闪着流光的神谕纸牌。
牌上有一看不清相貌,身着破旧圆领袍衫的人睡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牌身慢慢消散,化作流光四散开,透过惨白的天花板和墙壁,一点点融入这家医院人的体内。
本来满脸好奇的趴在门口的黄发少年神情一阵恍惚,兀自打开了门把手。
蹦跳着的花栗鼠突然呆滞地捧着一块饼干没有了动作。
红发色的小胖子原本一点一点地头突然顿住。
……
一楼打着招呼的两个护士僵笑在哪里。
乃至更远处,穿着一身黑衣蒙着戴着头套的一伙人……
……
医院周围的时间仿佛除了纰漏,那一秒似乎被无限拉长又扭曲,。
然而下一秒,一切又回归原样。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们总算聊完了,事先说明,本少爷可没有偷听。”
温莎看着屋内的两个人,哼一声,如此说道。
第三十七章扎血
一片空白。
下落,下落,不断的下落,仿佛没有尽头。
似乎下一秒就要着地,又可能一辈子都要这么下落下去,永无止境。
不知何时,但仿佛半辈子那么久,龙小邪的背部像是撞着了什么棉花糖一样的东西,软绵绵的将他一整个都“吞”进去了。
龙小邪陷在这团棉花里,挣扎着挥舞双手。
直到腿被冰凉的滑腻的条状东西抓住。那东西贴住他的小腿绕了一圈甚至还打了个结。
而后,那条状物稍稍一用力,龙小邪便跟拔萝卜似的,身体被拔了起来。
于是他眼中天旋地转,头部的血液也急匆匆往头顶涌去。
脖子上的红围巾挂落下来,毛绒绒的蹭着龙小邪的脸,又挡住他的视线。
他左手忙撩起直到这时还遵循引力科学的围巾。
下一秒,龙小邪就看见一双玫紫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站着与倒转的他对视。
“亚瑟?”
龙小邪只觉都快得脑淤血了,按耐住不适感叫道。
然而几乎是他说话的一瞬间,那缠住他小腿的东西,大抵是上沿开始晃动,连带着他也开始晃动。
像是荡秋千一样。
只不过,龙小邪是那块连着绳子的木板。
现在这秋千开始荡起来,且幅度越来越大。
龙小邪感受到风经过耳旁那哗啦声,眼睛里那蓝发少年的形象愈来愈清晰,但可看到的面部却越来越少,最后趋近于一片宛若湖水一般淡淡的蓝色短发的头顶。
这时,那东西也不讲武德的,滑溜溜的松开结,以龙小邪挽留不住的速度离开。
自然而然,龙小邪以一道不甚优美的抛物线着落了。
幸而着陆的地方虽然也很柔软,但不至于陷下去。
拯救了他岌岌可危的脸蛋和不堪重负的小心脏。
这话……?
好家伙,我怎么跟温莎学起来了。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者黑吗?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龙小邪在着陆那一刹那胡思乱想,又立刻紧急中止自己的脑洞乱飞。
待龙小邪颤颤巍巍地爬起,,试探性地踩了几脚后转身,就看见他的亲亲好室友兼好同桌亚瑟环抱着双臂在一旁站着,一副与他丝毫不相干的无辜看热闹的模样。
龙小邪微弯腰,垂下手拍了拍裤腿,拍掉了本不存在的灰尘后才扬起脑袋,朝亚瑟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笑容,问道:
“您在看什么呢,圣、梅、洛公爵阁下?”
亚瑟一本正经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回答道:
“在看笑话。”
“好看吗?”
“还行。”
行吧,还能和他对着呛两句,看来状态还行。
扭过头,龙小邪四处大量一番,接着开口:
“这里是哪?”
“应玲女士的衣袖里。”
衣袖里?
哦对,既然人都可以重生两回,既然这个世界连魔法都有了,连可以说话的猫都存在,那为什么衣袖里不能藏人呢?
历经两次重生的某人已经麻木不仁地表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东西而面不改色了。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了解。
但随后,亚瑟也一脸平淡的,像是说今天天气很好似的说道:
“奥丁是我的哥哥。”
龙小邪蹙了蹙眉。
据他所知,亚瑟的母亲只有三个儿子,亚瑟是最小的那个,他的两个哥哥没有一个叫奥丁的。
还是说,没有血缘的?
“龙小邪下来了。”
他正思考着,一道带有他名字的话语却透过这白的不真实的世界传达过来。
略带沙哑的女声。
是应玲。
紧接着,这白色世界像是袋子破了道口子,露出外面那若黄金般的细沙。
那破开的口子带有股无法对抗的吸力,使得刚刚落地的龙小邪又如遇着强风的棉絮被迫进入那道口子。
“嘣”的一声砸在沙子上,砸起一阵沙雾。
赶忙闭上眼睛,晃了晃头,龙小邪不禁悲叹一声:
他这辈子都不用去玩大摆锤,海盗船和过山车了。
“你下来得很慢。”
一身青衣的女人,离他三步之遥处。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盯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哦,那抱歉啊。”
龙小邪下意识回答道。
应玲缓缓眨了眨她连续十几分钟没有眨动的眼睛,那白得发光的衣袖甩了甩,飞出一暗色的金属物。
被亚瑟接过。
“扎出血。”
应玲又顺势食指中指并拢摸向衣袖,抽出一张神谕纸牌。
“滴到这上面。”
龙小邪侧过脸,看着亚瑟右手手心里躺着个暗金色的镶嵌华美宝石的短匕首,但没开过刃,匕首身极宽。
这玩意儿,这能刺破皮肤?
像是想到什么,龙小邪喊道:
“等等,亚瑟他有贫血症啊。”
闻言,应玲挑挑眉,看向亚瑟。
哪知亚瑟不带一点犹豫地伸出左手,只轻轻一划,那左手指尖便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来。
那滴血珠像是听从某种召唤一般,缓缓飘起,飞向那张捏在应玲手里的神谕纸牌。
而那被短匕首划破的地方,在那血珠飞离后,伤口便立刻自主愈合。
失敬失敬,无论是对亚瑟还是对这把匕首。
“拿着。”
应玲手里那张纸牌飞向亚瑟,又依法炮制般抽出另一张神谕纸牌,看向接过短匕首的龙小邪。
拜某位银发魔女的福,他可能,大概,也许对短匕首有点PTSD。
龙小邪握着冷冰冰的匕首,低头看着手,狠了狠心,一咬牙一闭眼,向手指划去。
那匕首在划到手指前顿住。
“这两张神谕纸牌都是一次性消耗品且为都有时效性。”
应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嘶,好吧。
龙小邪把心一横,扭过头去,匕首极速划过手指。
有点麻,带了点刺痛。
血珠滚落,晃晃悠悠地飘向那张流光溢彩的神谕纸牌。
第三十八章进入
“Vasairy Ethremourla。”
随着咏诵似的低吟,前方仿佛忽起一阵强风。
龙小邪下意识一手捂住头上那顶自制的插了根羽毛的棒球帽,另一只抓着神谕纸牌的手勉强伸出两个指头揪住脖子上的红围巾。
那神谕纸牌轻如鸿毛却纹丝不动,如同最坚硬的挡风墙,压住了像是要被风吹跑的少年。
似是被风堵住门户,双眸紧闭不睁。粗粝的沙砾蹭过脸庞两侧,像是砂纸轻微划过。
翻飞的围巾渐渐不再张牙舞爪,龙小邪试探性地抬起眼皮。
原是还称得上早晨的,是龙小邪思索着午饭的,被称作“熬课”的时光,太阳像添了丽素红的鸡蛋蛋黄,霸道地占了天空一席之地。
但黄沙之后,太阳就只在天边可怜巴巴地露出个小角。
若今天是个正常的一天,龙小邪怕是要因这没有云的黄昏而嚷嚷。
入目是有些残破的金色圆柱,粗的需得五六个成人合抱,下端厚重的底座延伸进黄沙之中。
而那仅剩的太阳边还被这黄柱遮挡,让本不明亮的地方更加昏暗,但看起来,也令这根柱子像长了对橘黄色的翅膀似的。
借助仅剩的不充足的阳光抬头上望。
那圆柱竟是一巨大天秤的轴。
龙小邪近乎是垂直上望,才能看清这古老的杰作。
暗红色的横梁,两侧打孔扎绳。
孔洞被雕刻成颈部皮褶两侧膨胀,头部为黑色的眼镜蛇头像。它张大蛇口露出尖锐的毒牙,麻绳宛若被咬住的猎物,绳端被深深扎进毒牙之中。
轴的最上端雕刻着通黑尖耳,栩栩如生的手持神仗的胡狼首人身像。
那嘴长而窄的犬首微微低下头,像是在膜拜什么不可直视之物,恭敬而又虔诚地阖上眼眸。
而在这犬首人像之上,刻着凹陷的圆球,向下伸展着直线。
直线布满整个天秤。
这天平似乎许久不见天日,带有一股陈腐的埋在地底几千年的气息,却令龙小邪忍不住仰视与敬拜。
它在不断地呼唤着他,吸引着他。
“啪啪啪。”
突显的鼓掌声强行将龙小邪从诡异的氛围中拉出。
瞬间回魂。
他侧过脸,发觉前方的应玲正摊开双手看向他们。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边一个,同时盯着龙小邪和亚瑟,血红的唇蠕动道:
“念:我请求接受——”
话到这里被自动截止,应玲耐心地用大拇指在食指指腹摩挲了几下,过了几秒,又开口续道:
“您的审判。”
“你先来。”
她看向亚瑟。
“顺着走完,之后等待即可。”
末了末,应玲像是想到什么,挑了挑细眉补充一句:
“不用怕,就当走个过场。”
龙小邪稍稍眯眼,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亚瑟那略带婴儿肥的脸全程没有表情。
但他仿佛有所察觉一般,头偏过一个极小的幅度,扫了龙小邪一眼。
眉头一挑,龙小邪手背至后脑勺,扭过头,别过眼去。
“我请求接受您的审判。”
话音刚落,亚瑟脚下那片黄沙散发着柔光,像是小小的星辰,飘浮着,汇融着,合成一条不足一米宽的小道,直通向那天秤的一端秤盘。
龙小邪注视着亚瑟踏上这条由飘浮着的黄沙组成的小道,一步一步地走近其中一个秤盘。
与此同时,那凹陷的圆球顺时针翻滚了一圈。
一根羽轴较硬、丰满飘逸的黑灰色羽毛从中缓缓飘出,似是顺着风的轨迹,徐徐飞向另一端的秤盘,几乎与亚瑟同时抵达。
本平衡的,对轴相立的秤盘顿时缓缓地移动起来。
龙小邪不知不觉间捏手成拳,掌心已有些许汗意。
只是他本人未曾察觉,还牢牢地盯着那个渐渐缩小的身影。
载着亚瑟的那端秤盘先是艰难地上下挪动,摇摆不定,似乎下一刻直坠而下,又或是扶摇而上。
最终天秤像是有了意识般,下定决心似地往上一点一点蹭。
直至蹭到与那刻有圆球的地方平行。
“嘭”的一声。
那羽毛居然像发出了与气球爆炸相似的声音,那根羽毛化作两根一模一样的羽毛,两根又化作同样的三根……
就这样,在电光火石之间,化作了无数羽毛,温柔地将亚瑟裹起。
等羽毛散开,亚瑟也不见了踪影。
应玲朝龙小邪点了点头道:
“到你了。”
龙小邪咽了口唾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的,一板一眼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开口背道:
“我请求接受您的审判。”
第三十九章太阳
话音刚落,原本自亚瑟踏上秤盘“啪”的一下,像下雨似的齐刷刷回归原位的沙砾,随着这句话一如之前那般,重又组成沙的小道,供龙小邪通过。
这沙砾组成的小道一看就是个豆腐渣工程,薄薄的也就比一张白纸厚一点的厚度。
龙小邪深吸一口气,小腿不受他控制似的微微抖起来,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脚靠在上面,重心还是在后半身。
踩了踩便浅尝辄止,见好就收。
还算牢固。
像是踩在坚硬的黄色石块上。
龙小邪抬手摸了摸脑门上薛定谔的汗。
“时间不等人。”
在他一旁保持同一个抱胳膊肘动作的应玲突然冒了这么一句,无声地催促起来。
但是小命要紧,龙小邪无声嘟囔了一句。
只是加快了脚步,踏上了秤盘。
秤盘是由通黑发亮的说不出式样的绳子吊起,被刻意地扎成鳞片状。
脑袋上那颗横梁也挡住了一片夕阳光,视线又顿时暗了一节。
开始了。
龙小邪扭过头,眼睛直直盯着一柱之隔的另一处秤盘,奈何这柱子太粗,他啥也看不见,只能依稀看清柱子上的浮雕,找点心里安慰。
只是他用来作心里安慰的浮雕动起来了。
动起来了。
动起来了……
那胡狼首人身的浮雕伸长脖子,侧过脸,那双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小邪。
龙小邪僵在原地。
并非说是动弹不得,只是这高达十几米的高度,他又不会飞天遁地术,又没学过轻功,保不齐人就直接没了。
救命,为什么亚瑟就那么正常地通过了?
那胡狼首人身的浮雕似乎活了过来,只是被封进这天秤中,挣扎着探出前半个身子。
古铜色有力的长臂膀因撑着秤面而露出块块青筋,那张窄而长的狼嘴开开合合道:
“你是……”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那种感觉……”
伴随着他的话语,大片大片的浓黑物从其身后挣脱天秤而出,仿佛永夜的墓土,向龙小邪涌来。
龙小邪不自觉后撤一步,但没有多撤,因为怕秤盘会翻。
他的心跳有些急促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连带着呼吸粗起来。
异端突生。
那原本刻于天秤最上方的圆球由着秤身徐徐散发出四溢的五光十色的白光。
五光十色的白光?
龙小邪目瞪口呆,但在视觉角度,只能如此描述它。
秤盘开始稳定地上移。
然而那浮雕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玛特的羽毛便裹挟龙小邪而去。
视线即将被黑灰色羽毛全部占据之际,他看见那下半身如同被钉如秤里的,胡狼首人身的雕像徒劳地挣扎着想要追随他的影像。
像是在追随着太阳。
可是太阳已经落下了。
…………
应玲微仰着头,静静地旁观一切恢复原样,像是一位全神贯注看着演员的观众。
她的红色的高跟鞋旁不知何时缠绕着黑色的发丝,但她本人却恍若未察。
那一丛丛黑发拧成一团,像是响尾蛇一下一下摆动尾部发出警告。
“哎呀哎呀,这是第二次了,应玲。”
忽的,那一地黑发中央那一些黑发向旁拢去,显出一张苍白的女孩脸来,惨白的唇带了那么点怨妇的口吻,像是调侃似的说道。
应玲轻“啊”了一声,像是无动于衷地道:
“是吗,看来你也……”
那黑发中的人脸“呵”了一声,声调低沉,似是由原先的四月天的艳阳日突降到寒冬腊月,她冷漠地陈述道:
“不会再有下次了,应玲。”
第四十章老王
木屋檐下,微风轻拂,风铃缓缓摇动,如寒玉般冰凉的铃声透过层层物什,点醒了屋中枕臂而眠的人。
“叮铃——”
一个走神,像是课上开了小差的功夫,一睁一闭眼,又是下课的人攘人熙的嘈杂。
恍然间,飞鸟的羽翼褪去白的光泽,古色古香的庭院如同一副水墨画卷,徐徐展现于龙小邪的眼前。
薄雾霭霭,远处小桥流水,近处鹅软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抵达远方。
近处尚无高木,只有寥寥数株小灌木,间或种着不足一人高的梅树,枝干枯黑,三三五五的紫檀和白心花苞共生于枝杈上。
而一旁各种摇曳着风姿的花于这十一月的天忽视时节一并开放。
近处却是一株半死不活的桂花树,独自蔫蔫在一旁,于群花围着的梅树形成鲜明对比。
“你——”
龙小邪正望得起劲儿,苍老的声音随着徐徐暖风闯入他的耳内。
完全没有发现一旁坐着个人。
龙小邪急扭过头,带着耳旁的发丝撩过脸颊,带些痒意。
“和他很像。”
如同这一众开错时节的花卉,又或是西方宗教画出现荒诞的明艳色彩,说话的人是个穿着深色毛呢大衣,内套一件白色衬衫,托着腮盯着他的老小孩。
身高如同八九岁的孩童,年轻的面容上即使不多做表情,却也夹杂着许多的皱纹。
这些皱纹使他看起来苍老,却又带了一股说不出的生机。
像是鱼离不开水,蒲公英离不开风。他那本是孩童的脸,也少不了重重的皱纹。
他笑,皱纹便随之笑;他哭,皱纹便随之哭。
深邃的眼眸,笔挺的鼻梁,明摆着是西方外貌,发色却是黑的,额头正中还长着个黑色豆大的痣。如同家乡人在外地尝家乡菜,总有写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人脸色又红润,褐色的眼睛占着上半边脸的大半,眼睛又亮得发光。这简直是将孩童与老人的灵魂杂糅,可不显生硬。
“阿尔伯特.艾萨克。”他拍拍胸脯,白色的衬衫“噗噗”作响。
“当然,我还有个中国名。”
他冲龙小邪眨了眨左眼,勾起嘴角,略浮现出片片皱纹,笑道:
“叫老王。”
龙小邪几近两眼一黑。
先不谈这奇怪的名字,奇怪的外表,单说现在的处境,他大概与亚瑟他们失联了。
感谢刻在基因里的中国人式客套以及见惯奇怪长相的经历,龙小邪硬僵出一个微笑,准备借客套来套上几句话,改变他不利的局势。
哪料这笑刚挤出来,这怪人就如那株院里的桂花,耷拉下嘴角,低低嚷道:
“又不像了。”
龙小邪扭过脸,皱起鼻子,生动展现了个“黑人问号脸”。
“别看他这幅样子,他毕竟也是阿兰星落[第二人],是除那届以外,公认的甄选过关率最高的人了。”
身着青色高领旗袍的应玲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鹅肠小道上。
“现在应该说是[第三人]喽。”
那老小孩,或者又该称呼为“老王”的存在,忿忿不平地指着在一旁正在勾勒出的可以看见水天蓝色头发的身影,摇摇头道:
“仿的‘弥诺陶洛斯迷宫’,依据‘阿里阿德涅公主的迷宫线球’制作的伪[世界宝藏]这么快就被破解了啊。”
第四十一章遗迹
如被画笔勾勒出的蓝发少年手握着一张神谕纸牌,显现身影的同时,抬眸,举起手中的纸牌,似乎在警戒,观察又或是在寻找。
“果然,”那个名为老王的怪人,看着突然冒出的少年,满意地点了点他浅金色且毛绒绒的脑袋,“勇者已经找到了他的宝剑,是时候出发打败恶龙了。”
“那么,冥河之水?”
先前刚来便坐在龙小邪对面那石凳上的应玲偏头看向老王。
老王孩子气地吐舌,又带起一片皱纹,回道:
“之前带出来的没保存住,还毁坏了我好几个炼出来的容器。”
应玲微微皱眉,并没有过多表情,自然也就看不出有太多失望,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事。
不抱有希望,就不会有太大失望。
她只是抿了下嘴,淡淡道:
“无妨,就单论神谕纸牌的话,不成问题。”
老王摇晃着他的那颗小脑袋瓜,脸上的皱纹像是笑了一般,笑道:
“不愧是把神谕纸牌当饭吃的人。”
他话音一转,漫不经心地聊道:
“这次的遗迹在杂糅交错的东又北南角,拍卖行还是老地方。”
应玲轻颔首示意。
“那个人可有下落?”
她接而又问道。
“毕竟是高血脉浓度的时空旅人嘛。”
老王一边答一边耸耸肩,摇摇头,脸上的整个皱纹都像垂下的花骨朵似的,失了活力。
于是应玲转身看向不声不响坐到一起去的,像是在抱团取暖似的两人。
“走了——”老王拖长语调,站起身来,显出他那如孩童般身形的个子,又不知从哪里拽出一顶绅士帽,按在胸前,微微弯腰,一边缓缓向后退去,身形也一点点消散。
“阿兰星落岛一直是只进不出的状态。”
应玲抬手按住眉心揉了揉,
“尤其对阿兰星落的学生来说。所以想要活命,看样子只有通过甄选这一条路。”
“但事实上,通过遗迹也可以。——这里遍布着[法则]的效力,除[法则]之外的人,无人可避免。所以有人都在[法则]之下,不过,遗迹除外,因为它本身就是混乱的,并且它诞生的时间早于现今的[法则]。”
“譬如,你之前说的那个临时文学老师就不在[法则]之下,他便可以一走了之。”
“就像是一本书,书里的所有人都要按照[设定]和[剧本]行动,想要逃脱控制,无非就两种选择。第一,变成[作者],第二,成为另一本书的角色。”
应玲的目光仿佛锚在龙小邪身上一般,冷冷地却又带着火一般的烧灼感。
“我们的目的就是借助遗迹里的混乱,短暂脱离于[法则]的控制之下。但首先,我需要一个高星级的时空旅人或者其对应的世界宝藏。”
“等等!”
龙小邪蹙眉道:
“如果这么做就能逃离阿兰星落岛,那根据你之前所说,为什么直到现在,仍没有考生真正离开这座岛?”
应玲嗤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解释道:
“遗迹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说来,这还得感谢十几年前的某一个考生。而且光论概率,通过甄选和进入遗迹都一样。”
她停顿了几秒,似是在考量接下来的话音,斟酌了几秒,以提趣的语调道:
“这个考生,跟你同姓,叫,龙曜。”
第四十二章拍卖
“至于拍卖会,在每一届甄选考试当天,都会有拍卖[世界宝藏]的活动。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话毕,应玲抖了抖右手衣袖,叠起手指从衣袖里抽出一盏天青色的茶盏来,里还盛着金黄浓艳似琥珀的茶水,带着一股馥郁的清香。
盏置于石桌上,发出一声极微的脆鸣。
如法制炮般,她又取出两盏,依次摆在龙小邪和亚瑟面前,便坐回原位低头细细啜饮起来。
而另一边,龙小邪抬手半拉起围巾遮住小半边下巴,眼睛盯着盏里冒出腾腾的热汽,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我想知道、龙曜这个人。”
“龙曜啊,阿兰星落[第一人],呵呵,他所在的那届甄选考核可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最后他本人死在甄选的末端。”
“但要说更详细的,那就没有了,毕竟现在的我应该没有见过他。”
龙小邪垂头“哦”了一声,谈不上也细分不出什么感情,就是五味杂陈,像是把醋啊,酱油啊,糖啊之类的一股脑搅和在一起,尝出的第一口甚至不能分辨出是什么味儿的。
只是,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尽可能了解一下那个人。
那个从某种意义上讲,被他顶替人生,夺走爸妈疼爱的那么个……
受害者。
那他算什么呢?
龙小邪抬手,揉起了太阳穴。
“没有通过甄选的人会变成这样的…,并且他们血脉里的[世界宝藏]会外现,是吗?”
原先端起茶盏,徐徐浅酌,只管默不作声的亚瑟突然搁下茶盏问道。
“这是在甄选第一阶段失败的人才会有的特权,之后呢,直接就是那些阿兰星落贵族们的[世界宝藏]提取库而已。”
最先失败的人反而成了“胜利”者,凭借幸运和实力的人到最后却一败涂地。
应玲垂眸敲了敲盏,看着茶里泛起一阵涟漪。
“但也不绝对,这也是为什么说老王是阿兰星落[第二人]……[第三人]的原因。”
“甄选对这里来说,是一次‘进货’的机会,对吗?”
亚瑟抬眸,他的眼睛犹如最澄净最清澈的湖水,却总能倒映出人心底的阴影,令人自愧不如,心生卑微。
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不相干的事,又或是听讲座的观众一般。
但龙小邪敢肯定,亚瑟在生气,并且怒火中烧到从内而外都展现出极致的冷静。
他之前从未见过亚瑟如此生气。哪怕是之前最气急败坏的一次,也只是板着个脸,放出的冷风“唰唰唰”还殃及到他了而已。
应玲被这一双透彻的眼睛直视得几近有些晃神,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扯起嘴角,赞扬道:
“不错,‘进货’这个词都被你推演出来了。拍卖行上的确会出售一批在地震时就倒下的考生血脉里的世界宝藏,但相对的,他们也会为这些考生提供一段时间保护。怀玉其罪,倒还不如交出去,不是吗?”
“而且,这样的拍卖行还算有保障,起码不会拿一些参杂着灵性的纸牌糊弄人。”
龙小邪倒是多看了亚瑟一眼。
之前,亚瑟也是靠这样的手段,愚弄了茶胡子上校,保存下了哥布林的幻觉蘑菇。
“接下来去拍卖会。”
第四十三章 方球
伸出右手,那白得不真切的衣袖,一面抵着胳膊,自然垂落,与肘处鼓成一个小包。
应玲伸出近乎透明,似乎只剩一张皮的手扯住那小包,甩了甩。
随后,衣袖垂下,掉落出一张黑金色的,没有多余装饰的硬卡。
她像是迟疑了一秒,衣袖长得化成白绫,卷起硬卡,收缩,然后捏住。
“Vasairy Ethremourla。”
她低吟道。
龙小邪仿佛看到卡上有暗红色渗出,渐渐的,视线模糊起来。
他的眼睛度数在这段时间内似乎猛增,以飞跃式的速度。
于是,眼里的一切都不再清晰,应玲和亚瑟都渐渐糊成了斑斓色块。
最后,甚至色块之间互相融合,便又化为了只有浓重的如同用油画抹成般的方块,仿佛不断缩小,这些多种颜色的方块夹杂混合成了黑色。
待眼中景显示放大,而后犹如龙小邪之前测眼睛度数时用的电脑验光仪那样,慢慢调至清明。
那些个方块仍然未褪去,只是调高了像素而已。
龙小邪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方块每一条棱角,每一个面都光滑到没有纹理。
但无论怎样,还是改变不了这是方块的事实。
像素高但方块。
龙小邪看着一旁水天蓝色的大方块,“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尤其当这方块边边角还扭曲地转过来的时候,龙小邪都能想象出他同桌眼里如同西伯利亚似的,刮出“飕飕”寒风的目光。
一时忍俊不禁下,捂着肚子继续笑。
然而笑着笑着,他眼睛不经意往下一瞥,顿时顿住。
他自己身体不但也方块化,并且随着他的笑,火红色方块还颤颤巍巍起来,像块染上红墨水的卤水豆腐。
“暂存灵魂的容器。”
旁边幽幽冒出一句话,寒气贴着龙小邪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胳膊,抖出他一地寒毛来。
龙小邪转过头,因为有了些预估,因此,在看到一块青色方块时,还是能崩得住的。
见左右两个方块没有什么多余反应,龙小邪便环顾一周,看看情况。
只是饶龙小邪有那么个思想准备,摆在面前的景象还是令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头顶上空是一整片冰冷的绯红色的河流,静谧得没有一丝的波纹和涟漪,就好像一块巨型的魔鬼红宝石一般,铺满了肉眼可及的所有范围,在黑暗中微微闪着磷光。
“这是一位伟大炼金术师的后裔,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用自己的全部作为代价,以先祖遗留在自己血脉中的[世界宝藏]为媒介,模拟炼化出了甄选中所遇见的冥河支流的——仿照品,作为他此生中最伟大的作品。”
稚嫩的童音不知从何出现,毫无感情地介绍起龙小邪眼中所见的妖冶河流。
龙小邪猛然一惊,顺着声音低头,看见了一颗浮空的白色的,贴着两颗圆滚滚大眼珠正仰视着他的……
球。
见他望来,这颗球激动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说话时成一条黑色线段的嘴,变成了圆形,一张一合道:
“嘿嘿,这位客人好生面熟,小圆都没见过你和一旁那位蓝色的客人呢。”
“需要小圆为你们注册一下吗?”
“他们不需要。”
青色的方块发出了声音。
“哦哦,尊贵的黑金客人,小圆知道啦。不过在开始您的购物之旅前,需要为大家扫描一下哦。”
第四十四章 小圆
由于“前科”累累,龙小邪应对这种事反而是经验老道,只不过,之前面对的都是讲理的老师,他胡搅蛮缠效果出类拔萃,但这种情况可真是……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姑娘心里没谱,他也没谱。
他敛眸看似镇定,心率正常,实则内心紧张不安,哀嚎着接受迎面而来的扫描身份的红光。
面无表情下,他的那张脸极具欺骗性,看起来带点女性的柔和美,格外秀气。那额前微微翘起的白化丝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而格外秀气的龙小邪本人低头正冥思苦想着:
要是他们被发现了,是抱住面前这个小圆球大喊一声“好汉饶命”呢,还是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就溜呢?
在他纠结之时,那小圆还正在两面开工,一“眼”测一人,先把龙小邪和亚瑟给扫了,声音欢快道:
“让我看看啊,这两位小客人————”
“嗯??!”
小圆童稚的掩饰不住的声音激动,他绕了龙小邪和亚瑟飞几圈。
龙小邪发觉它的眼睛变成了两颗爱心,像注视什么珍宝一般注视着他们,看得龙小邪有种莫名的罕见的羞涩感。
为了找点心理安慰,他悄咪咪地偏了偏侧脸,看了一眼他共患难的好同桌兼室友。
好吧,还是蓝色方块,然而“亚瑟微表情与行为研究”的十级专家——龙小邪,还是凭借他丰富的想象力与毫无理由的论断,看出了亚瑟那微妙的紧绷的气质。
于是龙小邪找到了一起受苦受难的同伙,心安理得地把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给顺了回去。
“你们两个也太厉害了吧~好强啊!简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白球上挂着俩颗红火的爱心,紧紧贴住红方块,就差没长出个手牵住他那两个棱角。
而那方块就跟躲瘟疫似的,向后倒啊倒,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只有一条边撑着地面。
“小圆。”
那青色方块此时才不急不慢地喊了一句。
“呜呜,小圆知道了。”
如是这圆有耳朵,怕是早就耷拉下去,殃殃地上浮,扭动着,为应玲扫描了一圈。
“您好,尊贵的黑金用户,请问您今天来,依旧看神谕纸牌的嘛。”
“嗯。”
“您选定的相关职业是和希望的[世界宝藏]星级是……?”
“所有。”
“啊、啊,好的,正在为您匹配……”
“已为您挑选出五十二种[世界宝藏],其中88、4615384615384615%都是中高星级的[世界宝藏]呢,小圆这是把压箱底的库存都给搬出来了哦。”
“五十二种吗……也罢,毕竟甄选还未开始。”
青色的方块的角向下垂了垂。
“很抱歉,小圆需要一丢丢功夫申请一下权限呐,亲~”
小圆一边说着,一边飞向融入那悬天而流的红河之中,与此同时,那红色的方块默默爬到蓝色方块旁,啧啧感叹道:
“啧啧啧,面瘫狐狸公爵,看看,这小人工智能都比你生动诶,嘿呀,难道我同桌前世居然是个老古董机器吗,怎么连笑都不会笑了…………诶诶诶,痛痛痛,撇秋唔脸袋(注一)啊喂!”
不知是不是龙小邪的错觉,亚瑟那凉飕飕的目光竟然真穿过方块的掩护,飕飕向他刮来。
“哦对了,亲,在此之前为大家开好了讨论权限,放松一下吧。”
龙小邪刚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正苦于这方方正正的,怎么找到脸颊,无从下手之际就被折而复返的小圆打断。
随着小圆的话音落下,那妖冶的河流分流出三条,不过小孩小臂粗细的,如同绸布般的河流,飘飘悠悠地下来,近看,却是如朱色的烟雾,飘渺似的连接了方块的一面。
连上那一刹那,烟雾瞬间溃散不见。
第四十五章论坛
眼前“噌”地一下,犹如画卷展开一般,徐徐展开,白色的屏似纸张,上面却并无栩栩如生的画作,反而是黑色的文字占了大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字:
[请给俺们做老师的一条活路吧!]
看到这鲜活而富有强烈情感的标题,龙小邪可耻地好奇起来,仿佛闻到鱼腥味的猫,又像毛绒绒的逗猫棒挠他心肺。
不料,这光屏竟十分的体贴,温柔小意,比刚刚揪住他脸颊不放的某只臭狐狸好上个上万倍。
但一想到这东西是建立在交易血脉里的[世界宝藏]为基础上的,龙小邪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
对狐狸公爵的好感度是0,所以不论乘多少都是0。
他龙小邪还是对这些报以横眉冷对,一心的鄙夷的,绝没有背叛革命!
这边他刚这对表出些细微的兴趣,就好像在不知情中点了个鼠标,“咔嚓”点了进去。
这“论坛”网速飞快,几乎没有周转,就转了“页面”。
[是会背英语的小莫呀:救命!作为一个英语老师兼班主任,我已经快被我们班学生搞破防了。某个红毛臭小子偷了我不止一箱的粉笔拿去换钱了!最要命的是,点名举报隔壁那个杂货铺的铁公鸡,还管我要那一箱粉笔钱,笑话!
回复1:呵呵,你上学那会坑我一天作业的账还没算清,再说,你有本事去别的地方买啊。
回复2:那个红头发的小子…哦,我知道是谁了……但是不管管吗?毕竟他的长相和姓氏都和[那个人]有关。
回复3:有本事你避开规则。
回复4:有本事避开规则。
回复5:有本事?
回复6:……
回复7:不是?你们难道忘了十几年那场甄选了吗?
回复8:正因记得,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或者……等甄选那天第一阶段就留住他。
回复9:附议。
回复10:+1
回复11:1
回复12:+10086
…………]
[今天也是在摆烂的一天呢:嘶,第一次做老师,好紧张。
回复1:小同志,作为过来人的提醒,你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回复2:真好啊,还怀抱这种想法,让我一度想起了我那逝去的青春……嗯,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零十二年前来着?
回复3:往好处想,反正他们最后都会变成岛上的工作人员,知识也没啥用嘛(摆手·JPG)
回复4:回楼上,岛上还举办知识节来着。
回复6:无所谓,反正是为了巩固我们的灵而举办的,又没什么值得的奖品,学个鬼啊。
回复7:单扣一个六。
回复8:谢谢同志们的关心,不紧张了,但求速效救心丸,急用。
回复9:或许你可以找诺兰医生,一个大好人呐!
回复10:你是指敲你竹杠,还喜欢邀请人当“志愿者”的那种好吗?
回复11:下一届我要竞选扫地阿姨了,你们不要跟我抢啊。
…………]
[。:老独眼算到这届甄选有大变动,悠着点各位。
回复1:该叫老瞎子喽,天机不可泄露,他又废了一只眼呵。
回复2:什么叫又?
回复3: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十几年前,老瞎子还被评为阿兰星落最好看眼睛的榜首来着。不过话说回来,违抗规则就丢了只眼睛,也不算亏。起码身还在,总比有些人……
…………]
“小圆弄好啦!”
龙小邪正看的起劲,一旁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哪怕没有恶意,也把他惊得不轻。
第四十六章宝藏
小圆原本无机质般透明清澈的孩子声音,没有感情起伏地响起,此时倒像是龙小邪所胡扯的人工智能一般。
“第一张‘神谕纸牌’,是属于[飞天大盗]途径的六星级世界宝藏———美神阿芙洛狄忒·纠纷金苹果。”
“这是纷争的代名词,这是美的战利品。亦是纠纷女神厄里斯的报复,是不怀好意的赠品,掀起三位女神的争斗之始。在众神之母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神兼美神阿芙罗狄忒较量中,维也纳是明面上的胜利者。”
“它的作用为:无声的教唆。”
“第二张‘神谕纸牌’,是属于[炼金术师]途径的七星级世界宝藏———世外挑源。”
“有缘无分,有分无缘。这是一位古老的炼金术师的杰作,当他垂垂老矣,荣光不再,一无所有。出于缅怀,他将此生所有辉煌皆熔铸于记忆中最开始的幽静美好之所——世外桃源,是幻想,或者真实。”
“它的作用为:呈现一场现实且虚幻的世外美梦,心目中的桃源。”
“第三张‘神谕纸牌’,是属于[通灵者]途径的六星级世界宝藏———智慧与学习之神托特的死亡之书。”
“这是逝者的安魂书。亦是对死者的祝福,是对盗墓者的诅咒。是笃信来世的古埃及人用水生植物纸莎草芯制成长长的纸卷,其上写着死者在来世渡过难关、得到永生的咒语,以求跨域死亡之国度,安然到达‘芦苇之野’。”
“它的作用为:安抚与指引亡者,予以大梦一场。”
“第四张‘神谕纸牌’,是属于[圣战士]途径的八星级世界宝藏———雷神托尔之锤妙尔尼尔。”
“雷电与力量之神·托尔,亦是战争、风暴、农业之神。他是阿萨神族最强的战士,阿斯加德的守卫者,以巨大铁缒作战,其武器妙尔尼尔是力量的象征。在托尔死去之后,妙尔尼尔无法飞回它的持有者手中,于是自行融入了圣战士的血脉中。”
“它的作用为:摧毁任意东西。”
“第五张‘神谕纸牌’,是属于[智者]途径的八星级世界宝藏———妙音天女的凤头琴。”
“智慧与福德之天神·妙音天女,是梵文与智慧的本尊,聪明而有辩才,能发美音而歌咏。她的琴是其力量与智慧的化身,内勾为智,外勾为力。”
“它的作用为:迅速赐予智慧,增长福智诸功德。”
“第六张‘神谕纸牌’,是属于[时空旅人]途径的八星级世界宝藏———沧海桑田。”
“这是时间的伟力。东海三为桑田。这是一位长寿的时空旅人,曾于短暂旅途中,所见流年浩荡,尘世微小不可阻,因此悟出纵她有千变万化之能,也不过深陷时间洪流之中,终有一死,于弥留之际化一身造化所留。”
“它的作用为:大幅度跳开时间,若置身事外,不受樊笼所扰。”
…………
第四十七章异端
犹如是在上冗长且下课遥遥无望的哲学课。老师讲得妙言要道,且理也很多,但听不进去,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不过如同对以往哲学老师飞起的唾沫星子的哀悼那般,龙小邪不禁一下一下点起了脑袋,深沉悼念起来。
可惜不比上课,小圆那堪称三无——无音质,无感情,无停顿的童音听多了,反倒似听久了的起床铃,令人肃然起敬。
不过龙小邪还算是处理这经验的老手,点了寥寥可数的头,便察觉到此为周公的呼唤,就起了一心想要赶赶瞌睡虫的心思。
何以解困?唯有寻趣。
此情此景,方龙小邪之同桌兼室友可解。但奈何龙小邪知晓亚瑟在通过这乏味的讲解了解情况,又清晰自己个半吊子,龙小邪为数不多的良心有些作痛,遂决定不打搅他的亲亲好同桌。
而在场另一位方块嘛……
龙小邪选择性视而不见,又硬着头皮转动浆糊糊起的大脑。
只是大脑没像CPU那样运转过热,反倒是左眼率先宛若遭热水袋贴住,一点点温热起来。这热水袋里的水保不齐一直在烧,不多时,左眼就滚烫得像是拿炭火烤过一样。
在此期间,龙小邪看见四周渐渐漫上黑色丝状像是头发一样的东西,如同潮水一般,带着要将他们淹没般的窒息涌来。
这是‘猫神贝斯特之眼’告诉他[未来]发生的事。
而此刻,除了他,在场两人都恍若未察。
龙小邪顿时心中一紧,转身连忙扯住一旁水天蓝色的方块,张口,喉咙却生涩地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亚……”
但话未尽,那黑发黑压压仿佛不计其数的蛇,很快占据了余地,攀上龙小邪的小腿,仿佛要将他这个人缠住,吞进。
阴凉而滑腻的触觉令龙小邪两腿一软,压住试图就地干呕的欲望,弯腰,颤颤巍巍准备去扯那些发丝。
恰在此时,衣袖被拽住。
“没事的。”
龙小邪听到亚瑟冷静地低语道。
而这些黑发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将这一红一蓝两个方块团团包裹,密不透风。
“唰!”
一张神谕纸牌带着破空声,如飞镖一般扎来,但这黑发似铜墙铁壁一般,竟不能深入。
“Vasairy Ethremourla,火。”
随着咏诵,这神谕纸牌燃起来,熊熊烈火将黑发团团围住。
火舌舔舐着黑发裹成的团。
黑发节节败退,一点一点化成灰烬消逝在空中。
不多时,整个黑发团便消失殆尽,连同里面的人。
火势连绵不绝,有愈演愈烈之势,连笼盖住这一方的黑发都开始一点点散尽。
但同时,一道阴沉,含着讥讽的女声响起。
“有点热啊……Vasairy Ethremourla,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扑灭这点火苗。”
“好算计。”
应玲看也不看待机在旁的小圆,皱着眉头注视形成方框,关住她的黑发囚笼。
“你把他们传到哪里去了?”
“哎呀,当然是,帮你送他们一程喽。”
那黑发中冒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弯唇看着应玲,眼里满是嘲弄意。
“遗迹,你把他们传到了遗迹。”
应玲盯着那黑发中的人脸肯定道。
“你加深了我的想法,是吗。”
那黑发中的人脸冷哼了一声,声音尖锐,不屑道:
“别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了。”
她的头发充手,捂唇一笑道,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私心吗,应玲?”
“多说无益。”应玲一边从袖口中抽出数张神谕纸牌,齐齐甩出,一边说道,“来战吧。”
“乐意至极~”
第四十八章文字
大脑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穿,又或是有什么要破脑壳而出。
但也得多亏这疼痛感,龙小邪才能从昏睡中勉强清醒过来。
他挣扎着扯开近乎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但眼前是拖着重影的一片漆黑,看不真切。
龙小邪狠命咬着嘴唇,尝试性地舞动一下手指,手腕不自觉地轻微颤动却牵连带动了环之于上的温热的另类触感,但在此之前,这既富有柔软弹性又带点固定的硬的触感仿佛与他的手腕是一体般,不分彼此。
于是他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一般,终于臣服在连刺痛也抵挡不住的深沉困意中去,沉入意识海洋的深处去。
那里,一身暗金色,毛色发亮的猫蹲坐着。
小巧的架在鼻尖上的圆片眼镜后,那双碧绿的眸子像是春天的深潭那样不见底。
其实龙小邪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一块小小的空间,但看着猫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与之对视。
他想要看清那眼眸下藏着的东西,其他念头便统统被抛至九霄云外。
却也因而抛却烦杂,静谧无忧地获得片刻清闲。
猫看着他,他看着猫,像两座默默无言的雕像。
直到胡须抖了抖,猫露出尖牙,竟开口说话。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龙小邪,你题还没答完。”
这句话像是什么秘钥,一把抓住龙小邪将他拖拽出意识的大门。
别无他法,意识的触角一点一点开始试探起外界,他先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但自接触起外界,便再无重回封闭的可能。
因此,触角依依不舍又分外缓慢得向外继续挪动。
首先是自身。
呼吸艰难又迟缓地自主进行着,见意识的归来,主动将控制权移交给意识。首当其次的是胸口的发闷,如同暴风雨将至的前夜,又如炎炎夏日似的透不过气。
于是龙小邪刻意加重了呼吸。
接着感受到了侧腰压住的地方的凹凸不平,硌得他难受,像侧躺在鹅卵石堆上。
他挺挺腰身,准备一鼓作气坐起来。
但不自觉地手地摆动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痛痛痛……
像是风油精涂伤口似的。
龙小邪硬着头皮,表情扭曲地直起身子,颤颤巍巍抬起那酸痛异常的手臂。
背面惨不忍睹,尽是血干成的斑块,甚至将他至上臂的白色袖口都染成褐红色。
一旁响起衣角摩擦的声音,龙小邪保持这个姿势,偏头看去。
就见亚瑟捂着额头,半坐在一旁。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被刮破地露出线头,用以捂头的那只手上,原本戴着的白色手套“不留全尸”,七零八散地孤零零耷拉在腕部,露出的骨节分明的手上碰碰磕磕,呈现一道道红斑,徒减去不少美感。
但总体看上去依旧比龙小邪幸运。因为亚瑟毕竟把自己包裹的就露小腿那一点,从脖子一直武装到脚底,还套了个外套。而龙小邪则大咧咧的露出小臂和小腿。
龙小邪视线刚移到亚瑟身上,就见对方将按住额头的手垂下,伸至自己眼前。
龙小邪嘴角抽了抽,但同时也毫不含糊地将混着血腥味的臂膀递出去,一边含糊逞强道:
“没事儿,就一点皮肉伤———嗷嗷嗷,大哥,轻点捏啊喂!”
然而辈分突然拔高的亚瑟不答话,低头敛眸神情肃穆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瓶子和一卷纸。
“围巾。”
他说道,又埋头注重手中的事,像是处理一台手术的主刀医生。
龙小邪像触电一般,表情做的像是要脱离整张脸,自觉别过脸去的同时也不忘另一只手扯出红围巾。
顿感脖子一凉,少了什么。
按耐住不适感,龙小邪将手中的围巾轻飘飘投向亚瑟,又回身做着无声的呐喊,头也继续做着圆周运动。
“咳。”
事毕,龙小邪低咳一声,为了掩饰莫名其妙的尴尬,也为了追究一下那硌屁股的尖锐。他低头向下扫去。
霎时愣住。
映入眼眸的是墨黑的,龙小邪不认识的陌生符号,刻在巨大石板之上。
石板是普通的石板,因为不能从中读出岁月的流逝,也并无赏石界人士所吹捧的纹样,太过石头化了一些。
而他自己流的血居然没被氧化,鲜红地洒在地上,犹如在渗透进这石板中,一点一点融入,像是这些符号在吞噬血液。
“阿兰星落的文字。”
似乎是察觉到了龙小邪的愣神,亚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龙小邪作解释。
“——并且,它们是活的。”
第四十九章 坟墓
一条胳膊被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条胳膊却大大咧咧地裸露在空气中,这种对比让龙小邪不适地企图抓抓缓解缓解。
怎奈他刚悄咪咪地抬起那条自由胳膊,一声“别动”就到了耳边。
哪知他面前埋头刻苦钻研石板上文字的亚瑟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冷声制止他。
龙小邪皱皱鼻尖,但同时也知道亚瑟是“含辛茹苦”,为了转移注意力,在做了三次深呼吸,心中默念几遍“静心凝神”后,他默默观察起这片约莫二十来个平方被砌得方方正正的石室。
除却他们脚底下这块有文字外,其余三面自是普普通通的整块的大石块,只是太过工整,一丝凸起也无。规则倒是规则,但无美感,看久了便空多了几分压抑。
太过古板,无趣得很。
而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源,整个房间铺满了柔和的白光。
脚底下那石板的文字更不用提了,每多看一秒都在提醒他在语法课的痛苦经历。纵然文字各不相同,但一样生涩难懂。
痒意又挑衅般的涌上来,像是在向龙小邪勾着手嚷嚷着“你过来啊”。
龙小邪气急败坏,只想给这点痒意来点颜色瞧瞧,但同时也明白如是着了道,这已经不算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问题。他,绝对稳赔不赚。
不过龙小邪其实还有另一个分散注意力的方法,然而,他本人并不愿去思考剩余的时间,以及甄选考试。
逃避固然好,若是真找到什么能躲避甄选,返回现实的法子,那逃避自然更是无可挑剔。
可是现在那个不知立场的引路人应玲与他们失联,随后被困在这石室。也不知这剩下时间里,够不够待他和亚瑟出去,找到出口再返回捎上温莎他们。
他忽而又想起这是第二次重生,假使这一次他又死……呸呸呸,多不吉利……
假使这一次他又失败,是否还能有第三次机会呢?
龙小邪不知道,他也不敢赌。
并且,还有一点,就是他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第一次经历甄选的记忆在逐渐模糊,离他远去。
好像经历过,又好像没有。
“人类不会永生,因为他们过早放弃了梦想。”
思绪被打断,龙小邪蓦地一惊,朝着声源处望去。
只见亚瑟蹲下身子,索性脱掉了不堪重负的手套后的手指抚摸着石板上的凸起,垂着的水蓝色发丝掩住他的一只眼。那双玫紫色眼盯着那些文字一字一句地缓缓念道。
他面无表情,但眉间却无故夹杂着一丝悲凄,就算是无感情地照着石板上的文字读,却也遮掩不了这文字中自带的寂寥。
“人类不会灭亡,因为他们足够贪婪和疯狂,足以贯彻所有的腐烂欲望。
人类的尸骸,终将堆砌成一座又一座白骨森森的山峦。
山峦底下,埋葬着他们数以万计的苦难灵魂。
山峦顶端,竖立着他们一世又一世积攒而起的盛世荣光。
然而,隔着自己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体,人类永远无法触摸到自己身前创下的真正辉煌。
所以,战争不止,衰亡不息。
人类从未想起,在自己诞生的600万年里,曾经出现过九种象征着他们终极梦想的尊贵职业——
第一种,能够通晓宇宙间一切奥秘的智者,他们最早就被人类用恐惧的烈火所焚杀;
第二种,能够治愈一切疾病与苦痛的巫医,他们很快亦被人类用剧毒的沙砾所活埋;
第三种,能够斩杀一切魔物的圣战士,他们在胜利凯旋后,被人类用象征权力的眼镜王蛇绞死;
第四种,能够操控自然法则的魔法师,他们在平息灾难后,被人类用异教徒罪名判以腰斩之刑;
第五种,能够与灵魂私语的通灵者,他们被人类割去舌头永远不许胡乱言谈;
第六种,能够创造万物的炼金术师,他们被人类剜去双眼永世不可炼化神奇;
第七种,能够用艺术感动精灵之王的神乐师,他们被人类囚禁在黄金鸟笼里抑郁至死;
第八种,能够去往任何自由之地的时空旅人,他们被人类斩断手脚禁锢在冰封的古墓;
第九种,能够搜寻世间一切宝藏的飞天大盗,他们被人类判以重罪扔进满是毒虫的沼泽。
数千万年以来,人们将这九种曾经的幻世梦想,通通埋葬在现实和贪婪的坟场。
所以,人类既不会永生,也不会灭亡。
他们用枷锁清空了自己奔向坟墓的路障。
他们未曾看见,
自己曾经留下的苦痛之类中,
左眼是无尽的欲望,右眼是慈悲的死亡。
——《阿兰星落神谕书》墓之葬歌”(注一)
龙小邪张了张口,却哑了嗓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听过的,在爸爸妈妈的叙述中。
他愣在原地,遍体生寒,动弹不得。
亚瑟站起身,他站得极缓,仿佛身上压着什么重达千斤的包袱,太过沉重,接而又略显僵硬地转向他。
那双清澈的眼里闪着龙小邪读不懂的光泽,太过复杂。
他说:
“甄选本身是一个谎言,这是场有去无回的坟墓。”
………………
注一:摘自原著第二册
第五十章异样
沉默是这一刻的主旋律,许是太过压抑的氛围吸引了他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致使角落处,龙小邪之前抛洒热血的那一片诡异的鲜红已慢慢全部渗透进石板的异样没被他们察觉。
龙小邪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阿兰星落神域书》墓之葬歌”,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还是爸爸妈妈透过“希太族的遗书纸人”告诉他的。
他以为他早就忘了的。
原来还记得啊……
酸涩不知从何而起,灌在气球里被针戳破,一点一点流淌在心中,愈流愈浓。
他格外地想爸爸妈妈,思念比待在阿兰星落学院几年所积累的还要多。
他以为那段时间的想念就已经算是极致。
这种想念,他原以为在逃亡甄选的路上已经被压抑得一点都不剩了,可是那么一个碰巧,一段不太相干的话,就令他溃不成军。
他想爸爸妈妈了。
很想,很想……
想念家里小院的那几株梅花树桂花树,想念桥头杂货店的小零食,想念那段在院里逗蝴蝶,缠着爸爸妈妈陪他嬉戏的时光……
但,他好像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他是龙曜不甘心所造就的产物。
他是一个木乃伊。
他原本的样貌不是这样,而是干瘪的,缠绕着绷带的腐烂的木乃伊,躺在不见天日的棺材里。
爸爸妈妈的爱是因为龙曜而产生愧疚和不安的补偿,还是因为他是龙小邪?
他……
是龙曜的替代品吗……?
他偷了龙曜原本的人生了吗……?
无端泛上一股寒意,沿着他的四肢,慢慢向他的那颗跳动的心脏靠拢。
龙小邪兀自掐了一把自己,指甲死死抵住手心的肉,刺激他的神经。
他不能再想了,他还有事要做。
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勉强回过神来,他才恍然发觉冷不只是从体内冒出。
在他陷入思想挣扎的时候,他已不再深处,刚刚那由巨大石板搭建的密不透风的屋子。
而是一片没有树干的密林。
脚踩的地方异常柔软,那是一层厚厚的落叶,斑黄的,正在腐烂。
之所以说没有树干,是因为地上是巨大的长满青苔和蘑菇的树根,除此以外,没有树身,树枝,更别提树叶了。
四周是空荡荡的,除了足有一人高的树根,若隐若现的冒出,又藏入厚重的枯叶堆中,绵延,不知方向。
龙小邪呆滞地站了足有一刻钟,才缓过来,他正欲张嘴喊着,不远处却传了。腐烂的枯叶被压着又松开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的脸色蓦然一白,呆滞不动地如同一尊木偶一般,眼睁睁看着水天蓝发色的少年沿着巨大的树根跳下,走到他的面前。
…………
一点点昏暗的光勾勒出坐在一旁的人的如孩童般的身影。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闪着流光的纸牌。
透过隐隐的流光,牌面正中那金色的苹果流动着辉光,栩栩如生。
牌在指间飞舞,但速度逐渐趋缓,最终停顿被食指与大拇指捏住。
“呵……”
那人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将纸牌挥出。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纸牌一点一点的撕碎磨灭。
“美神·阿芙洛狄忒的纠纷金苹果”,其作用为:无声的教唆。
第五十一章 眼镜
落于地上的叶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随着有着水天蓝发色,有些婴儿肥的俊美少年逐渐走近,龙小邪的脸色却随着脚步声的增大一点一点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那张比标准东方白一些的肤色呈现出一片苍白,像是被精怪吞了血色。
他随即抬手欲拽些什么,却扑了个空,有些肉感的手抓紧了头发,随后慢慢松开。手缓缓顺着头发而下,先是略过额头,又在左眼处顿住,碰触眼皮的手迟疑了一会儿,便沿着向下抚摸了一会扎在脖颈的红围巾。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口,没有声音。
先是猛地一愣,龙小邪垂手,捏住沿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盖右边缘,就这这个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少年,哑声道:
“亚瑟……这里是什么哪里?”
亚瑟那长的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上下扑动几下,浅浅摇头,向龙小邪伸手。
龙小邪撇了一眼向他伸来的手,细腻而修长,骨节分明的,像是大师用上好白玉雕成的杰作,只是上面有条条被勒出的红痕,败坏美感。
他摆了摆手,两手并拢,轻轻锤了下喉结后,垂下手,扯开嘴角自嘲道:
“嗨,这不是反应弧太长,被之前的离谱经历呛到了而已。”
定定看着亚瑟,龙小邪一晒,接而又问道,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亚瑟?”
亚瑟微微摇头。
可能是嫌帽子没了,刘海遮眼,龙小邪抬手插入刘海向后带。
“说说话嘛,哎呦喂,亚瑟,难不成——你被吓住了?”
话虽如此,但龙小邪还是跟钉在原地似的,脚是一步也不挪动。
好像自从他缓过来,脸色照常之后,就恢复甚至更加“活泼”过头,或者说嬉皮笑脸了一些。
他轻佻地朝亚瑟眨眨眼,才迈开步子,走到距亚瑟一臂距离,弯腰歪头侧过脸来仰视亚瑟。
这个角度可以任由他忽略亚瑟那副老花镜一样的眼镜框,看见那双玫紫色的漂亮眼眸。由于近视,眼眸显得没有如亚瑟人那般特别的耀眼。
那副眼镜跌过,被某学院最重的人压过,但却从来没坏过。温莎早先啧啧赞叹,试图托龙小邪问清厂商。但一向博学,遇事侃侃而谈的亚瑟只是茫然摇摇头,回一句从他有意识就开始戴它,周围人都不清楚。
而且,那时的亚瑟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眼又补充了一句:
“况且也很合适,也许是时间久了的缘故,戴着的话令我安心。”
龙小邪缓缓勾起一抹笑,他用余光扫视一圈周围。
“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走呢?”
亚瑟默不作声,只是偏过头略过盘根错节,遥遥望向根部更密的中间一带,直至被其挡住视线。
不等他说话,龙小邪抢先道:
“去那里对吧,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发。”
话毕,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跑去,离至仍然站住原地的亚瑟招手道:
“喂,快一点啊,亚瑟。”
回应他的,是亚瑟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嗯”的一声。
第五十二章蘑菇
虬结的树根背面是潮湿的,因此被蘑菇与苔藓所瓜分和占据,但脚下的落叶却是干燥的,一踩便能发出“咔嚓咔嚓”声,在一片寂静中,宛若噬人的妖怪一点一点嚼碎骨头品尝美味。
龙小邪两个眉毛都快皱到一起,勉强绕过树根和不知打哪里来的菌子、孢子植物找下角的地方前进的同时,还余光不时扫一下后面的人影。
要不是情况特殊,他指不定像个偷窥狂魔,英明不保。
两人保持一个不远不近间距,或者说警戒线,彼此沉默着。
由于一心二用的太过投入,因此龙小邪并没有察觉白乳一样的雾气透过层层干燥的叶,一点一点弥漫。
所以他只是在侧身像螃蟹似的横着过两个树根包夹的小道是徒然愣住,傻傻地看着苔痕遍布,被五花八门的鲜艳蘑菇蘑菇发呆,仿佛被招了魂似的时,他暗道一声“不好,着了道”。
无奈,若是给龙小邪额外第二条选项能选,他当时肯定不走这崎岖小道,然后被两面包夹成夹心饼干。
即使这小道其实能容纳两人并肩走。
但无奈随着两人默不作声埋头赶路的朴实无华但卓有成效的作风,他们逐渐向中心靠拢,而那些根也越来越庞大。
先前龙小邪顺着亚瑟手指方向望去,受透视近大远小的理念的深害,还没有这么清晰地认知,等他近了,见识到了,可真是叫苦不迭。
他又不想爬上树根,更不想与那些湿哒哒地真菌和苔藓来个亲密接触,哪怕一丝一毫!无措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还可暗戳戳又光明正大地窥视身后的人,可真是一石二鸟之……下策。
龙小邪内心苦笑着,死死咬住后银牙,自己与自己的那还吊着红围巾的右手在拔河。
算同时伤员的左手正暗自与那叛离自身意识的右手扳手腕。要不是全身甚至连面部肌肉都鼓起力来参与这场竞赛当中来,龙小邪保不齐在一开始右手失去控制时一声“亚瑟”就脱口而出。
龙小邪正暗戳戳较劲,丝毫没注意到白雾慢慢攀上他的小腿,贴上一股凉意。
他一抖,那右手借势摸上那小片看着长势喜人又瘆人的鳞状乳白色菌类。
不滑但是很柔软,颜色也不是这么鲜艳,嗯,初步判断,可以使用……
个鬼啊!
也不知是不是这蘑菇毒性太强,他一摸就头就晕乎乎,腿也轻飘飘若踩在云端。
闭上眼摇个头醒个神的功夫,龙小邪发现他所在的场景就又变了。
他知道有些蘑菇吃了会中幻觉,说不定碰了也会。
安静等会儿就可以了。龙小邪安慰自己这般想。
但更详细的,他也是一脑门白到一无所知。
他对菌类的认识只是源于在那个小院里所使用的菜,统共就那么几样:金针菇、平菇、鸡腿菇……哦,还有放久了的砧板长出的不知名的灰色瘦小的伞状蘑菇。
天可怜见,他,龙小邪连怎么做这些蘑菇都无从下手,更别说它们之外的了。
无法判断。
只是使出“等”字一法。
但要是真又被神不知鬼不知地换了地方,他龙小邪可能还会又紧张又松懈地叹出一口气吧。
第五十三章 眼熟
意识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龙小邪连眼前的变化都没来得及观察,就先动了动手指。
好的,不出所料果然动不了,甚至连手都感觉不到。
像是没有手的存在。
他低下头,果不其然,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轻飘飘的,如坠云端。
意识可溶于空气,就当是在做梦。
龙小邪不禁苦中作乐地想。
这种“灵魂出窍”感已经从陌生逐渐变熟悉了,但他还是没能适应。
龙小邪在感觉里喘上一口气。
他精神绷得有些紧,此时松懈下来,疲惫感便涌现。
甄选、甄选……
龙小邪在意识里叹了口气。
此刻又多了一个麻烦,令他纠结。
亚瑟。
念及此,龙小邪重又鼓起勇气,便欲打量一下周围。
“诶诶,要我说——你这英文名叫起来一点都不方便,要不让哥们帮你取个中文名?”
随意的话语顿时将龙小邪吸引过去。
得,这次他是个观众。
龙小邪抽空默默吐槽了一句,而后再次聚精会神地观看。
说话的小哥有着令龙小邪非常熟悉的亚洲人面孔,黑发褐眼穿着那件非常耐磨的阿兰星落学院的标配校服——那条辣眼红配蓝灯笼齐膝裤,仅且仅比秋裤好上那么一点,是老人家会喜欢的款式。
这小哥个子含蓄点说不高,直说就是矮。然而他却逞能地与另一位大概一米七的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勾肩搭背,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这小哥有点眼熟但看得不太清楚,龙小邪不确定是不是他的同学。
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他心念一动,那说话的小哥便近在咫尺,尽到他可以看到那人。
“咯噔”一声。
这说话的小哥不是龙小邪同学,也就是说,他不是第3399界甄选生。
不过龙小邪感到眼熟也不错。
这是因为,龙小邪可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个子不高,黑发褐眼,面色红润,额头正中点了一颗豆大的痣。
一如龙小邪在那庭院见到他时的样子。
但龙小邪也不敢确定这个小哥就是他随着应玲一开始遇到的那个人。
像,也不像。
起码眼前的这个小哥没有那沉重却也富有生机的条条皱纹。
这皱纹姑且还可以用流年的雕刻,只是还有个决定性的因素影响着龙小邪的判断。
这位小哥是亚洲人的面孔,五官较为扁平。而之前遇上的那个……老王却拥有着欧洲人的骨相。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之间肯定有联系。
而眼前这人又也许是之前阿兰星落学院的学生。
“以我看啊——”
那黑发褐眼的年轻人拉长调子,在掉足了人胃口之后,嘿嘿一笑,接而将大拇指擦过中指打出嘹亮的“啪”的一声,道貌盎然地说道,
“不如就叫——老王,听起来那叫一个亲切。”
老王。
龙小邪下意识转头看向那个被戏谑称作老王的小伙。
细看之下才察觉,这人莫名的眼熟,但这次,叫龙小邪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他。
与那个黑发褐眼的小哥正相反,这被戏谑为“老王”的小伙也无愧他金发碧眼的特征,他倒是个典型的欧洲人,个高,五官突出,白皮肤,脸上干干净净,连个雀斑都找不到,更别论什么青春痘了。
第五十四章 报应
“阿尔伯特.艾萨克。
当然,我还有个中文名——
叫老王。”
那个脸上布满皱纹黑发褐眼的怪人自我介绍的似笑非笑的语调仿佛还在龙小邪耳畔回响。
如果这个金发碧眼的青年是所谓的“老王”,那么那个黑发褐眼的小哥是谁?
两人的关系愈发扑朔迷离,但这也许是摆脱这一幻境的线索。
龙小邪有些无赖且不抱有任何希望地想道:
他先前想了一句希望靠近一点就真的近到人家眼睫毛的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他现在在心里再祈祷一句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哪怕无望也得试上一试。
就像在做明知必死的殊死一搏。
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永远被动的处境,任人宰割。
所以,试一试,哪怕知道成功渺茫,没办法,就当他龙小邪就像某个喜欢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笨蛋一样吧。
亚瑟……
亚瑟。
打定主意之后,接下来的一切反而轻松了很多,他默默盘算着。
如果是“回到刚刚”,时间指向不确定,有可能回到一开始陷入幻境的状态,不能这么想。
那就“脱离这里”?
也不行,还是指向不明确。
说到底,龙小邪知道这里是幻境,但具体却是一无所知,而指向性不明会要了他的命。
因为那代表未知。
「我希望脱离现在的困境。」
龙小邪默念着。
不出意料失败了,但也有额外收获,比如他走神时,眼前的也如按了暂停键一般。
他还真成观众了,只不过是被按着头被逼看完一整部剧的观众。
并且……
也不知道算不算想法灵验,眼前的景象变了,依旧是那两人,但一个翘着二郎腿,后仰靠在椅背上,鼻尖顶枝笔,捣了捣一旁的金发青年。
“老王啊,哥们有个大胆的想法。”
“老王”捏了捏鼻梁,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顿时收敛,没有回话,而那双碧绿的眼睛一暗,像是藏了点点杀意。
不过那个子不高的小哥没有眼力见识也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地说道:
“嘿,哥们有个想法嗷。”
他上次有想法是给人另取名叫老王。
他郑重的咳了两声。
“我给咱俩取了个代号,很酷的,你就叫[阿兰星落第一人],我就叫[阿兰星落第二人],怎么样,帅不帅?我还把你排在第一,有没有被我的真情给感动到涕泪交加?”
他说的一派自信,甚至在中途翘起椅子,身子半悬在空中,而他面前的听众在不知不觉中青筋暴起,不过侃侃而谈的演说家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在耗费唾沫星子洋洋自得地聒噪个不停。
末了,白日梦想家又自以为是地撩起刘海,却一不小心将顶在鼻尖的笔带掉,他抬头就是一愣,而一个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接踵而至,直直映入他的眼帘,并不断放大。
“咣当”一声,是笔落到地上的声音。
“嗷”地一声惨叫,配合着被捂住的鼻子。
“咚”地一声,是连人带椅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也是某人嚣张的报应。
满足了滔天的怒火。
第五十五章 鲜红
天色昏暗,这个点本来还是阿兰星落学院的宵禁时间,街边零零散散挂着彩带,小型的塑料松树在黑夜中若隐若现,下方摆放着包裹着的小礼物影影绰绰。
不知岛上哪个人才献丑,露了一手,雕刻出圣诞老人雪橇像,在不知不觉中牢牢占据了街头,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那高达两米的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其他,俯视着看向过往的奔跑着的学生,慈祥不再,反而像是暗中盯梢的猎人,勾起嘴角,瘆人而可怖地打量着毫不自知正一步一步逼近陷阱的猎物。
海水的腥味越来越浓,而正在向港口冲刺的两个少年里个子较矮的那人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尽管他因为身高原因吃了不少亏,被迫被高个子金发碧眼的男生拖着奔跑,几步一踉跄。
直到目的地近在咫尺,他们放慢脚步,缓缓靠近。
“呼哧、呼哧……”
少年弯腰撑住膝盖不断喘息,腿都在打颤,但于此同时仍不忘多嘴道,
“我就说……呼……还是走水路有用,谁要跟那个变态大叔啊喂。”
他脸涨得透红,仿佛下一刻就透不过气,面部表情失控,张大嘴,但眼角仍透着活力与自信,还是那般意气风发。
“逃出去之后,本大爷再也不会回到这鬼地方了。”
一旁原先沉默不语的同伴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他眉头紧锁,那双碧绿的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眸里填满了担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喂喂,哥们,你怎么了?”
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黑发少年一边捣了捣同伴,一边转头望向那波光粼粼竟显得梦幻的海面。
可惜不凑巧,乌云慢吞吞又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一点一点遮住了散发着柔光的月,像是一点一点吞下了轮明月。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惟有身旁人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可闻,没有风,没有海浪拍打,这样安静到寂静的夜,注定难眠也同样难熬。
“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他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随即扭头凭着感觉与旁人安慰道。
话音刚落,那一片黯淡的像是绝了生气的海面迸发出一股强光。
光刺了在场两人的双眼,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尖锐的刺。
“唰啦。”
先是布帛撕裂的声音,而后是刺入血肉的沉闷声,随着一阵破空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沉重地拽下了水面,惊起一阵汹涌的波涛,水声不绝。
海面那一股鲜红,久久不散。
那逐渐高攀的月又为街头那座圣诞老人像增添几分光亮,也照亮刚刚那一会儿黯淡时栩栩如生的胡须溅上的红色斑驳痕迹。
他嘴角仍是微微勾起,但笑不语。
幸存者尚且偷生,而唯余旁观者垂眸不语。
龙小邪目睹那海边的幸存者悲痛也仓皇地逃窜着,最终那人像是下定决心,一转身,向反方向奔去,一去不回。
那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于眼中消失殆尽。
至此,落下帷幕。
“Vasairy Ethremourla。”
第五十六章 围巾
“Vasairy Ethremourla。”
随着心中一声叹息,龙小邪缓慢又坚定地默念起这句咒语。
感知中有什么微微发热,靠左半边的视角逐渐开始模糊。
那是融于他左眼的[猫神贝斯特之眼]。
果然,龙小邪松了一口气。
那种融入空气的状态算是一种伪装,淡化自己的意识的掌控力,在某种层面却又不得不强化自己的意识。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支配权,但也只是“觉得”。
依据这点功夫,龙小邪在紧迫的时间里,潦草假设了零星几点,但也不容他论证。
但愿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证明第一条假设。
龙小邪无奈想道。
第一,[猫神贝斯特之眼]能连接意识或者灵魂。因此。无论是灵魂出窍还是陷入幻境,理论上[猫神贝斯特之眼]都可以使用。
第二,他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陷入幻境,意识被拉扯,就像是在做梦或者是得了癔症。他仍待在原处,只不过受了蒙蔽。
第三,甄选就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
所以,只有逃离甄选这一条路了吗?那些引领伙伴一起通过甄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龙小邪无意之中躲在思想的角落独自被点燃,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或许有朝一日,龙小邪碰巧回想起来,也只能透过死气沉沉的尘土,拼凑着,艰难地想象一时的壮志凌云。
他再看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阿兰星落岛,从那两个人的身上,他仿佛窥探到了历代甄选生所共同的影子。
充满希望而后又绝望地葬身于这座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小岛上。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将这座岛视为[家]。
不寒而栗。
[猫神贝斯特之眼]忠诚地听从了使用者,或者说它的现任“主人”的召唤,微微散发着热。
暖洋洋的热量传递给了龙小邪勇气。
于是,他再一次低声念道:
“Vasairy Ethremourla。”
它像是一种诅咒,亦或是一种祝福。
如同梦幻的泡沫被“噗”地戳破,于是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了苦难而又真实的现实。
从之前的黑夜一下转换到雾沉沉的白昼,哪怕看不到明媚的太阳,也依旧令龙小邪不适地闭上眼。
他抬手摸了摸缠在手臂上的红围巾。
毛绒绒的带点粗糙同时又很柔软,而裸露在外的脖子有点冷。
真奇怪,他原本带这条围巾是为了突显个性,就像他与温莎一拍即合在校服上挂些金属装饰,这些后来撞到大石板叫他吃了一顿暗亏。阿兰星落岛总是温暖甚至炎热的,岛上甚至不卖冬装,再加上他本就是少年人,火气旺盛,所以他到平安夜都还露了小腿和胳膊,唯独围巾,不知是戴习惯还是什么,日常戴在脖子上常驻。
或许是因为这是从家乡带过来的,是与故乡的羁绊,又或者是他从很早就开始戴了,从一开始长到脚踝,到现在刚刚合适,早就习惯了这条由于太过久远不明来历的围巾。
于是罕见地将它摘下,竟感到微微寒冷。
龙小邪深吸一口气,回首招呼似乎刚刚回神的同伴。
“亚瑟。”
他喊道。
第五十七章 刺穿
亚瑟那双透明而亮的紫眸迷蒙了一瞬,像是隔了一层浓厚的白雾。
他的脸色苍白都毫无血色,在听到龙小邪呼唤后的一瞬像是反应过来,但还是慢了一拍,微微点了下头,就算是回应了龙小邪。
龙小邪先是卯足了劲,一口气挪出这小道。
其实说是小道,但这两树根包夹之地却不是十分的狭窄,但龙小邪像个螃蟹似地横着走,只是为了能预留余地,预防突发事故,好作出反应。
这个身位若是突如其来的袭击,则能让两旁的树根挡上一挡做个天然盾牌,但也不会因为意外而直接触碰到树根,留下了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将七八分的注意力放到了左眼上。
龙小邪挪出后,随即转过身,竖着耳朵不动声色地看着仿佛没有一点防备的,甚至正着身直直走过来的蓝发少年。
“还有一点点距离。”
龙小邪扭了扭一边肩膀笑道,
“你走得也太慢了吧,我等你啊。”
龙小邪刻意放慢了脚步,而离他半步之遥的亚瑟却表现得好像不以为意。
这片寂静的地方就只剩下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
雾气越来越重,身上有些湿哒哒的,轻盈的衣物都显得沉重了少许。
就连脚下的树叶也不再干燥,发出“吱呀吱呀”的诡异声音。
龙小邪死死耐住一点一点被勾起的急躁性子,也许是这苦闷中唯一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指甲扣着金属片,不只是呕哑难听,还能勾起内心的烦躁,由深埋心底的恐惧而勾勒出的愤懑几近将他殆尽,将他吞噬。
闷不做声的亚瑟突然停下脚步,龙小邪也警觉地几乎同时停下。
于是更是万籁俱寂,透出几分萧瑟。
这鬼地方愈发阴森,乃至死气沉沉。
呼。
龙小邪余光快速瞄了一圈四周,最终猛吸一口气,同时扑上前去,一把擒住亚瑟的两条胳膊。
“你小子还嫩了点,亚瑟这狐狸化成灰我都认的。”
龙小邪呲牙咧嘴地嘲讽了一声。
“亚瑟”没有挣扎,只是扭头,用那双此刻看起来空洞的眼睛盯住龙小邪,似有千言万语而说不出口。
那双眼睛里的苍凉噎了龙小邪一下,他微微开口正想说些什么。
只是那人的身体因为龙小邪的牵制而不可避免的向前倾,待到倾斜到一定程度,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虚空而来,像是枯干而细长的树枝,其末端的尖锐物品直直刺破他的心脏所处的位置,随后那树枝一挥,那人如同一个被串在绳子上的破旧娃娃,被随意甩弄。
尖端的刺刺破那娃娃的破布一般的身体,露出顶端的尖同时也带出来一点温热的血液,仿佛泼洒墨汁似的落到龙小邪的脸上。
唯有破空声在龙小邪耳边回荡,他还保持着因为失去牵制的支撑点而半倒下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抬眼,就见那人的身体一点一点缩小、消失。
有白色的絮状物逐渐从高处飘落下来,轻轻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跑。
第五十八章 问答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高耸入云的巨树在白雾中隐隐显出那庞大身形。
好像突然出现,也如同早就扎根于这里,立于天地之间,亘古不变。
它占据了绝大部分的中心,四周虬结如盘龙树根看上去就是它的基石。
第一时间,龙小邪没有将余力继续投放到这棵参天巨树上。
他面色有些痛苦,轻微摇晃了下脑袋。保持着刚刚保持着半跪下的姿势。
他眯起那双像猫儿似的圆眼,沁透着迷茫,试图看穿这厚重的深雾与星星点点纷纷而下的絮状异物,寻找什么,这隐天蔽日,那些白雾与絮状异物此刻竟如同炽烈的阳光。
四肢冰冷,僵硬到在冰天雪地冻过几天,甚至连心脏跳动的血液都生寒到发畏。
他的眼睛仿佛被强光照射,勉强半睁着眼,眼巴巴地搜寻,而随着时间推移,嘴角朝下的弧度在无意之间越来越大。
“龙小邪。”
这声不大但恰好能让龙小邪听清的呼唤响起,那双圆眼蹭得亮了起来。
他尽力顺着声音源头望去,而随着他的视线落定,白雾居然淡了一些,露出一道匀称的比例恰到好处到像是上天最完美杰作的少年身形,是让所有雕刻家毕生追求为其雕刻全身的杰作。
那一瞬,龙小邪的内心被各种情绪填满,复杂到分辨不出,眼眶里混着因为眼睛难受而参杂其中的泪水。
亚瑟的发被雾气打湿显得有些深沉,龙小邪仰视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因雾气而迷失在大海的船只,在阳光笼罩的那瞬间,透过无垠的雾气窥见的瀚海。
与此同时,他猝然发现自己的姿势的窘境,惶然站起身来。
又想到亚瑟晕血,龙小邪仓促地抬手胡乱抹了几把脸,连带着摸了落于脸上的絮状异物,似乎带点温热,又黏黏糊糊,令他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和亚瑟干瞪眼。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亚瑟冷峻但又带点婴儿肥的脸此刻有些出乎意外的柔和,他走近龙小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安慰道:
“没事。”
困于雾中迷失航向的船只终于在柔和的阳光下,找到了它的路。
依旧是冷淡的。
他按耐不住与亚瑟汇合而产生的雀跃,却也难掩刚刚的经历心中所带来的悲戚。
身陷囹圄,看不到出路的绝望。
他撇了撇嘴,勉强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道:
“谅你不会连我都分辨不出来。”
龙小邪环胸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无力,也许他真的像平时再寻常不过地与亚瑟打诨。
而从那刚才起,不知何时,那巨树不再飘洒出絮状异物,四周的白雾渐渐散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透过这白雾显现出来。
“呦,两位小先生们,你们好呀。”
头顶突然冒出一声问候。
陌生而又熟悉。
龙小邪与亚瑟默契同时抬头。
黑发黑眸的穿着阿兰星落校服的东方人正被细嫩的树枝缠住脚腕。
整个人倒掉在树上。
他与他的声音一样,熟悉又令人陌生。
他垂下的发丝杂乱无章,衣服破破烂烂,但他勾起嘴角,看上去仍旧有是那副吊儿郎当,如同幻境里看上去那般。
但有什么变了,龙小邪和亚瑟都清楚。
“唔,看在是校友的份上——唔——一问一答,怎么样,两位小来访者?”
第五十九章 回答
他们与这人的关系说是相识也不恰当,素未谋面也不准确。
但这人仍然笑吟吟倒吊在树上,环着胸,自然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龙小邪和亚瑟。
“你想将我们留下。”
亚瑟冷淡地陈述道,毫无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课堂上回答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而丝毫不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那人摸了摸下巴,由于头发下垂而露出的飞斜的眉眼挑了挑,有些不以为意又略带轻佻地答道:
“啊啦——谁知道呢?也许是在这里待的有点久,想找个人做做伴而已。”
抬手摸了摸下巴,他微微皱眉作出一副沉思样但因整个人带着的漫不经心而抵消掉。
“我想想啊……怎么看出来一开始的不是自己的同伴呐?”
待在一边回复一些血色的龙小邪忍不住开口回道:
“太明显了,感觉上就不对。”他深深看着眼被倒吊在树上的人,“和旁边这人待在一块总有种阴嗖嗖的不详感,所以这人面皮子底下才会是上帝嚼榴莲味冰棍吐出来的冰碴儿,又臭又冰。”
闻言,那人的笑容却逐渐加深,眉心却微皱着,看着又像笑又像哭,怔忡片刻,他幽幽的、恳切地问道:
“红海是什么气候类型?”
这个突兀且不合理的、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一出,反倒令龙小邪呆滞不解。
亚瑟的回答一向简洁明了,他的眼镜折射一丝不明的光。
“热带沙漠气候。”
那垂在树上的人支着额头笑了笑。
“热带沙漠气候……热带沙漠气候……”他喃喃自语,一遍一遍重复,而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而与他保持身位的两人沉默地看着他抖着身子笑了半晌。
半晌后,他放下捂住半边的脸,抹去笑出眼泪的泪珠道:
“两个……算了、也没什么想问的,直接告诉你们也无妨。”
言罢,他随即一个顺力,腰一起,便坐在圈着他脚踝的那根树枝上。
腰力惊人。
垂下的黑色发丝柔顺地依靠在他脸庞,那双黑夜一样的眼眸像是旋着要将人沉溺的漩涡。
他那条被绑着脚踝的腿支在树根上,另一条自然垂下,如同一个侠客于夜深之时睹月思事。遥遥
望向远方,他淡淡开口,像是一个说书人叙述故事,却早已没有那份激荡的情感。
“这里是遗迹的一角,也是阿兰星落历届甄选生的回忆凝聚之地。”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身下的参天巨树接着说道,
“这是吸收逝者回忆的,不过被梅利校长恶趣味地炼化成了一棵树,它不断自主地吸收着甄选生的过去,直至令他们彻底忘记自己曾是个人,安安稳稳变成怪物。而那些即将被忘掉的回忆就会渗出变成附着在树根上那些不起眼的青苔蘑菇。”
“至于再多,就会消散到空中,变成刚刚那些飘洒在空中的东西。”
“……将霉变的青苔汁液炼化成清澈的泉水;将腐败的动物尸骸,炼化成美味的食物。它们将死者的骨骸,炼化成恢宏雄伟的城市。所有误入它们巢穴的无知人类,都将在它们所构建的海市蜃楼中,孤独而绝望地死去。他们永远也无法活着离开……”
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说着。
“至于身份。”
“老王是我,我也是……阿尔伯特.艾萨克。”
第六十章 柳絮
“如你所见呢,小同学,那天平安夜死了一个……不、是两个人。我认为老…”他噗呲笑了一下,似乎也是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好笑,意识到了自己的品味的独特,“老王比我更有能力引导还活着下的甄选生,所以、我把[身份]给了他。”
“如果将这个世界就像是一本书,而我通过钻[法则]的漏洞,将原本我的[身份]给他,所以,他现在扮演的是我的[角色]。”
他挑了挑眉眼,原本就勾起的嘴角弧度更甚,似乎是在得意自己的决策。
“既然你们找到这来,那肯定是知道了[遗迹]的怪异之处,它是混沌,不受[法则]所控。[法则]规定不能同时存在两个一样的人,所以我啊……嗯……算是被拘禁喽,出去兜风都兜不了,可恶。”
“还有什么有需要我补充的吗?”那人浅笑着,他斜飞的眉眼染上半许松懈,余下几分却都叫无奈占了去。“啊、对了……遗迹内时间混乱,不过这个红毛小兄弟是时空旅人,走的候记得找好坐标,不然以遗迹为跳板不知道能歪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去了。”
话毕,黑发的少年人扯了扯过长的白校服衬衫。他个子不高,这样倚在树上,竟显得身形修长。
他不再隔着树居高临下地俯视树下的两人,而是缓缓又遥遥望向远方,用一种松懈的、愉悦的语调上扬道:
“没了。”
他低低瞄了一眼树下,像是又被逐渐泛起的雾气缠上一股冷意,耸耸肩打个哆嗦,接着道,“有人要来接你们喽,还有啥问题尽管提啊。”
龙小邪偏头观察了下亚瑟,察觉他有些不明显地沉着脸陷入沉思,不准备出声,又抬眼瞧见那人坐在光秃秃的枝桠上翘着嘴角看着他们也不说话,龙小邪唇几度微抬,最终还是脱口问道:
“你的名字?”
仿佛感觉到了突兀,龙小邪连续眨动几下,眼睫毛扑扑扇动,靠十几年生涯从而扭动用了嘴部肌肉,连忙补充,
“那什么,感觉都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姓名有些不太礼貌,我姓龙,就dragon,啊对,就那个龙;名嘛,小,大的反义词;邪,额,我想想,邪祟的邪。旁边这位面瘫小哥呢,就有个外国人常叫的名字亚瑟,非常没有心意,起码没有我的有…………”
“谢絮。”
那人原本在树上托着腮认真地听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龙小邪,似乎在听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嘴角的欣喜快要溢出来,只是他的眉眼却是压着的,于是又如同一个年迈的老者,看到了喜欢的事,但苍老的不仅是他的白发,也是他表达喜悦的途径,一笑就牵扯出周围许多皱纹,于是他明明是在笑,看起来却在哀悼似的。
“言射,柳絮。”
忽起一阵轻风,于是那刚止住的星星点点的白又缓缓飘浮。
发梢不知愁,随意挑逗面带凝色的脸庞。
风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所挡,绕其而四处奔散。
那无形之物渐渐显出身形,青衣黑发的高挑女人。
来人正是应玲,但比初见这幅模样时的从容,现在的她倒多了几分狼狈。
鬓发耷拉下来并且潮湿地黏在脸侧,白得失真的双手如同橡胶被戳了繁多且细小的洞,透过洞口可以察觉到手里面没有皮肉的填充,而其似乎中空,靠着破烂的长袖连接肩部,露出的颈部露出可怖的伤痕,几乎贯穿了整个喉咙。
应玲刚现身便微微一颔首,接着扭头仰视坐在枝桠上的人,开口,但由于颈部的伤痕,而发出咝咝声。
“啊,是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
“最初带我来遗迹的时空旅人,看来我遗忘了什么。”
“不只是最初,这次也是啊。”
那满天点点白落在谢旭的白衬衫上,他抬手拢了拢,忽然将由头抛给了龙小邪,他问:
“嘿,红毛小兄弟,你觉得身和灵哪个更重要呢?”
他微笑着、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回答,勾起的嘴角在持续的沉默中渐渐绷不住。
他眨了眨眼,对龙小邪做了个“请”的手势,眼里的暗示快要突破这厚重的飘浮着的白点快要实体化,嘴形“拜托拜托”的比划。
莫名其妙被点到的龙小邪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瞄了一眼身旁蓝毛的死对头,这个问题如果是他平常被问道,那么他第一时间肯定会回答“灵”。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龙小邪百般犹豫,最终还是凭着感觉勉强答道:
“灵吧。”
所以他真的不是有意让谢絮尴尬来着。
这就对了,柳絮长舒一口气。
“也许是身……谁知道呢……”
顿了片刻,他却扯起一抹笑,状作无意提了一嘴,
“好冷啊……”
应玲神情肃穆,细眉蹙起,她原是端庄的长相,此刻披头散发,如同森森的女鬼。
“是因为我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伴随着逐渐模糊的周景。
那棵参天的木,虬结起伏的根,附着的菌类与满地的落叶,以及坐在枝干上的黑发少年,都一点一点模糊,最终到了临界点,“噗”地一声,溃散成了先前飘扬的白点。
白雪纷纷何所似?
未若柳絮因风起。
“好冷啊……”
应玲的睫毛扇动,抖掉了上面洒落的白点,此时她说话,那些纷纷扬扬的仿佛雪似的碎片如同雪地里吐出的白雾。
也模糊掉了那些未尽之言。
阿兰星落就是那最冰冷的深渊。
阿兰星落学院坐落于红海之中,是热带沙漠气候。
可为什么,它会下雪呢?
而这场雪一遍又一遍,茫茫地、葬送掉那些少年炽热的梦想。
好冷啊……
龙小邪的左眼又是熟悉的一阵温热的刺痛,麻麻的。而他的手骤然被抓紧,亚瑟正焦急地看着他说着什么。
只是他仓皇地、不由自主地转身,见身着青衣的女人面色平静却又伴着恍然地陈述道:
“哦,原来我早就死了。”
(二周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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